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刚想到这,朱玮就拍板道:“此事均听你调配,琼瑶浆得利,均是你一人的。”
真想答应下来啊,可惜以义为先的母亲就在身边,李善细细打量朱玮的神情,心里怀疑这老头是不是故意挑母亲在的时候说这事。
“七伯说笑了,《史记》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李善强颜欢笑道:“所谓千金一诺,当日议定,小子如何能反悔?”
朱玮捋须大赞,转头看向朱氏,“虽说如此,但若明日探查,东山寺不被裁撤……日后你二人落户、建房、置地,均需银钱,这样吧,无论多寡,大郎分五成利。”
李善躲在一边,看那两人来回推辞,心想若是要新建宅子,要不要建个四合院……
最后在李善的劝解后才定下来,李家得利三成,其余七成日后另作他用。
朱玮叹息道:“活人性命,解寺庙危机,又……如此大恩,大郎等着,那日你说纳妾纳色,必给你挑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娃!”
李善愣了下,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长者赐不敢辞。”
第11章 李氏英杰
长安宫城之西,有一座算不上宏伟,但满城文士都羡慕嫉妒的建筑,这就是秦王李世民半年前才设立的“文学馆”。
为什么羡慕?
李世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搜罗二十万卷书置于此地,即使是五姓七家的嫡系子弟,哪个能不动心呢?
十八学士之名已然响彻京中,学士入馆,时人称之为登瀛洲。
文学馆中,讲经论文,吟诗作赋,引礼度而成典则,畅文辞而咏风雅,李世民每日引见,从不懈怠,甚至部分秦王府的事务都转移到文学馆来处理,毕竟文学馆的学士都兼秦王府的署官。
今年才二十三岁的李世民攻伐天下,血战沙场,锐气逼人,但如今盘腿坐在上首,温文儒雅,当下首学士开口时,他总凝神静听,很是专注。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此诗的确不让薛司隶。”
说话的是秦王府记室参军虞世南,十八学士中,论诗文,以此人为最。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薛收笑道:“听闻此诗乃一少年郎在平康坊所吟,如今已传遍长安,叔父实不能及也。”
薛收是薛道衡幼子,但自小出继从父薛孺,只能以叔父称呼生父薛道衡。
身材微胖的房玄龄点头道:“少年才子,据说姓李……不知是陇西李还是赵郡李?”
“玄龄这是又想向殿下举才?”
房玄龄大笑道:“哈哈,殿下虚怀若谷,只盼文武俊杰相伴,在下自然是竭尽全力。”
坐在上首的李世民没有开口,但也微笑颔首。
秦王府署官中,房玄龄品级不高,只是记室参军,但深得李世民信重,因为房玄龄最喜举荐俊杰,杜如晦、薛收、李大亮都是由他举荐入秦王府的。
“据说单名白,字太白。”
“李白?”
“李太白?”
找不到答案,众人的视线落在一位面容枯瘦的老者身上,此人是赵郡李氏的李守素。
倒不是众人怀疑这位李白是赵郡李氏,而是因为这位李守素是天下最擅谱牒学的人物,对天下士族及各种功臣权贵的流传、亲属、姻亲关系了如指掌,堪称“人肉谱牒”。
“李白……”李守素摇摇头,“从未听过。”
一旁的李玄道也摇头道:“有此诗名,绝非凡品,但之前的确未闻。”
李玄道是陇西李氏出身,也是房玄龄举荐入秦王府的,事实上他是房玄龄的外甥。
上首的李世民开口道:“罢了,少年才子,有此诗才,却纵意花丛,岂能与诸位相提并论。”
声音略微沙哑,但吐声咬字很有节奏感,一句话说完,下首诸人均行礼相谢。
房玄龄正要开口,却见外间人影晃动,呼道:“克明总算回来了,如何?”
已经跟着玄奘跑了半个月的杜如晦向李世民行礼,疲惫的坐下后接过房玄龄递来的热茶,“除却东山寺,其余寺庙均应裁撤,玄奘禅师已向十大德递交名单。”
薛收诧异道:“记得东山寺是第一家被查验的,不是说已被山民所据吗?”
杜如晦脸色一黑,想解释什么,门外却有人进来,是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人,鬓发染白,面带急色。
“仁人兄来了。”李世民微眯双眼,头颅微微抬起。
这位中年人来头不小,隋末群雄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武德二年投唐,入秦王府为骠骑将军,随李世民先后攻灭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封爵郢国公,拜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是中书省的副中书令,位高权重,宇文士及是秦王府在朝中的一大臂助,毕竟如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秦琼等文武俊杰只在秦王府任职。
宇文士及有些惶恐,“河北大败,魏州、莘州、黎州、相州、洛洲陆续失陷,诸洲主管或死或降,唯有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溃围而逃。”
厅内一静,李世民背脊一挺,身子微微前倾,双目透出精芒,刚才还温文儒雅的模样顷刻间化为威势。
薛收轻声道:“殿下,淮安王、李世绩均溃败……”
“不急。”李世民突然恢复了平静,像是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归鞘,“不急。”
事情是明摆着的,李世民六月底回京,刘黑闼七月初就起兵了,按理来说李世民是安抚河北的最佳人选,但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内,天策府被一直被刻意排斥在河北诸战之外,直到刘黑闼攻陷整个河北。
如今诸将败北,圣人、东宫束手,除了天策府,还有谁能收拾残局呢?
