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李道玄高呼一声,两腿猛踹马腹,率先冲阵而入,右手马槊,左手长刀,锐不可。
李道玄冷静的没有选择透阵而出,而是在冲阵过程中斜向凿穿,绕行到侧面,缠住了刘黑闼所部。
程名振所率的五百精骑就是在这时候从后方狠狠插入了刘黑闼所部的屁股。
“只寻神勇,不问其他!”
程名振的高呼声让敌军后阵崩溃,也让前面的刘黑闼不管不顾,只顾着趋马北窜。
所谓的神勇指的就是刘黑闼,他当年在窦建德麾下,常以令人想不到的方式和时机进击大胜,被军中同僚称为“神勇将军。”
这是一场比魏县城外更加惨烈的遭遇战,战马的嘶鸣声,刀刃交加的碰撞声,每一刻都有人命在流逝,每一刻都能听见凄厉的惨呼。
重达数百斤的战马将一员敌将压在身下,周围的骑兵只顾着逃窜,无人问津。
前方田留安率步卒逼近,以箭雨驱散冲来的敌骑,刘黑闼不得已率仅剩下的数百骑兵绕过了田留安,再向北逃去。
第150章 择将
“停,暂停追击!”
程名振面色铁青,他是最想追击的,但李道玄麾下骑兵已历经两战,折损不少,而自己麾下的骑兵无盔甲,甚至武器都不全,浑身上下还是湿漉漉的,寒风一吹,必然寒气入体。
趋马奔到步卒阵前,程名振视线落在田留安身上,“馆陶城可能相阻?”
田留安没想到战事这么顺利,他只想如何取胜,并没有在馆陶安排伏兵,只能愕然摇头。
程名振咬牙切齿,命亲卫去魏县立即取来衣衫、铠甲、兵刃,准备带着麾下继续追击。
那边的李道玄更是如此,饶是苏定方、柳濬一再劝诫,也不肯放弃追击。
“不斩草除根,他日刘贼复起,如之奈何?!”
李道玄手中长槊脱手而出,正正钉在那被战马压住大腿的敌将身上。
苏定方低头看去,此人正是刘黑闼胞弟刘十善。
刘十善痛苦的呻吟了几声,伸出手似乎想去捉住槊尖,李道玄不管不顾,侧身拔出马槊,鲜血随着槊尖奔涌而出。
就在这时候,刚刚赶到的行军长史薛忠厉声喝道:“殿下忘了李怀仁之语吗?”
李道玄咬咬牙没有再吭声,一旁的苏定方趋马上前,低声道:“怀仁欲借殿下锋锐破敌,已然功成,随刘黑闼北窜的骑兵虽只数百,但之前王小胡麾下有近千骑兵北遁……”
“定方说的是。”薛忠点头道:“李怀仁曾言,锋锐破敌,乃是美谈,如若不慎,便是刚愎。”
柳濬也劝道:“秦王吩咐,此间战事,田总管主持……”
这话说到一半,柳濬就住了嘴,警惕的看了眼程名振。
从明面上来说,下博战败,朝中并无处置,李道玄依旧任河北道行军总管,田留安理应是他的下属……至少在军中。
但柳濬适才这话说战事由田留安主持……这是秦王李世民的吩咐。
在场诸人,李道玄、薛忠、田留安、苏定方、柳濬和刚刚赶到的齐善行要么是秦王府的人,要么是秦王一脉,只有程名振不是。
甚至不少人知道,年初洛水大捷之后,李世民不许程名振追击北窜的刘黑闼,后齐王设宴招待将领,其中被视为秦王一脉的只有程名振欣然赴宴。
若不是其老母妻儿均死于刘黑闼之手,田留安、李道玄都不敢冒险使马周说服其出兵……从种种迹象来看,程名振很有可能会依附东宫。
田留安眺望魏县城外的战局,如今已然是一片惨状,王君廓率骑兵向西突击,大量的敌军士卒被逼的坠落永济渠内,淹死的还好,淹不死却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熬着……更惨。
河对岸的两千唐军步卒早已经过河,有条不紊的进击,在将领的指挥下,将任何敢于聚众的小股敌军击溃。
魏县的唐军也已经出城纳降,大批大批的士卒弃械跪地求饶,今日一战,已然大胜。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刘黑闼了。
“某与善行兄率步卒留,收拾战局。”田留安高声道:“相州、卫洲骑兵尽出,汇合魏洲骑兵,由……”
程名振还在心里琢磨,这个李怀仁是何人?
