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于仲文在军中找了一名与乙支文德身形面相相仿的士卒,换上了对方的衣服,领着那六十多个高句丽使者,在梁师都率领的一千大军护送下,往城门方向去了。
看起来,似乎是初轮谈判结束,乙支文德要带着隋军进城接收。
其中一名高句丽使者,在隋军的胁迫下叫开了城门,也为守在乌骨城的万余守军,敲响了丧钟。
经过半夜的激战,乌骨城被彻底拿下。
麦铁杖部只是休整了两个时辰,便在翌日凌晨率先渡河,于仲文会跟在他屁股后头,东路军的段絟、李玄通、黄君汉也会随军南下,填补麦铁杖大损之后的兵力空缺。
乌骨城的存粮被隋军搜刮一空,梁师都更是带着人满城抢粮,不给就杀。
原本缺粮的于仲文,得到极大补充。
........
临近晌午,对面的高句丽大军都没有任何动静,这让宇文述这边犯疑了。
你们到底是打不打?
当然不打,高大阳辎重被李靖烧了一半,成功拦截到宇文述主力的时候,本意是要打的,第一天也确实打了。
但是来自平壤方向的王令,是让他拖,并且给他送来了粮草补充。
这下子高大阳不着急了,反正我也冲不动,咱们就这么耗着吧,看谁能耗过谁。
严阵以待的隋军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敌军来攻,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下来。
但是卫玄却紧张了,因为他们耗不起,粮食药物大量短缺,是经不起空耗时光的,人家来护儿还在眼巴巴的盼着他们呢。
于是傍晚时分,他便去中军大帐找到宇文述:“敌军有意拖延,我军应反守为攻,主动出击。”
宇文述皱眉道:“若是败了,这个责任是你承担还是我承担?”
“我来承担,”卫玄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敌军虽众,却是不堪一击,我王师精锐龟缩不前,空耗士气。”
宇文述淡淡道:“让你担,你也担不起,后方军报,薛世雄防线告急,你不是该回你的东路去?”
卫玄双目一眯,咬牙道:“宇文述,平壤就在眼前,功成在即,你身为大总管延误军机,何颜以对陛下?”
本该是于仲文对宇文述说的话,换成卫玄来说了。
“来人,”宇文述淡淡道。
卫玄瞪目道:“我看谁敢?”
宇文述道:“将卫总管请出去。”
卫玄冷哼一声:“宇文述,身败名裂,就在眼前。”
说罢,卫玄冷笑离开。
军帐中,宇文述陷入沉默,今天不只是卫玄来此请战,实际上很多人都来了,说到底,还是左翊卫有了精炼兵械之后,战斗力太强了。
从上到下,都打出了信心,五万对十万,竟然没有一个害怕的。
事实上,宇文述自己也有信心,他也清楚,只要冲阵,高大阳的萨水主力,便将灰飞烟灭。
但是大事已谋画至此,眼下放弃,风险难料啊。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能再硬撑下去了,军心已经浮躁,人人请战,他要是再强行阻拦,太容易招人诟病,回师之后,也会被人拿来攻讦,于己不利。
杨铭啊杨铭,难道你真的是承天之命?否则为何要会如此关键时刻,铸造出精炼钢?
