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叹息一声,在一旁坐下,俯视着眼前的儿子,
“真相如何,朕会查清楚的,但是你好像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杨暕哭诉道:“孩儿与大嫂联系,不过就是想给来护儿的儿子说一门亲事,除此之外别无它求,更没有丝毫僭越之举,望父皇明鉴。”
杨广表情呆滞,淡淡道:“她是你的长嫂,你想跟她搞好关系,需知要先通过你母后,百姓家中尚知叔嫂不处一室,你怎么就敢私下与她见面?这不算僭越?”
“父皇,”杨暕抬头道:“试问我就算与大嫂有染,此事又怎会传至街头巷尾,满城尽知,以父皇之圣明,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故意在诬陷孩儿吗?”
杨广咬牙道:“朕说了,事情我会查清楚,但我现在说的,是你和她私下见面的事情,你大哥才走多久?你怎么敢?”
“父皇,”杨暕心知今天这一关是真的不好过了,于是他也豁出去了:
“老三以幼弟身份,暗里争夺储君,结党营私,孩儿不想让,就琢磨着与大嫂搞好关系,制衡老三,这就是我为什么私下与大嫂见面的原因,因为有些事情,只有当面才能说清楚。”
杨广冷冷道:“你终于说实话了,营造洛阳,是不是你故意掣肘他?”
“是!”反正也坦白了,杨暕这次是朕豁出去了:“父皇母后偏袒老三,儿子看不过眼,他在朝中有今日威望,就是父皇一手造成的,但您为什么就不想想我呢?大哥过世,论资排辈,您也应该先考虑我啊?”
杨广顿时冷笑,看到杨暕一阵发麻。
只见杨广表情冷冽道:
“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这天下有几个说你好的?给你个扬州总管,不知治理地方,积攒功绩,整日想着找女人,让你做豫州牧,你敢在营造东京的事情上动手脚,老三的女人你敢拐走,私通妻姐气死正妻和韦冲,还有什么事情,是你齐王不敢做的呢?”
杨广身子后仰,双手扶在椅子扶手,道:
“朕迟迟不立储,就是在给你机会,开修广通渠,我给你机会了,结果怎么样?百官叫苦,民怨沸汤,这次朕还想给你机会,让你总监这条南北运河,你瞧瞧朝会上有多少人在反对你?你想结党,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总得结交一些有用的人,尚书省有几个替你说话?又有几个替老三说话?你倒是告诉朕,朕该怎么选?”
杨暕颇含怨气道:“父皇总得给儿臣时间啊?老三能够拉拢朝臣,就是仗着大姑母,还有一个杨素,儿臣有谁啊?韦冲这个半吊子,在尚书省说话都没分量。”
“这么说,你是埋怨朕和你的阿娘,没有给你谋一好妇?你与房陵王(杨勇死后追封)有何区别?”杨广冷笑道。
杨暕垂头道:“儿子只是实话实说,裴矩的女儿本该是我的,是老三从我手里抢走的。”
“裴氏是你祖父祖母定下的,你怪不到老三头上,”杨广道。
杨暕紧接着又道:“老三就是仗着祖父祖母的宠爱,很早就比儿子强势,父皇你不能太偏袒啊,儿子从头到尾,都处在下风,虽全力周旋,然仍不能摆脱颓势,你看看他娶的那些女人,再看看儿子的?我拿什么跟他争?非我人不如他,而是父皇母后厚此薄彼。”
杨广被他给气笑了,笑的前仰后合,
“好,你既然这么说,朕就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豫州牧你继续做,盯着点运河的事情,务必六个月之内完工,你若能做成,朕就给你谋一好妇。”
杨暕精神大振:“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做到。”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跟我回一趟京师,”杨广淡淡说道。
.......
