眼下是冬天,户外寒冷,让他们离开温室,也是一种锻炼。
而杨铭就坐在湖对岸,远观几个小子垂钓。
杨瑞杨瑾、李世民长孙无忌都在,原本四个臭小子还在嬉闹,但是当他们看到杨铭之后,眼下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回原位,模样一本正经。
宁洄藻是真的吓坏了,站在杨铭背后一声都不敢吭,只等太子主动问话。
“站那么远孤说话你能听到?”杨铭没有回头淡淡说道。
身旁的裴爽脸色阴沉的朝着宁洄藻摆了摆头,后者赶忙往前走了几步。
“肯定是有误会臣的阿爷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
杨铭抬了抬手,宁洄藻喉头一动,后面的话也不敢说了。
“看见对岸了吗?左边第二个,就是孤的世子,”杨铭道。
宁洄藻远眺片刻,赶忙道:“龙虎之姿,仪态非凡,不愧是龙子龙孙。”
杨铭哈哈一笑,身旁的陈奎、裴爽等人也跟着笑了,宁洄藻不明所以。
裴爽解释道:“那是唐国公家的二郎,李世民,不是咱们世子。”
宁洄藻神情一呆,意识到被杨铭戏弄了。
杨铭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龙虎之姿,这么点的小孩哪来的龙虎之姿?奉承话都不会说,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瞧一瞧,对面谁是孤的世子。”
宁洄藻瞪大眼睛,凝神望向对岸。
老实说,模样是看不清楚的,所以甭打算以模样来判断,毕竟子类父嘛,那就只能瞎猜了。
看来看去,他还是觉得左二那个小子,仪态行为最是不简单,接下来才是左三,文文静静的,坐姿保守,给人感觉比较文弱,但是四个小孩当中就属这个小子最是专注,从头到尾只盯着自己浮漂,没有左顾右盼。
但是宁洄藻觉得,太子的儿子应该比较豪横,左三这小子怎么看都像是个陪读,就像左四一样,很明显左四就是个侍读,因为剩下三个人的鱼饵,都是这小子在挂。
那应该就是左一了,左一的心思好像全然不在钓鱼上面,他一直在盯着别人的浮漂,自己的看都没看一眼。
“刚才被殿下误导,以至猜错,臣这一次猜左一,”宁洄藻道。
裴爽眉毛一挑。
杨铭问道:“为什么选左一?”
我真是瞎猜的,就是觉得这小子应该是四个人里最横的,因为他在盯着别人的浮漂,说明其本身有极强的占有欲。
宁洄藻老实道:“其实臣是瞎猜的。”
杨铭朝陈奎道:“把袁天纲叫来,让他来看。”
陈奎点了点头,立即去太史曹找人去了。
不大一会,袁天纲便来了,对面四个小子,他一个都不认识,当他知道太子让他猜谁是世子的时候,袁天纲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他就好这一口,正如喜欢打麻将的人,听到三缺一就走不动道了。
杨铭道:“你不是畏惧给贵胄看相吗?这次不用近前,远观即可,只让你猜,不过对四个孩子的观想,你都要说一说。”
袁天纲点了点头,就这么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观望起来,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先说左四,此子肯定不是世子,世子不会这么殷勤的给人挂饵,但是这个孩子,也不寻常,臣远观多时,此子手上从未有任何多余动作,可见平时做事应是简洁干练,以一人侍四人(包括薛道衡),丝毫不乱,以小见大,既为世子近侍,将来恐是封候拜将之局。”
杨铭点了点头:“继续。”
袁天纲道:“再说左三,此子极为专注,不受外物所扰,这是先天本性,此性之人,遇事一往无前,果毅善断,但有偏执之嫌。”
“左二,是收获最丰的,但观其钓姿,应该与其他三子一样,皆为初学,但唯其斩获不俗,可见其掌握之快,学习之强,若顺利成长,将来可为托付大事之人。”
“至于左一嘛,”袁天纲沉吟片刻,道:“应是世子无疑了,纵览全局,观察入微,谨重严毅,这么半天,他一条都没有钓上来,可见其心思不在钓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垂钓者,娱乐也,世子肩负国祚,应作壁上观。”
杨铭嘴角一勾,朝身旁的陈奎示意,陈奎朝袁、宁二人道:
“你们俩都猜对了,左一为世子秦王,左二唐公次子,左三魏王,左四长孙晟之子。”
宁洄藻心里长松了一口气,侥幸侥幸,我就觉得左一那小子不简单,钓个鱼,你老是盯着别人看干什么?原来这叫旁观者清啊?
