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姮道:“我到是觉得,裴矩的眼光不一般,我那弟弟说,魏征起初并不受人重视,但渐渐的,东宫的官员都发觉此人见识高远、学识渊博,有大器之才,可见裴矩眼光毒辣,而苏烈是太子心腹,每每委以重任,谁都能看出此子将来恐非凡物,些许押注,还是值得的。”
华光师傅笑道:“押注也不是这么押的,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唉.......”杨丽华叹息一声:“这么着吧,我给太子和裴仁基分别写一封信,说明情况,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
京师,收到杨丽华来信的裴仁基勃然大怒:
“真是个蠢货,临行前我交代的话,她是一句都没有听啊。”
长子裴行俨在一旁皱眉道:
“妹妹喜舞刀弄剑,重武轻文,这个苏烈偏偏又是个将才,哎呀,这俩人一碰面,必然是志趣相投,不妙啊。”
“你出一趟城,把你妹妹给我抓回来,今年的春游她不要再去了,”裴仁基道。
裴行俨一愣:“长公主信里可是说了,人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太子,我去抓人,是拂太子面子,恐怕不妥吧?”
裴仁基怒然拍桌道:“你妹妹的终身大事重要,还是太子的面子重要?我们的家事他也能管?”
“父亲息怒,我们还是再等等,看看东宫那边有什么反应,”裴行俨耐心劝道。
裴行俨现在是东宫的右宫门将,看大门的,与苏烈平时的关系还不错,人,他是喜欢的,就是家世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知道太子对苏烈的器重,所以生怕父亲把太子给惹毛了。
裴仁基也不是一般人,刚才在气头上,眼下稍微冷静后,心知长子的劝告是合理的。
沉默半晌后,点头道:“你是今晚轮值吗?”
“是的,申时轮值,”裴行俨点头道。
裴仁基沉声道:“这样吧,今晚你设法见一见阿云,看看她的意思。”
“阿姐可不是凡人啊,人家是菩萨心肠,”裴行俨道:“我估摸着她是赞成这门亲事的,您老想想,东宫眼下姓什么的最多?”
“不就是姓杨的多吗?”裴仁基嗤之以鼻道:“此一时彼一时,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裴行俨道:“父亲您想,这门亲事要是成了,无疑给阿姐在东宫增一臂助,苏烈这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千牛备身,跟太子的关系亲近着呢,只看那么多千牛备身,唯独苏烈能得李靖倾心相交,可见李靖也看出火候来了。”
李靖是太子的第一左膀右臂,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而且这个人确实是大才,朝中大佬也都是认可的。
但李靖是杨素的门生,这对他们裴家来说可不是好事。
裴仁基诧异的看向儿子,皱眉道:
“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啊,你小子是不是也赞成?”
裴行俨嘿嘿一笑:“苏烈穷,不怕,有咱家帮衬着,妹妹不会受苦,若是这小子将来能混个爵位世袭罔替,子孙后代不也蒙荫了?”
“你当爵位都是大风刮来的?”裴仁基抬腿就是一脚,被裴行俨给躲开了,随后嗤笑道:
“我这个琅琊郡公,是袭的你祖父的,你祖父又是袭的你曾祖,三代积累才至如今,你小子将来能不能袭我这个爵,都还不一定呢,指望一个平民封爵?为什么不直接让你妹妹嫁给一个公侯?求个衣食不忧呢?”
裴行俨无所谓的站在一旁,撇嘴道:“那您老可琢磨好了,太子什么脾气,你可是知道的,把人家惹不高兴,人家会让你舒服?”
裴仁基皱眉沉思,许久后,道:“你今晚先看看阿云的意思,到时候再说吧。”
当晚,裴行俨换班轮值,托人禀报宜春宫,说是希望求见太子侧妃。
裴淑英和裴行俨,是同族不同房,但是他们两家都是一直扎根在京师,所以交往密切,遇事也都是互相扶持,属于是关系很近了。
而且裴行俨和她的弟弟裴宣机,是铁哥们。
“守敬找我何事?”裴淑英在侍女的搀扶下,挺着肚子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一家人不用见外,坐吧。”
“是,”裴行俨微笑点头,看向裴淑英道:“阿姐听说裴姝的事情了吗?”
裴淑英笑了笑:“晌午的时候,太子在这里用饭,自然是知道了。”
裴行俨点头道:“那阿姐怎么看呢?”
