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接过信,发现信都没有封口,试探着打开看了几眼,不由一怔,脸色大变,“此为何意?!”
“自从突厥军中而返,道玄兄再无往日锋锐,暮气沉沉,极似活死人。”
凌敬无语的转过头去,难怪说无所谓苏定方会不会领骑兵出战呢,这厮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李道玄身上……这段时日,薛忠、柳濬尽力死战,但李道玄一直有些沉默,还特地躲开单独领兵的机会。
李善面色微冷,“道玄兄只不过马前失蹄,却意气消沉至此,尚不如阿史那欲谷设。”
“你……”
“河北山东,自前朝末年起战事延绵,盗匪纷起,田地荒芜,民不聊生。”李善直视李道玄的双眼,“庐江郡王逃窜,淮阳王意气消沉,再无往日风采,道玄兄以为战后当以何人安抚山东?”
李道玄身子在微微颤抖,作为人质交换回来已经半个月了,但这个十九岁的青年始终陷入前方的迷雾中。
不是不能接受这场战事,不是突然贪生怕死,而是李道玄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了信心。
现在李善告诉他,战后安抚山东,必是宗室子弟……庐江郡王李瑗已然逃窜,而你淮阳王李道玄虽遭生擒,但若此次出战击败刘黑闼,那战后诸事,圣人没有道理另选他人!
凌敬无聊的抬头看着有些阴暗的天色,的确,李道玄出头,苏定方这等小角色,的确无所谓。
看着眼神渐渐明亮起来的李道玄,李善松了口气,高呼道:“取某马槊来!”
朱八、石头扛着长长的马槊出现在门口,李善艰难的双手持槊,情真意切,“道玄兄,可能复往日锋锐?!”
第147章 开端
十月二十九日,阴,无风。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所有的细节都已经考虑周详……虽然认为刘黑闼败局已定,但正如李善前日所言,兵者,国之大事,必无所不用其极。
田留安笑着看向李善,这位少年郎所学极为驳杂,所学也颇有疏漏,所思所想往往发前人所未想,但也常常不见众所周知之处。
田留安、凌敬、苏定方能通过刘黑闼所部逃兵,以及运粮船只的载重量等等来推算,但李善却提前通过解剖尸体来确定刘黑闼所部的确缺粮。
虽然只短短三四日,但这已经决定了刘黑闼的命运。
站在城头上,李善面色凝重的看着大军远去的背影……其实他心里颇为不爽,洛阳虎牢大战,自己穿的晚了几个月。
下博一战,唐军必败,自己急赤白脸的跑路,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次,不敢说有太大的把握,但如果在永济渠中的船只上,应该能安全的观看此次大战……数万大军的野战,李善对此非常有兴趣。
但可惜李善那骑术……就算是在船上,大家伙儿都不放心,万一出个什么纰漏,能骑马狂奔还能逃得掉,但你李善就难说了,一个不好说不定坠马而亡。
为了保险起见,从田留安到苏定方,从李道玄到李楷,全都无比坚定的将李善留在了馆陶城内。
“近千骑兵,六百步卒。”凌敬轻声道:“若时机不差,足以破敌。”
此次出战,李道玄、苏定方、柳濬领四百骑兵在前,田留安、薛忠等人率六百步卒在后,另传令王君廓率五百精骑西进汇合。
总共算起来,南下的兵力没有超过两千人,就算加上程名振、齐善行,也没超过五千人,而刘黑闼所部兵力应该在三万左右。
但古今中外,战场上的胜负,从来不是以兵力多寡来决定的。
“秦王府左右六护军府中,以田留安最为稳重,从不轻易出兵,但一旦出兵,多半大胜。”一旁的李楷轻声劝慰。
李善微微点头,这段时日他也看得出来,“田总管缺了些锐气,但谋定战,不浪战,正合该与道玄兄搭档。”
李楷不再说话,默默看着远去的唐军,偶尔用眼角余光扫视着站在一旁的李善。
一别数月,再次重逢,李楷对李善有了全新的认知,他感觉,这一次山东之行,让李善这块蒙尘已久的玉石被清泉缓缓洗涤,终于在世人面前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听见下面有嘈杂声,李楷低头看了眼,想出城的尉迟宝琳被几个士卒拽住马……李善说了不许他出战,结果这厮连城门都出不去。
李善哼了声,一个多时辰前,自己还想着随军南下,被尉迟宝琳一阵抢白……我去不了,但也能让你也去不了。
真是可惜了,其实馆陶距离魏县不算远,李善的思绪突然放飞,都飞的漫无边际了。
去年穿越来就应该开始科技种田,非要苟着苟着……不然现在至少能弄出个望远镜吧?