袁天纲离开之后,杨铭朝宁洄藻道:
“九州四海,皆重嫡长,你们岭南不是这样?”
宁洄藻猜到他想说什么,低头道:“其实我们岭南,也是嫡长继承家业。”
杨铭点了点头:“孤还以为你们岭南特立独行呢,怎么?宁长真是想换个继承家业的?还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业了?”
宁洄藻赶忙道:“肯定是误会,我阿爷说不定,真的是去山东平叛呢?”
裴爽冷哼一声,忍不住道:“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宁洄藻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杨铭笑道:“借点粮食都不肯,私募七万兵马去山东?高句丽已经灭了,但凡长脑袋的也知道山东不会有事了,他去山东干什么?学王薄?王薄已经在押送京师的路上了,他学错人了。”
宁洄藻无言以对,虽然冯玉致已经告诉他,太子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他肯定不放心。
太子的话能信?我现在连我亲爹都不信了。
杨铭转过头来,诧异的看了宁洄藻一眼:“我觉得你这人也不错啊,是值得承继家业的,那么宁长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要你这儿子,孤还要你这个臣子呢。”
宁洄藻借机道:“臣愿回岭南规劝父亲,使其罢兵,就是.......就是怕太子不肯让我回去。”
杨铭笑了笑:“回去吧,告诉你爹,朝廷对他是仁义的,是他自己不忠,承用高祖皇帝曾对高阳成说过的一句话:自求多福吧。”
“太子真的肯放我回去?不会半路派人杀了臣吧?”宁洄藻倒也敞亮,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杨铭缓缓起身,来到对方身旁,拍了拍宁洄藻的肩膀道:
“你不是很会猜吗?自己猜吧。”
说罢,杨铭就这么走了,而宁洄藻也被禁卫带出了皇宫。
而冯玉致眼下就在晋阳楼等着他,
“怎么回事?”冯玉致焦急道。
宁洄藻道:“太子同意我返回岭南,我就怕其中有诈,我身边只有不足两百的随从,护不住我啊。”
冯玉致一愣:“你在想什么呢?太子让你回去,就是让你回去,你难道觉得太子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你爹才是。”
宁洄藻一脸胆战心惊:“性命攸关,由不得我不谨慎啊,妹子你倒是说说,我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就怕前脚刚出京师,后脚杀我的人就到了。”
冯玉致一脸无语,叹息道:“你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你好好想想,你算什么?值得不值得人家杀你。”
“是不值得,可我爹反了啊,在人家眼里,我是反贼的儿子,”宁洄藻大急道。
冯玉致冷冷道:“赶紧收拾行装走吧,希望咱们还有再见的一天,我送你出城。”
宁洄藻大喜,赶忙吩咐下人收拾东西,一刻也不敢耽搁,半个时辰之后,便与冯玉致一起离京。
其实他已经没有作用了,人家宁长真反了,我留着你干什么呢?
人质你都不配当了啊?