裴淑英柔声道:“不要拘泥于俗礼,江山代有才人出,谁家也不是一下子就尊荣显贵的,苏烈的家世是不足道哉,但是他的背后是太子,太子就是他的家世,不够吗?”
“够了够了,弟弟这里其实并不反对,”裴行俨笑道:“就是阿爷那里有点过不去,怕别人笑话失了颜面,也担心妹妹今后的日子过的凄苦。”
裴淑英笑道:“颜面是自己争来的,不是别人给的,苏烈当年不过军府一小卒,他现在的地位,就是自己争来的,虽出身寒微,然自身拼搏发奋,行而不辍,加之人还年轻,说不得有个大好前程。”
“阿姐能不能给交个底?”裴行俨小声道。
裴淑英忍不住笑道:“转告叔父,苏烈并不辱没裴姝,让他好好思量吧。”
“弟弟明白了,”裴行俨起身道:“阿姐有孕,快快回去休养吧。”
裴淑英点了点头,裴行俨起身告辞。
人刚走,杨铭就从屏风后面的寝宫走了出来。
他今天朝会结束之后,就一直在宜春宫,因为这里有两个怀孕的,裴淑英和陈淑仪。
“好一个不拘泥于俗礼,”杨铭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让我很惊讶。”
裴淑英笑道:“都说丈夫是妻子的最后一个老师,跟你学的嘛。”
杨铭微笑坐下,道:“我哪里不拘俗礼了?”
裴淑英道;“十科取士,重用寒门,就是对旧礼的最大挑战。”
说完,裴淑英来到杨铭对面,然后令左右侍女给丈夫更衣洗脚,道:
“但是夫君需知人心可畏,人啊,总是高了还想高。”
杨铭点头微笑,随后将脚泡进水里。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过了一座山,就想看看山的对面,又是怎样的风景。
杨铭知道裴淑英是在说昨天的事情,黄凤麟跟李玄道打了一架。
换做以前,黄凤麟敢跟李玄道动手?但现在不一样了,黄凤麟自以为是太子心腹,而李玄道又是齐王旧臣,所以胆子也就大了。
其实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是因为长久以来高门对寒门的蔑视,所积累引发的。
李玄道瞧不起黄凤麟。
今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寒门出身的官员,将对关中集团发起挑战。
而裴淑英这句话的真实用意,就是在暗指,对寒门的扶持要有个度,山那边的风景如何,我让你看,你才能看。
而苏烈,就是可以看风景的人。
“你这丫头,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么直了,”杨铭笑道。
裴淑英笑答:“谨言慎行,夫唱妇随。”
第449章 儿女情长
裴仁基眼下就一子一女,长子裴行俨这是裴元庆的原型,而更牛逼的次子,也就是入了武庙的那位裴行俭,还没有出生呢。
惟一的嫡女嫁给一个刀笔小吏的儿子,这是奇耻大辱,裴仁基不能接受。
但是裴淑英的态度,他不得不顾忌,所以干脆请族内核心人物碰头,商量此事。
商量后的结果,不太理想,一半对一半,同意和不同意的也各有说法。
既然大家都拿不定主意,那么只有请示家主裴矩了。
“世矩应该是会同意的,”在场的裴蕴皱眉道:“眼下我们的首要之务是什么,我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而且杨约可是回来了,各位也知道,我那儿子裴爽,也是太子的千牛备身,但和苏烈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相比较,差之甚远。”
临汾郡公裴献道:“早知如此,苏烈当初攻灭伊吾之后,咱们就该往上捧一捧,至少也给弄个勋位啊。”
“勋位不能世袭,有什么用?”膳部司侍郎裴南金道:
“有爵加勋,那是锦上添花,无爵有勋,何用之有?咱家闺女就没有嫁给平民的先例,我是不同意的,我还怕出门被人家在背后笑话。”
裴熙绩道:“苏烈可是太子的心腹,将来弄个爵位,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不难?”裴南金嗤笑道:“陛下在大业二年,改勋爵制,爵位只剩下了王、公、候三等,现在最差的爵位都是县候,咱们家有几个候?非于国有大功,于君有大忠者,不封爵,你觉得苏烈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
裴熙绩冷哼道:“有太子一力作保,人家外放也是一个县令,熬几年混个太守也不难,我就纳闷了,你怎么就死活瞧不上人家?”