说不定青霉素都能弄出来了!
说到底,都怪李德武那个王八蛋……要不是这货,自己需要苟吗?
这次回了长安,第一件事去秦王府……李德武那厮能使手段让我来河北道,说不定后面手段更狠。
李善在心里琢磨,第二件事就应该是科技种田了,寻找棉花,弄个望远镜,马蹄铁可以等等,但可以试试青霉素……
李善身子抖了抖,他仔仔细细的想过了,弄出青霉素,有难度,但不是不可能……问题在于,怎么确认是青霉素?
制作青霉素,很容易得到副产品展青霉素,两种霉素非常像,只是展青霉素是剧毒。
不管是青霉素还是展青霉素,不讲剂量讲效果,那就是耍流氓……但剂量上去了,好吧,生死立见分晓!
这实在是有点难搞啊。
“看,那是永济县的船只。”
凌敬的提醒打断了李善的思绪,他转头看去,正看见十几艘运粮船沿着永济渠向西南方向驶去。
李善歪着脑袋盯着永济渠,想了好一会儿招手叫来尉迟宝琳,“想出城也行,交给你一件事。”
……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刘黑闼。
自小狡诈蛮横,嗜酒好赌,先投瓦岗,后附夏王,刘黑闼心思机巧,往往能通过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信息作出众人都想不到的判断。
已经是第三天了,大军围困魏县,每日运粮船沿着永济渠南下,但河对岸的齐善行、程名振两部始终没有退却,对桥梁、渡口的封锁更加严密。
这让刘黑闼惴惴不安,程名振还好说,但齐善行向来以谨慎闻名……偏偏又突然接到斥候回报,馆陶城内唐军出击,数百骑兵率先南下。
刘黑闼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之前大举攻城,馆陶城内唐军,两次出击大有斩获,之后自己几度诱敌,试图野战取胜,而唐军严防死守,始终不肯出兵。
为什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馆陶城出兵南下?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和齐善行、程名振两部对峙的时候?
而且偏偏是军中缺粮的时候?
不过刘黑闼并不慌张,每日永济渠飘来的运粮船,让军中士气始终维持在一定程度上……多高说不上,但大家都知道,大军不缺粮草。
“只四五百骑兵?”
“不超过六百骑兵。”王小胡肯定的说:“斥候回报,骑兵后还有数百步卒。”
刘黑闼冷笑了几声,“想前后夹击,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等胃口……你率两千骑兵出击,必要一举破敌!”
范愿、高雅贤、董康等老人陆续战死,王小胡已经是刘黑闼帐下第一大将,笑着说:“一举破敌,说不定能反手攻下馆陶……馆陶县亦依附永济渠,必有存粮。”
目送王小胡率军北上,刘黑闼在内心深处叹息,王小胡麾下骑兵已经是嫡系中的嫡系了,但如今也吃不饱,战马掉膘掉的很厉害,毕竟不再夜间添料了。
就在这时候,永济渠上,数十艘运粮船缓缓出现在视线中,刘黑闼一阵讶然,理应是午后才南下的,怎么这时候就放下来了?
河对岸的大军中,不明内情的崔贤首高呼,“马周此僚,必是刘黑闼暗间,将军当立即收兵……”
“闭嘴!”
断喝声在小小山丘上响起,马周一手揪着崔贤首的衣领,脸却侧向永济渠,惊喜的看见,熊熊烈焰在运粮船上燃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布满了整个永济渠。
第148章 破敌
当熊熊烈焰堆满了永济渠并不算太宽阔的河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只不过身在其中难以看清。
程名振趋马驶下山丘一路向南疾行,齐善行高声呼和指挥,唐军开始攻打渡口、桥梁,并有笔直的狼烟直上云霄。
还没抵达战场的李道玄、柳濬遥遥望见火光,开始趋马加速,誓要报下博一战之辱。
而刘黑闼在一愣之后勃然大怒,曹湛这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居然让唐军偷袭得手!