这桩丑闻,杨广不会允许它继续发酵下去,负责调查的大理寺和刑部,也是在背地里偷摸摸的走访暗查。
而他更不能处置杨暕和韦盈,否则就等于承认了丑闻的真实性。
这就是为什么皇后会暴打韦盈,但是杨暕连一个耳刮子都没挨,因为杨暕要参加朝会,要见人。
接下来几日的朝会,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情,事实上,一开始也没有人提过,杨广之所以知道,也是御史台的风闻奏事。
但是他没有想到,事情传播的这么广,这么快,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么谁会针对老二呢?必然就是秦王党了。
杨广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秦王妃杨茵绛,看样子自己这个儿媳妇怨气很大啊。
杨约擅传谣,杨广是知道的,因为他还是晋王的时候,杨约便开始在民间给他造势。
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杨广心里清楚,他也得装这个糊涂。
不要紧,日子还长着呢,咱们秋后算账。
正月十五就要到了,杨广接受秦王杨铭的建议,改正月十五为上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
今年的上元灯会,规模与去年一样,官员们都下了血本,别看杨铭在京师,他照样得出钱,因为洛阳也有他的秦王府。
杨广打算在过完上元节之后,就返回京师。
正月十三晚上,杨广与自己的姐姐杨丽华,坐在了皇城内最高的一处观景楼上,俯瞰洛阳灯火。
“阿姐认为,老二老三,哪个不会对兄弟下手,我知你宠爱杨铭,可不要说偏袒话,”杨广笑看着一旁的姐姐。
杨丽花华道:“你如果让我说实话,那你这两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似乎最该担心的是,他们俩谁上去之后,不会对昭儿的孩子下手。”
杨广苦笑摇头:“帝王家事,最难决断,朕不希望看到他们骨肉相残。”
听到骨肉相残四个字,杨丽华顿时脸色黯然,五个弟弟,死了三个,两个都是死在了杨广手里。
老幺杨谅的死,对外宣称是病逝,但是杨丽华知道是谁下手,只不过这层窗户纸,她永远都不能捅破。
骨肉相残四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呢?
杨丽华淡淡道:“你的家事,我不想再过问了,自打离开京师之后,杨铭前后给我写过二十二封信,全都是在问候我的身体是否无恙,最后一封,他希望我不要跟着你北巡塞外,怕我经受不住风寒,损了身体,我想来想去,确实不能再这么四处奔波了,年纪大了,身体确实经受不住,你说我偏袒杨铭,我为什么偏袒,就因为他是在真的关心我这个姑母,而不是想着利用我。”
杨广点了点头,他已经从长姐的话语中听出,长姐倾向谁。
“老三敬爱你,这一点朕是知道的,”杨广道。
接着,杨丽花令侍女取来一沓信笺,交给杨广:
“二十二封信在此,你自己看。”
杨广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封,拆开来看,信中的字里行间都是在牵挂着杨丽华的身体,甚至还有一些劝告,比如不能吃冷食,不要于夜里登上船头......
都是一些下人们会提前安排妥当的事情。
但是出自杨铭之口,多少就让人有些感动了。
许久后,杨广抬头笑道:“他跟你,比跟朕还亲,他给我的信,都是在奏报国事。”
“我想好了,此番返京,便不会再出门了,”杨丽华淡淡道:“你自己多珍重。”
杨广点了点头:“便随阿姐吧。”
第332章 大闹朝堂
关于继承人的问题,杨广知道该怎么选,就算是一个胡涂人,也知道老三更适合入主东宫,何况杨广一点都不糊涂。
正因为他属意杨铭为储君,所以有些事情,杨铭不能去做。
他难道不知道,开修运河会遭百姓唾骂吗?御史台又不是一帮吃干饭的,杨广早就一清二楚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儿子,甚至自己将来的子孙里,也不会再出一个比他更有能力,更睿智的人,能者多劳,既然自己正值盛年,身强力健,为何不多为子孙后代做些事情,使大隋万古永存呢?