裴南金哈哈冷笑一声,咧嘴道:“他除了千牛备身,还有什么?四书五经读过吗?在京师有宅子吗?他恐怕连奴仆都没有吧?裴姝嫁过去,能受得了这个罪?”
裴仁基听到这里,脸色越发难看,下意识与儿子对视了一眼。
裴行俨开口道:“房子奴仆都不是问题,至于机会,征讨高句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这不就是个机会吗?”
裴南金道:“以苏烈的资格,将来征讨高句丽,最多了也就是个行军总管,能给他五千人调派,这都是看太子的面子,能立多大战功?够封候吗?你们也不看看,陛下继位之后,封过几次爵?一次都没有啊,没有爵位就没有世袭罔替,将来他们的子女上街要饭去?”
驾部侍郎裴亨赞同道:“守敬你也不要着急,南金的话说的有道理,你现在能保他们一生无忧,但你的子女未必会保他的子女,要知道嫁出去可就是外姓人了。”
裴行俨脸色阴沉,无奈摇头。
他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大隋的女子都讲究个上嫁,下嫁本来就挺丢人,何况还是这么一个下嫁法。
“都别吵了,等世矩拿主意吧,”临汾郡公裴献道:“当务之急,是先给裴姝一个警告,让她暂时离那个苏烈远远的,等事情有了眉目,咱们再说。”
“不是我说,”裴南金道:“也怪伯父您平时管教无方,春游那么多的世家女,怎么就咱家的看上那个小子了?人家一个比一个精明,就咱家闺女呆头呆脑的,徒惹人笑话。”
裴行俨怒了,拍桌道:“你怎么说话呢?你这话敢说给太子听吗?”
“好了好了,大家别吵了,”裴蕴站出来圆场道:
“这件事难就难在,苏烈是太子的人,太子的面子,咱们不能不照顾,我看呐,如果家主同意的话,那咱们说不得就需要给苏烈好好谋划个前程。”
“太守已经是顶天了,而且也用不着咱们谋划,人家太子心里有数,”将作寺左校署裴弘策道:
“书都没读过,太守能不能坐稳都说不定,大字不识,更别提进中枢了,也就剩下军府这一条路子,但你们看看,十六卫除了麦铁杖一个粗人以外,还有谁是平民出身啊?听说两人是换了帖子的拜把子兄弟,这可真是物以类聚了。”
裴南金附和道:“不错,麦铁杖就是因为不识字,屡立战功都被高祖皇帝放归乡里,要不是杨素和李彻保举,他能回来?眼下也就是得到陛下隆宠,才混了一个左屯卫将军,军府将军又更换频繁,没有背景,下去可就上不来了。”
裴仁基眼下的位置,还不如麦铁杖呢。
裴蕴无奈叹息一声,他也不想跟大家吵了,于是干脆坐回座位。
今晚这场议事,注定了纷争不断,主要问题还是,嫌丢人。
.......
春游营地,裴姝被族内的长辈给关了禁闭了,不准她离开裴家营地一步。
而她和苏烈的事情,也是最近营地当中最热闹的一个话题,大家茶余饭后,基本都会讨论到这件事。
毕竟上等的出身,却看上了一个河北乡下来的穷小子,这可是大新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都有个特点,喜欢看热闹,更喜欢看笑话。
老裴家这桩事,连带着河东柳与河东薛都被人给笑话了,因为这事闹出的打架斗殴,都不老少呢。
苏烈眼下,可谓是难堪到了极点,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人家姑娘,以至于裴姝被人耻笑。
是啊,他连个奴仆都没有,怎么配得上人家姑娘?别家的子弟都是饭食俱备,奴仆无数,而他呢,一人一马来的营地,本来太子是让他跟着宗室的队伍,但是宗室那边都是皇亲贵胄,他待着不习惯。
所以干脆也不去那边吃饭,自己个独来独往,搭了一个帐篷,喝的山泉水,吃的猎来的禽兽。
周遭的冷眼与嘲笑,只能一个人独吞了。
这时候,小溪的上游处有十几骑奔来,苏烈见状,赶忙起身迎了上去,主动为来人牵马。
“诶~~~当不得当不得,”杨浩利落的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侍卫,然后搂着苏烈肩膀,边走边说道:
“你是太子的千牛备身,我可当不起你给我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