我算无遗策,却还是败给你了。
宇文述怔怔的望着桌子上的灯盏,良久后,他召来旗官:
“传令诸将,中军议事。”
翌日,
前方步军大阵,开始缓缓推进,战鼓隆隆,在隋军刻意重踏地面的脚步声中,精锐王牌左翊卫,终于开始了他们进入高句丽之后的第一次,全面大战。
二十四路游骑大阵,从两翼奔驰而过,声势惊人,待到抵达敌我中线距离后,八路重骑分兵而出,像一柄锥子一样,插入了早已严阵以待的高句丽大军阵中。
阳光下,隋军鲜亮的铠甲反射着耀目的光,震天的厮杀响彻天地。
高大阳立即令六万重骑全军出动,于两翼绞杀,而他坐镇中军,指挥大阵御敌。
杨元庆一马当先,一点都不像是高门大阀出身的贵胄公子,在苏烈和萧世廉的左右策应下,充作冲阵箭头,一举破阵。
数不清的马槊,像是追命之枪,狠狠刺破敌军甲胄盾牌,本该牢不可破的敌军大阵,被隋军重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完全击溃。
破阵之后,八路重骑分而游走,割裂敌军各方阵之间的呼应,与此同时,跟在他们后面的步军大战,快速行军,进入决战之场。
宇文述此番部署,与当初卫玄的建议一样,集中主力破其中军大阵,只要攻破中军,那些具装甲骑便是蜀中无将,帐中无人的无头苍蝇,必然会被逐步蚕食。
高大阳在破阵的那一刻,整个人已经像是一个木雕一样,对于眼前的画面,视若无睹,他已经呆了。
一触即溃,这还怎么打?
半晌后,在身边将领的用力摇晃下,高大阳回过神来,赶忙发布他人生当中的最后一道将令:
“全军撤退。”
眼下撤走,至少重骑还能保留相当一部分,若是犹豫,等到中军被破,那就是全军覆没了。
在随从的搀扶下,高大阳登上战马,在急促的鸣金声中,带着亲随第一个逃跑。
十万大军就这么溃了,本该还有一战之力的,但是主帅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致使整个大军溃败的一塌糊涂。
宇文述下令追击,二十四路游骑大军,并不肯就此放过敌军,而杨元庆眼尖,早早就注意到了敌军主帅的逃跑方向,跟苏烈打了一声招呼,两部三千人,朝着高大阳拼命追去。
大隋军制,击杀(俘虏)敌军主帅,封万户侯,万户侯可不是指你的食邑有一万户,这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其实就是侯爵。
这对于普通将士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杨元庆是不稀罕的,我爹挂了之后,我还要袭楚国公呢,看不上这玩意。
所以他有意让给苏烈。
阿姐杨茵绛平时的叮咛嘱咐,他都记在心里,谁在太子心里重要,他这里门清,再者说,他和苏烈此番远征,也算是结下了过命的交情,让个侯爵而已,又不是让老婆。
三千重骑一路卸甲,为的就是能够追上高大阳,不过这小子跑的是真快,确实不好追。
两人从白天追到黑夜,眼瞅着都快追不上了,结果对方突然调转方向往北,这下子给苏烈他们提供了机会。
裴行俨来了,他渡河之后,便第一时间往上游走,结果误打误撞之下,正好挡在了高大阳的逃跑路线上,他这么一阻,高大阳算是完蛋了。
躲进一片小树林的高大阳残部,被团团包围,无奈之下,只能投降。
高句丽萨水主帅,王室成员,被苏烈给俘虏了。
下面的士卒,肯定是不会跟苏烈抢这份功劳的,跟太子熟的可不是他们,再说了,他们也有功。
功劳归主将,这是军中的规矩,真正的大功,在人家宇文述脑袋上呢。
与苏烈等人会合之后,裴行俨得以知晓战况,赶忙道:
“你们速派人禀告大总管,于总管已然南下,既然我军大胜,正是合兵之机。”
杨元庆大笑点头:“咱们就要回家了。”
第533章 朕欲召见始毕
十万大军被一举击溃,这是远征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上到将领,下到士卒,心里都清楚到底赢在什么地方。
只看自己身上的甲胄好端端的,也该明白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以至于负责冲阵的前锋步卒,本来应该是伤亡最重的,结果反倒是最轻的,因为他们身上都是重甲,全副武装,轻甲的弓矢队躲在屁股后面,反倒损失更大。