战场边缘处,一个雄壮的青年紧紧皱着眉头,突然跳到马背上,远远眺望永济渠上的火光。
“周二郎,怎么回事?”
“二哥,前面嚷嚷粮船被烧了?”
下面几十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周二郎眺望片刻后下了马,嗤笑道:“粮船……这些日子,也就是陈刀子那伙人吃的稍好点,其余的……谁不是口粮只有原本一半的一半?”
旁边一个中年人点头道:“陈刀子那伙人是在元城抢了一家大户的粮仓。”
“但每日都有粮船南下,可能是不够分吧?”
周围人小声议论,渐渐安静下来,都在等这个青年的决断。
周二郎是个精细人,在心里反复琢磨,记得突厥兵还没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吃不饱了,之后破元城也就吃饱了一两顿而已,现在别说吃顿抱的,就是战马的草料都不够了。
每天几十船粮船,消息传的乱糟糟的,但也没听谁确凿的说吃到嘴了。
乱军之中,想保全性命,既要谨慎行事,但也要能捕捉转瞬即逝的时机。
周二郎咬咬牙,他本是定州人氏,家中有屋有田,上有父母长兄,下有弟妹妻儿。
去年刘黑闼破定州,周家家破人亡,兄弟姐妹,父母妻儿均散落无着,也不知是死是活,周二郎被乱兵裹挟,无奈只能在军中求生,因精于骑射,粗通文墨,也聚拢了数百手下。
平心而论,周二郎深恨刘黑闼,但也知道,自己一旦被唐军搜捕,必死无疑。
但今日,在永济渠上火起的时候,周二郎发现了一条能安然逃脱性命的路。
“看好那些马……”
周二郎低沉的声音在聚拢的人群中响起,“再往北是草料……”
“老七,记得你在元城弄了些桐油……”
“二哥,你是要……”
“都听我说!”
此时此刻,站在山丘上的刘黑闼已经面色铁青,放眼往下,数万大军虽然还远没到土崩瓦解的程度,但骚乱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各处蔓延。
刘黑闼心头大恨,谁定下的毒计,显然没有看穿粮船是障眼法,却直接一把火全烧了,而且还在万人眼前烧出这么大的动静。
如果军中粮草充足,这把火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问题就是军中口粮在破元城有所补充后,也只能支撑四分之一甚至更少,军心士气全都靠着粮船吊着。
虽然也吊不了几天……刘黑闼就指望奇袭黎阳仓,但这一把火将不多的军心烧的涣散。
看了眼北面,刘黑闼没有其他选择,从馆陶南下来袭的唐军只能靠王小胡那两千多骑兵应对,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抵挡河对岸唐军的进击。
河对岸唐军中,旗帜飞舞,刀光闪亮,大批的武卒扛着盾牌、巨木,甚至身穿铁甲径直前扑,桥梁上血光四溅,惨叫连连,双方士卒不停从桥上坠落。
刘黑闼心里很清楚,一旦唐军从容渡河,守在河岸边的步卒难以抵挡,己方骑兵都在外围,一时难以调动。
两面夹攻,粮船被烧,士气大沮,步卒一乱,唐军骑兵就有了用武之地,驱赶步卒反窜己阵,到那时候,神仙下凡都没用了。
山丘上,刘黑闼不停发号施令,将一支支嫡系部队从各个方向调向渡口、桥梁交战处。
河对岸,马周啧啧道:“刘黑闼其人,确有才略,大军猛攻桥梁渡口,居然败而不溃,不乱己阵。”
齐善行听了这话点头道:“左右以小股兵力侧击,拖延我军进击速度,后方稳住阵脚……毕竟兵力优势太大。”
马周叹了口气,进击的唐军步卒不过千余,虽是精锐,但无奈对岸敌军人数太多,若不溃散,堆都能堆死。
不得不说,在隋末唐初这个天下板荡豪杰并起的大时代,刘黑闼出身不高,先后在瓦岗寨、王世充、窦建德麾下,后自成一派,论对李唐的威胁,其实他比前三位都更危险。
这是个能亲自上阵,具有极高军事天赋的将领,刘黑闼的失败不在于他的能力欠缺,而在于他没有足够的底气,只能弄险。
一旦失败,再难翻身。
“还没到吗?”
“至少还要一刻钟。”齐善行微微摇头,“名振兄执意亲自领兵,如今已然开战,就算对方斥候探知,刘黑闼也难以调动兵力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