能让淮阳王李道玄忍一时之气,不再要求追击……程名振年初经历过类似的事,当时气得险些杀俘以泄怒气恨意。
田留安迟疑片刻,自己肯定是要留在魏县主持大局的,这次魏县大胜刘黑闼,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是战事的主导者……虽然自己没能亲自上战场,刀上尚未染血。
在这种情况下,田留安是不愿意去追击刘黑闼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追不到还好,一旦擒杀刘黑闼,这样的大功……田留安是真的不想要。
河北战事已经成了东宫、秦王夺嫡的战场,而这些全都被田留安一手摁下去……这让东宫怎么看田留安?
但北上的骑兵由何人带队呢?
从爵位高低和官职上来说,淮阳王李道玄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此人性情太过直率,而且一心复仇,不是合适人选。
程名振精于兵法,沙场老将,但在唐朝资历太短,而且还不像齐善行那般投入秦王府……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除了程名振,其他的人都是秦王一脉。
田留安犹豫了半天,视线落到了苏定方的身上。
一个时辰后,馆陶城外,李善气得直跳脚,暗骂田留安不厚道……自己好不容易将李道玄给劝出头,结果田留安非要把苏定方提起来。
三州骑兵,约莫两千精骑,多少唐军将校,还有卫洲总管程名振,淮阳王李道玄这样的人物……结果却是名不见经传的苏定方领军。
苏定方在魏洲是有能力独立领军作战的,这是他在贝洲、魏洲数战大胜得来的威望和战功的结果,但卫洲、相州的将校哪里肯服气?
田留安脑子进水……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立即想到了一个替死鬼,“王君廓已经领军北上了?”
薛忠点头,“我等先行追击,让王君廓跟上。”
“不急,不急!”李善冷哼一声。
王君廓仁兄在历史上的面目有点模糊不清,但如今却是密奉秦王之令渡河北上来援……倒是一面堵风的墙。
看李善迟迟不吭声,李道玄忍不住喊道:“怀仁,兵贵神速!”
“不急。”李善简短的回复了一句,转头看向南面。
正想着呢,王君廓已经领兵赶到……之前大战未起,敌众我寡,胜少败多,所以飞将军附体。
如今胜局已定,寇首北逃,所以现在的王君廓……神似卫霍。
李善笑着迎上去,在薛忠的引荐下,低声和初次相见的王君廓说了几句,后者迟疑片刻才点点头。
让李道玄领兵……田留安不放心,李善也不放心,别都到结尾时候弄出个淮阳王战死,那功劳分量,至少在李世民那边就要打个折扣了。
让苏定方领兵……其他人放心,但李善不放心,这位说到底如今是李善的嫡系,他自个儿都未必会卷入东宫秦王夺嫡之战,如何肯将苏定方就这么交出去?
一旦交出去,李善就再也控制不住苏定方了。
所以,李善选择了王君廓,这是一面堵风的墙……而且此人受秦王指派来援,以其领军追击,最适合不过了。
很难说李世民的处置是对是错,毕竟不能实时通讯,电报都没有,很难精准指挥。
但有一点是必须的,下博大败之后,是河北道行军总管淮阳王李道玄主持了魏县大胜,并亲自领兵追击逃窜的刘黑闼。
这关乎到战后河北道的安抚权在何人手中……所以,李世民让田留安为首,这是出于战事的考虑,而李善执意将李道玄推出,这是出于政治的考虑。
追击刘黑闼以王君廓为首,但在名义上,必须是以李道玄为首……李善要交代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句而已。
对于王君廓这个还算熟悉的名字,李善有着一个穿越者应有的警惕。
尉迟宝琳已经穿盔戴甲,手持马槊紧紧跟在了李道玄身后,看模样是撵不走了。
李楷倒是没有亲自上阵的打算,视线落在好友身上,只感叹李善为何姓李……不然,必要力劝父亲叔伯,以陇西李氏嫡女下嫁。
不过至河北道一个月,上至淮阳王李道玄、魏洲总管田留安,下至军中精骑,普通士卒……李善适才择将,几乎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第151章 各人心思
目送大队骑兵向北追去,李善叹息一声,历史上的刘黑闼记得是兵败北逃被属下生擒以献,不知道这一世的命运如何。
“怀仁,回城吧。”李楷催促道:“如今乱兵过境,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谢过德谋兄。”李善笑着说:“此次河北战事,频频遇险,德谋兄冒险而来,小弟足感厚情。”