当然,因为高句丽溃败的过于迅速,宇文述主力的伤亡情况非常乐观,毕竟大多数时间,他们是在追击。
简单的清理战场之后,伤兵被留了下来,剩余大军继续南下,与于仲文在两天一夜之后,顺利合兵。
至此,大隋水陆两大主力,对平壤城,形成合围。
高元彻底慌了,派出两路请降使者,前往宇文述和来护儿大营,他这一次可不是诈降,他是真想投降了。
孤城一座的平壤,再怎么守也没有用了,外围没有大军掩护,单靠一座孤城,扛不住隋军的十几万兵马。
来护儿八万人,几乎没有受损,宇文述和于仲文方面,在接到卫玄、李靖、麦铁杖、段絟、李玄通、黄君汉六部的兵员补充之后,人数已经逼近八万。
十六万大军围城,就是大兴和洛阳,都够戗能守住。
高句丽的请降使,首先要通过周法尚的防区,才能见到来护儿,但是周法尚这里杨铭打过招呼,不接受投降,所以不经来护儿同意,周法尚直接便将高句丽的使者杀光了。
来护儿根本就不知道,高句丽派出了使者,而他在得知宇文述已经在过萨水,只要过了萨水,距离平壤不过五十里,不用说,可以开打了。
于是大批的攻城器械被拉了上去,除了留守在船队的六千人之外,剩下的七万多人,已经进入一级攻城准备。
高元又派出了请降使,结果还没过来,就被周法尚下令远远射杀。
这一情况,来护儿知道了,但是他装作不知道。
他的随军慰抚使游元不满道:“周法尚想干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这是毁我上朝信义。”
他本身也是使者,如果跟高句丽谈判,就是他来负责,所以周法尚斩杀使者这一举动,无疑深深的伤害到他。
你杀别人的使者,那么我要是过去谈判,人家会不会也杀我?你这是断了谈判的路啊?
来护儿反正是挺乐意的,反正不是我杀的,将来陛下也怪不到我头上,不如做个睁眼瞎,就当没看见。
于是他笑道:“些许小事而已,高句丽亡国在即,受降与否,已经是无关痛痒。”
说罢,来护儿策马进入中军大阵,没有任何试探,直接下令全力攻城。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试探个屁啊,打就对了。
宇文述那边本来是见到高句丽请降使的,但是来护儿已经打起来了,他不打,说不过去了。
不过他是在高句丽使者回城之后,才下令攻城,算是比较讲规矩。
本该是最难打的平壤,却成了远征至今最好打的一座城池。
当天傍晚,城墙上便扯起了白旗,随后城门大开,高元率领群臣,身穿白衣,投降大隋。
宇文述与来护儿进驻平壤城,派游骑速往辽东报捷。
麦铁杖对高句丽恨意太深,直接放纵士卒,在平壤城内大肆劫掠,搞得是乌烟瘴气,好东西全都被他的部下抢走了。
李靖对此视若无睹,虽然他知道不该这么做,但实在没办法劝,人家嫡长子战死,尸体被侮辱,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曾经自称辽东粪土臣元的高句丽王高元,被圈禁在皇宫的一处犄角旮旯,高氏王朝正在走向他们的终点。
开皇十七年,杨坚在赐给高句丽上一任国主高阳成的玺书中,末尾有这么一句话:
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丽之人,多少陈国?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宜得朕怀,自求多福。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觉得辽河宽广为天险?比长江怎么样?你觉得高句丽人多,有陈国多吗?朕要不是心善,随便找一个将军征讨你,能费多大力?所以啊,你老实点吧。
最后这句自求多福,可谓点睛之处,杨坚的严厉警告,高句丽没有当回事,做为后继之君的杨广,终于为大隋东北之患,画上句号。
大业大业,千秋大业。
身在辽东的杨广收到捷报之后,大喜若狂:
“令宇文述将高元家眷押送辽东,朕要当面训斥此贼。”
大厅内,杨约跪地痛哭,口中高呼着皇帝英武,秦皇汉武之后,雄图霸业莫有匹之。
杨广谦虚道:“朕承继于高祖皇帝,得有四海,不如先皇。”
一个拍马屁,一个假谦虚,绝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