可是杨铭看出,宁洄藻这个人对朝廷还是有亲近之意的,所以这个人就必须留着,他担心老爹回来会直接弄死宁洄藻,所以提前一步将人放走。
岭南终需归心,想要岭南归心,就得那几个部族头领归心,宁长真是废了,指望不上了,就看岭南的下一代,有没有这个觉悟了。
如果没有,朝廷的大军,早晚会去一趟那里,那时候,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杨铭不希望这样,说到底,岭南是自己人,只不过当下是个叛逆的孩子。
第543章 谥号
今年的驿站,非常忙活,一半的军情奏递,来自高句丽,另一半来自山东河北,本来都已经快消停了,结果又冒出来一个岭南。
岭南这次造反,跟河北山东可不一样,人家这是封疆大吏携一地举兵,跟王薄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相当于麻子时期的三藩之乱。
周仲牟是杨铭的人,如今也被扣在了岭南,本来是自己人,打了一个流求回来,立马成敌人了,周仲牟也郁闷,防不胜防啊。
对待这样的造反,要谨慎再谨慎,王薄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都能忽悠那么多人,做为广西地区俚僚帅酋的宁长真,那都不叫忽悠了,这叫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岭南那地方的俚僚部落,处于半开化阶段,他们连中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帅酋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所以岭南造反,危害非常大。
王薄已经被押送京师了,杨铭很想见见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所以便直接去了大理寺的大狱。
是的,像王薄这样打着口号要诛杀昏君的反贼,刑部大狱装不下人家。
狱房中间的广场上,手脚拖着几十斤重铁链的王薄,被带到了杨铭面前。
这个人很壮实,面相很憨厚,两条手臂异常粗壮,与他的整个身体不成比例,有点不协调,一看就是个打铁的。
王薄瞅了瞅杨铭袍服上绣着的金龙,咧嘴道:
“太子?”
杨铭笑道:“难为你还称一声太子,孤还以为你要叫我昏君的儿子呢。”
王薄咧了咧嘴:“皇帝暴虐无道,但你的名声还是好的,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也是一个阴险小人,不过是装的仁义罢了。”
杨铭呵呵道:“陛下承天命以御四海,乃万民之君父,山东有难,朝廷自然会救,你算老几啊?敢挑唆百姓造反?”
“哈哈........”王薄仰天大笑:“救?救在哪?太子可知今年开春之后,山东六郡之地,饥民遍野,遍地灾荒,树皮都啃没了,朝廷赈灾的粮食,在哪?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驱赶灾民的士卒,鱼肉百姓之官绅,还有镇压平民的张须陀。”
“试问?”王薄直视杨铭:“这样的君父,万民要之何用?我不过是带着那茫茫多的濒死之人,讨口饭吃而已。”
杨铭面无表情道:“因为你的叛乱山东河北死了多少平民?他们本可不死不要在孤面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谬论,你带着百姓讨饭吃?是饱自己之腹吧?听说你半年之内养了十几个小妾,活的挺滋润嘛。”
王薄呵呵冷笑,没有答话。
杨铭对于这样的反贼,其实是比较厌恶的,打着正大光明的旗号,为一己私欲挑起这么大的战乱,王薄有罪。
但是话说回来,没有老爹造孽,就不会有王薄。
是杨广的胡作非为,孕育了山东河北造反的土壤。
屁股决定脑袋,在杨铭这里,山东是乱民造反,但是换一种说法,叫农民起义。
王薄输了,在朝廷眼中,是剿灭叛贼,反过来说,叫起义失败。
隋末大乱斗,真正的农民起义,不多,目前的王薄可以算一个,但历史上后期坐大的王薄就不算了,因为那时候他背后已经有世家大族支持,也就是后来降唐了,要不然他就是下一个翟让。
风险大的事情,你顶着,分蛋糕可没你的份,这就是平民造反的悲哀。
眼下来看,王薄还算一个硬骨头,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多半会和孟让一样,但是他觉得不亏了。
集团成立不到一年,就倒闭了,但是这期间原本他这辈子都享不了的福,都享受过了,掳来的十几个小妾都是好出身,皮娇肉嫩的,以前他打铁的时候,也就脑子里能幻想一下。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我这辈子,值了,”王薄一脸满足的看向杨铭:“要杀要剐,赶紧的。”
杨铭笑了笑:“是条汉子,慢慢等着吧。”
说罢,杨铭便起身走了,无视背后王薄的不断谩骂。
这样的重刑犯,在皇帝见到之前,一根毛都不能少,更别提用刑了,王薄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会挺安逸。
大业七年,十二月初一,京师收到奏报,齐国公高熲,病故。
朝堂上一片死寂。
或许这里面有很多人,曾经盼着高熲早点死,但是当他们真的听说高熲过世之后,也是一阵欷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