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凤麟兴奋莫名,赶忙道:“贵人放心,臣不会让您失望。”
一次失望,就没有下次机会了,黄凤麟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年的努力,就要看到收获的果实了。
如果能傍上秦王,自己才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而杨铭之所以选他,是因为黄凤麟没有靠山,没有靠山的人,才能放心用。
“昨日御史台上报,杨约于华阴县祭祖,还在楚国公陵前哭坟,是谁查到的?”
原来是这件事?黄凤麟赶忙道:“回贵人的话,是裴寂手下的人查到的,他也亲自去了一趟华阴县,确实有听乡里人说,杨中书的车队改道祭祖。”
杨铭道:“我问过杨约了,那天祭祖的不是他,是淮南公玄纵,你觉得,事实应该是怎样的?”
“如果是淮南公,才是合情合理,”黄凤麟脑子转的非常快。
杨铭愣道:“为何呢?”
黄凤麟正色道:“祭祖乃大事,杨中书是于洛阳返京,提前并无准备,怎能仓促祭祖?杨中书与楚公(杨玄感)都不在京,淮南公为次子,主持祭祀自然是合情合理。”
大隋祭祖由谁主持,是有顺序的,首选直系长房长孙,杨素是这一脉的长房,他死了,就是玄感主持,玄感不在京,那么就是次子玄纵主持,杨约是不合适的,所以杨约只是自己单独祭祖,并没有和家族一起,因为真正祭祖的那天,他得去祭祀杨铭的祖宗。
杨铭笑道:“那么,是裴寂的人看错了?”
“大抵是看错了,”黄凤麟这个人,撒谎的时候面无表情,心理素质极强。
此人可用啊,杨铭点了点头:“事情终需要查清楚,陛下那里将来也一定会询问情况,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能办好吗?”
黄凤麟道:“贵人容禀,此事刚出时,御史台那边也有商议,臣当时就一力主张应先让贵人知晓,再发往洛阳,奈何人微言轻,说话没什么分量。”
这是主动示好,谁都知道杨铭和杨约的关系,黄凤麟当然也知道,所以当时确实这么建议了,但是另外三人的理由是:御史台只负责对陛下,不负责对秦王。
杨铭笑道:“我虽然管不了御史台,但我能治的了你们,这件事你去办的时候,谁阻挠,你告诉我。”
“臣明白,”黄凤麟赶忙道。
杨铭起身道:“今天我见你的事情,不要传出去,你脑子转的很快,该知道待会怎么应付你的妻子吧?”
“臣绝对不会外传,贵人放心,那不是臣的妻子,只是个妾,”黄凤麟道。
杨铭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么年轻。”
说罢,杨铭重新戴好罩帽,带人离开了。
他真的只会去见黄凤麟一个人吗?怎么可能。
四个侍御史,至少都得两个人愿意翻案,这件事才会稳妥,于是杨铭紧接着,就去见了一个真正刚直不阿的忠臣,陈孝意。
御史台设立初衷,就是为了网罗像陈孝意这种人,谁的面子都不给,只忠心于皇帝。
按理说,这一关,杨铭应该是不好闯的,但是忠臣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讲仁义道德,在官场,讲仁义道德,就是缺点,就好比后世有人说你是老实人一样。
陈孝意也是通过十科取士,从而迈入仕途,但是他没有中进士,考的就不是进士科,而是十科中的“强毅正直”,他是河东人,把他报上来成为举人的,叫房玄龄。
房玄龄在河东,仗着自己代表秦王府,硬是从大族林立的河东郡,抢来了一个名额。
但是杨铭以房玄龄劝说对方,不合适,因为陈孝意这个人,认死理,不讲情面,除非你用道理把他给说服了。