此后,煌煌史书之中,我杨广也是与秦皇汉武比肩。
杨丽华离开之后,杨广独自在观景楼上,吹着从邙山方向刮来的冷风,一阵阵萧瑟的寒风,却让他更加的清醒。
先帝杨坚过世之前,给他交过一个底:关中门阀必须削弱。
老三的女人里,弘农杨、河东裴、陇西李,这都是正经掌权的关中门阀,牵扯太深了,这些家族可都是要吃肉喝血的,一个弄不好,老三就有被反噬的风险。
而老三的长子,又是弘农杨氏的女人生的,注定与弘农杨也会羁绊太深,也就是说,自己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不要指望他们能对关中门阀下手,或者说,他们不会下重手。
那么这件事,就必须他来做,因为他还没到快死的时候,不能给老三交这个底,一旦泄露出去,门阀反咬皇室,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了。
只有他,妻子出身南方大族,与关中毫无牵扯。
废除奴婢部曲授田,改制勋爵,营造东京,修建运河,这都是他为此所做的铺垫。
只有尽快的扶持山东士族,南方氏族进入朝堂中枢,才能形成与关中门阀分庭抗礼之势。
老三不懂这个道理,老二更特么是个糊涂鬼。
所以杨广留着老二,就是去背这些骂名,直到他把一切都做好之后。
“子嗣凋敝,懵懂未知,惟吾辛劳,哀哀父母,”杨广披好斗篷,转身返回内宫。
正月十七刚过,杨广启程返京。
正月二十四,杨铭携百官,于城外两百里处,迎接皇帝的归来。
当杨广返回大兴殿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冬日昼短夜长,眼下已经天黑了,但是杨广精力旺盛,趁着百官都在,直接举行朝会。
整整一年,大兴殿的朝会,终于百官齐全。
杨广的屁股还没坐稳,杨铭直接跪地道:
“儿臣妻子茵绛,听闻父皇有意北巡塞外,于是召集太乐署,编成《隋皇巡塞曲》,请父皇准许儿臣于明日,献上此乐。”
“秦王口误了,”宇文述率先站出来,笑道:“您的正妃不是裴氏吗?”
他这一开口,杨约、杨玄感、杨文思已经快压不住火了,王八蛋,就是你,这笔帐我们会跟你算的。
杨铭双目一眯,直视宇文述道:“你算什么东西?本王的家事,你也敢管?”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
这句话足够重了,重到宇文述什么都不敢再说了,悻悻然的退了回去。
“陛下是有圣旨的,秦王总不能连圣旨都不遵吧?”虞世基出言讥讽道,他话才说完,赶忙就往后面退,因为杨铭已经冲着他走过来了。
站在虞世基身后的梁毗直接顶住他,还往前面推了一把。
“啪”的一记耳光,狠狠的甩在了虞世基脸上。
杨约心里爽透了,给他一双翅膀的话,他现在都想飞,这就是杨铭的重要性,杨铭只要站在这里,他们也硬气。
“秦王何故当朝殴打大臣?”虞世基捂着脸道。
紧接着,杨铭又是一脚踹在对方小腹,直接将一个正四品的大员,踢倒在地。
这时候,杨暕赶紧走过来拉扯:“铭弟快停手,你这是干什么?”
杨铭一把将对方甩开,狠狠的瞪了杨暕一眼,然后返回了原位。
“胡闹,怎么气性这么大?朕刚刚回京,你这股邪火是冲着谁啊?”杨广沉声道。
冲着你呗,还能有谁?
杨铭淡淡道:“茵绛有德无德,儿臣心里最清楚,只怕父皇受小人蒙蔽,以至于牵罪茵绛,两个孩子夜夜啼哭寻母,儿臣是没有办法了,父皇要是还心疼您这两个孙子,就把他们接走吧。”
我了个擦,杨广都愣住了,你特么是将我的军呢?
苏威见机,赶忙站出来圆场,道:“秦王言重了,陛下的旨意只是贬为庶人,并没有说不让王......不让宇文氏哺乳、养育皇孙啊。”
杨铭借着苏威的话,直接道:
“皇孙是一个庶人可以养育的吗?其中还有一个可是世子,秦王入阵曲,不过是一篇取乐的舞乐罢了,有些人借题发挥,诋毁王妃,我身为丈夫,不袒护妻子,枉为人夫。”
说罢,杨铭直接指着宇文述道:“一个你,一个来护儿,还有一个虞世基,本王会记住你们的,世子也会记住你们的。”
三人脸色铁青,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被皇帝的儿子点名道姓的威胁,谁脸上也挂不住。
杨玄感心里大呼痛快,他在洛阳斗不过这帮人,憋屈坏了。
大殿内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刚刚回来,秦王就大闹朝堂。
而杨铭是不得不闹了。
因为他们家快乱了,虽然裴淑英第一时间便安慰杨茵绛,但是杨茵绛的心里已经有芥蒂了,本来两人关系情同姐妹,结果这下子,已经产生隔阂。
人心是复杂的,杨茵绛是信任裴淑英的,但是她不信任裴矩,长此以往的话,就要后宫起火了。
我特么好好的后宫,被你搅和成什么样了?但杨铭又不能冲着老爹,所以必须跟宇文述他们直接撕破脸,好表明他护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