“公私两便罢了。”李楷摇头道:“秦王殿下已然明言,怀仁于山东立下大功,待得回京,一任由之……”
李善神情微妙,这是李世民许诺庇护,毕竟李德武已经投入东宫……而那隐秘的关系,不可能始终隐藏在水底。
至少在京中,秦王夫妇、李客师夫妇以及李楷、王仁表都是知情人。
“叔母颇为憔悴,常常入京打探山东消息,临行前,为兄去过朱家沟,隐隐透了些内情,许诺必要将你带回长安。”李楷笑道:“到时候,可要向叔母多讨两盏茶喝喝呢。”
李善问了几句母亲的近况,正式行礼谢过李楷的母亲长孙氏。
“临行前,父亲听闻怀仁在山东施展身手……”李楷饶有兴致的说:“但只怕父亲也想不到……不说之前贝洲战事,生擒欲谷设,仅魏县一战,唐军两相夹击,先泄敌军士气,后摧枯拉朽,一举破敌……”
“无需阿史那社尔的那封信,怀仁已然能名重天下矣。”
听了李楷这一番话,李善有点头痛……暗想自己还是太年轻,做事火候不够,出的风头太盛了。
自己在山东所作所为……到时候李建成别把怒气发泄到我头上!
如果说现在东宫还可能一无所知,毕竟齐王李元吉到现在还在武陵附近打猎呢,但战后李建成不可能一无所知……别人不说,那个王君廓就很难说。
想到这厮,李善随口问:“对了,德谋兄,听闻房公最得殿下信重?”
“那是自然,房公屡次在殿下面前举荐怀仁呢。”
“德谋兄可知……房公可有外甥?”
李楷听得莫名其妙,想了会儿才说:“嫡亲外甥似乎没有,隔房的自然有,清河房氏亦是千年世族。”
这倒是……李善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谁让自己当年没听个仔细呢。
其实李善最初听到王君廓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听李楷、李道玄等人介绍了王君廓的履历。
盗匪出身,投唐叛唐入瓦岗寨,最后又投唐,参与洛阳、虎牢关大战,俘获夏军大将张青特,进爵彭国公,但并不受尊重……李楷背后都是直呼其名,毕竟身份低微,平民出身。
但直到今日,李楷随口说起王君廓的一件往事,触发了李善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
王君廓年轻时候常常背着一个竹篓出门,路上遇见商人,他突然用竹篓从背后套住商人的脑袋,然后趁机抢劫财物……等商人取掉竹篓,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当年李善无聊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不禁惊叹……不是因为王君廓抢劫的巧妙,而是这手法和那时候抖音上的某些短视频好像啊!
李善想起了这件事,才依稀想起王君廓的其他事……此人因为不认识字,最终身亡。
王君廓担任幽州都督的时候,一个同僚托他带一封信给其舅舅房玄龄,结果王君廓拆了信却不认识草书……居然就此逃窜,被追捕杀死。
前一件事显示了王君廓的性格特点,这是个喜欢占便宜,而且还不想冒风险的人,今日战事也显示出了这一点。
而后一件事……王君廓看的那封信是其同僚写给房玄龄的,不管王君廓是不是真的看不懂,但他立即逃窜是事实。
这是不是意味着王君廓和太子李建成有些瓜葛呢?
而且李善依稀记得,如今的幽州总管罗艺是依附东宫的,如果罗艺入京,李建成会让幽州落到李世民一脉的手中吗?
李善并不打算现在去查这些事……距离自己太远,又和自己没什么瓜葛,管他作甚?
只是留在心里做个备案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回到宅子,李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向面露焦急之色的苏母,笑道:“定方兄毫发无损,正随军北逐,这两日必能回师。”
苏母松了口气,行礼道:“多谢……”
“伯母这是作甚?”李善赶紧虚虚一扶,让一旁的周氏将苏母搀扶起来,“小侄与定方兄订交,此生携手,伯母难道视小侄为外人?”
走近的凌敬听得牙齿都有点酸……这个时代,就算如窦建德那种以仁义著称的人,都做不到李善这模样。
“放心吧,斥候回报,魏县大胜,刘黑闼率数百残卒北窜。”凌敬放声道:“此战之后,尔等当能入关中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