他和房玄龄的私交虽然不错,但是公论公,私论私,陈孝意分的很清楚。
这样的人,杨铭也喜欢。
第308章 血溅朝堂
黄凤麟出身江夏郡黄冈县,也就是湖北黄冈市,黄家在黄冈县也算是一个说的过去的家族,但是陈孝意就不行了,家族早就没落了,眼下的河东,可没有一个姓陈的大家族。
但是陈孝意的妈,以寡妇之身进了河东裴,虽然只是个小妾,但是非常受宠,所以陈孝意得以有机会在裴家读书。
这小子脑袋特别好使,过目不忘,虽然跟着母亲去了裴家,但是他的继父并没有让他改姓,并且善待于他。
也许是拥有完整而幸福的童年,以至于陈孝意养成了正直心善的性格,在河东一带的士子中小有名气。
其实皇帝最喜欢的,就是陈孝意这种人,忠孝两全,还有才能。
大隋的官场就是这样,仿佛一张蛛网,你牵着这头,就能连到另一头,黄凤麟和江陵沈家是亲戚,而沈家又依附杨铭。
陈孝意,多少算是半个裴氏子弟,而杨铭是河东裴的女婿。
这么晚了,陈孝意还没有睡,并不是在处理公务,而是拉肚子睡不着。
当他见到杨铭的时候,也是一惊:
“不知殿下深夜来臣下寒舍,有何吩咐?”
杨铭坐下后,笑道:“吩咐谈不上,就是随便找你聊几句。”
“殿下请讲,臣洗耳恭听,”陈孝意道。
杨铭打量了屋内一眼,徐徐道:“贵母并不在京师?”
陈孝意虽然有点纳闷杨铭的开场白,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阿娘身子不好,经不起长途劳顿,而且她不愿意来京师,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离乡。”
杨铭点了点头:“听说你的继父,十年前便亡故了,是你打发的?”
“是,继父的两个儿子夭亡,臣做为继子,感念养育之恩,所以丧事都是我来操持,”陈孝意道。
杨铭笑道:“常听房玄龄说,你是一个至孝之人,每年的俸禄也都是寄回家乡,奉养老母,而你自己却非常拮据,日常饮食也是在公中解决?”
说白了,就是吃喝都在官衙,吃着皇城的大锅饭。
“殿下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臣只有四个奴仆,”陈孝意道:“如果不节俭一些,连这四个人,都要养不起了。”
杨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今年祭祖便回不去了,那么家里又该由谁主持?”
“臣还有个弟弟在河东,陪侍家母,今已成年,可代为主持,”陈孝意道。
他的这个弟弟,就姓裴了,与他是同母异父。
杨铭点头道:“杨约于返京半路,改道祭祖,这件事,你怎么看?”
“合乎人伦,却不符法理,”陈孝意道:“如果杨中书身上没有肩负太庙祭祀的旨意,那么这件事就无可厚非,但是既然有圣旨在前,他就不能混淆尊卑。”
杨铭好奇道:
“那么到底是法理在前,还是人伦在前呢?荀子.解蔽有言: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孝意认为,陛下是圣还是王呢?”
“陛下自然是圣人,”陈孝意大概猜到杨铭想干什么了:“然礼法在前,杨中书先越礼而后逾法,不应以人伦开脱其罪。”
杨铭笑道:“这么说,孝意是觉得,法理在前,人伦在后?”
“并非如此,需因事而论,人有五伦,忠、孝、悌、忍、善,忠在前,孝在后,杨中书事孝而不事忠,是其罪也,”陈孝意道。
看样子是个死板货,也就是饱读圣贤书、拿来办事却百无一用的臭书生,我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不上道啊。
像这种钻牛角尖,你不能跟他抬杠,否则他能跟你抬一天,
于是杨铭点了点头:“我问过杨约,他没有去祭祖,去的是杨玄纵,孝意怎么看?”
陈孝意一愣,目瞪口呆。
他非常聪明,虽然钻牛角尖,但是脑子好使,所以他明白,秦王这是要以桃代李,给杨约脱罪。
没等他说话,杨铭又道:“不要以为我是在给杨约脱罪,他到底去没去,我会查清楚的,我当然不会信他一家之言,但是也不允许他被人造谣中伤。”
“自然需要查清楚,”陈孝意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人家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杨铭叹息一声:“孝意让本王非常失望,我本以为你是至孝之人,现在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你的孝就是孝,杨约的孝,就是罪?”
陈孝意一愣,顿时汗颜,其实他也知道,人家杨约祭祖,真没什么好说的,路过自家祖坟,顺路进去祭拜一下,合情合理。
这种事就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但裴寂已经给捅出来了,你能怎么办?你只能站在皇帝的角度去追究这种行为。
“臣一介平民,蒙受圣恩才得以入仕,希望殿下能体谅臣的苦衷,”陈孝意一脸无奈道。
杨铭冷笑摇头:“是本王看错人了,你只当今夜没有见过我。”
说罢,杨铭起身就要离开。
陈孝意顿时陷入纠结,他这个人,是懂得感恩的,没有房玄龄,他就没有机会成为河东郡的举人,而没有秦王,房玄龄也没有资格举荐他。
说到底,没有秦王,就没有他。
所以他赶忙道:“殿下请留步,杨中书的事情,臣就算有心帮忙,但终究是人微言轻,其他三个不放手,我一个人也是独木难支啊?”
杨铭根本就没有答理他,脚步不停,径直走了。
这让陈孝意非常沮丧,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把秦王彻底给得罪了。
杨铭就是要给对方营造这种危机感,因为这样,对方才会做选择,如果陈孝意选错了,杨铭将来会找机会收拾他的。
如果别人得罪他,他不报答,那么就没人害怕得罪他了。
.......
翌日朝会,杨约在万春殿直接跟裴寂打起来了。
杨约的表现,让很多人真的以为,裴寂是在污蔑他,只有少数人心里清楚,杨约这个人的演技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是真是假,你根本摸不透人家。
只见他怒发冲冠,吹胡子瞪眼,撸起袖子举起几案朝着裴寂砸了下去:
“裴家竖子,安敢造谣中伤?”
“我有人证物证,中书焉能颠倒黑白?”裴寂慌忙躲闪,不敢还手。
裴寂才多大个官?从六品,杨约是正三品的内史省老大,又是皇帝近臣,裴寂只有躲的份。
杨铭对此完全沉默,像是看戏,他的姿态,导致了没有人上去劝架。
直到裴寂被砸的脑门出血,杨铭这才抬了抬手,淡淡道:
“好了好了,到底是杨中书在撒谎,还是裴寂没搞清楚,派人好好的彻查一番,不就有结果了吗?你们俩犯不着在朝堂互殴。”
是互殴吗?这明明是单方面的殴打,现在任谁都能看出,杨铭在偏袒杨约。
杨约这才放手,朝着杨铭行礼道:“请殿下派人彻查,还臣清白。”
“这是自然,”杨铭点了点头,看向观王杨雄:
“观王认为,这件事应派何人去查?”
杨雄一下子没领悟杨铭的意思,想了想后,试探道:
“杨中书是正三品,查案人选需要慎重,按制,应是三司会查,殿下觉得呢?”
“不妥!”杨铭皱眉道:“杨中书身上担着祭祀太庙的重任,三司会审,会误了祭祀大事。”
也是啊,再大的事,也没有祭祀太庙大了吧?杨雄这下懂了,于是道:
“那就我来负责吧。”
杨铭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观王了,这件事你来负责,事情是御史台报上来的,那么御史台也要出人,就以黄凤麟协助查案吧。”
黄凤麟也起身道:“臣一定协助观王,将这件事彻查清楚。”
完蛋了......坐在下首的陈孝意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看样子自己被抛弃了?
这让他心里非常慌。
来不及多想了,于是陈孝意也赶忙起身:
“臣请一同协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