所以,李世民不急。
宇文士及探出身子,轻声道:“东宫已然过去了,圣人尚未来召?”
“适才克明说到哪儿了?”李世民像是没听见似的,招手让宇文士及坐下,笑道:“东山寺乃是玄龄挑选的,难道有何纰漏?”
杜如晦定定心神,叹道:“那日查验,东山寺主持倒也罢了,冒出了个在寺中暂住的少年郎……”
“虽然不知内情,但必是此人捣鬼,玄奘禅师次日言明东山寺不在裁撤之列时,那少年郎就在禅师内室。”
李世民来了兴趣,笑道:“居然能让克明吃个哑巴亏……如此少年郎,盛过只会吟诗作赋的才子呢。”
“噢噢,就是克明前几日说的那人?”房玄龄恍然大悟,“背后言人是非……”
察觉到众人都看过来,杜如晦坦然将那日在东山寺隔墙听到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虽是背后所言……手段略显阴诡,但细察人心,非寻常手段,此番评价……倒也切合。”
放出裁撤寺庙后补收四年税赋的消息,就是杜如晦的建议。
李世民皱眉道:“此子胡言乱语,克明乃为国事计。”
“但能随口道破,显然心思机巧,更能说动玄奘禅师……”房玄龄来了兴致,“克明,此何等人物?”
杜如晦干脆的说:“李善,约莫十六七岁,自称来长安投亲遭拒,如今借住东山寺,丰神俊朗,见事犀利,胸有韬略。”
“胸有韬略?”薛收眉头一挑,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
杜如晦冷笑两声,“今日才听说,东山寺主持乌巢禅师修了十年闭口禅……”
房玄龄愣了下后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那玄奘禅师那日拜寺,如何论佛?”
李世民也忍不住摇头,“此乃绝户计,不过也不足以说动玄奘……”
一直默默听着的宇文士及突然开口道:“这几日倒是听说过,东山寺有西来真经,昨日玄奘禅师上书请求西行天竺。”
略微安静了片刻后,薛收叹道:“果然胸有韬略,又一位李氏少年英杰。”
“李白虽有诗才,却纵意花丛,李善为小利而险些坏国事,都算不上少年英杰。”李世民摇摇头,“还需磨砺。”
不过些许小事,李世民并不放在心上,他长身而起,朗声道:“寺庙裁撤之事,克明催一催,至少征召三千府兵,由长安令王绪领兵。”
“仁人兄官居中书侍郎,当留守长安,余者并左右六护军府、玄甲兵,均随孤出征。”
“来人,更衣,孤要入宫请战!”
第12章 心烦
站在山顶上,李善用惊奇的目光看着那沿着泾河而行的军队,这是任何影视作品都无法描绘的壮景。
虽然距离稍远,大雪刚歇以至于地面泥泞无烟尘弥漫,但来往奔驰的军马,不时响起的悠悠军号,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军队列,泾河江面上随军而行的船只,都给了李善极度的震撼。
朱玮上前两步,“大郎猜对了,的确是秦王。”
“那日在平康坊,突闻唐军河北大败,便有人呼,圣人当使秦王击之……”李善啧啧道:“听闻秦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七伯,果真如此?”
这些日子,李善和朱玮常常聊起朝局,李善刻意为之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跌入漩涡,虽然就目前而言没什么影响,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心,一方面是因为后世看不清的武德年间,另一方面是因为朱玮、朱氏显然有事隐瞒。
朱玮也是刻意为之,他知道这位少年郎虽遭生父遗弃,但日后绝不会默默无闻,必然身入仕途。
“的确如此。”朱玮哼了声,这位老人显然对李世民不太感冒。
李善窥探着朱玮的神色,笑道:“别说东宫,就是圣人也压不住啊。”
前些日子,李善一直在朱家沟、东山寺猫着,但也听说了唐军在河北连连失地,京中大震。
正月初八,河北传来消息,刘黑闼进“汉东王”,年号“天造”,定都洺州。
没辙了,除了李世民及天策府,以及还在江南的李孝恭、李靖之外,其他的军方大将基本都败在刘黑闼手下,薛万彻兄弟被割发放回,丢了好大脸。
在这种情况下,李渊、李建成只能将李世民这头猛虎放出柙。
“圣人加秦王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并天策府进剿刘黑闼。”朱玮轻声道:“若是得胜归来……”
“天策上将的封号都不够了,圣人得另想个封号……”李善笑道:“不过,这都不管咱们的事吧?”
朱玮愣了下后才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对了,这几日东山寺得礼佛钱、香火钱,正准备送去……”
“不是说好了七三吗?”李善顺着这话将话题扯开,朱玮背后的秘密现在并不重要。
不管以后,至少现在,自己和那些破事是扯不上干系的,看八卦也要有点限度,
“村人均不肯拿啊,几位族老还埋怨我太贪呢。”朱玮叹道:“你们母子先盖了房子,买几十亩良田……”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下了山,一路上多少村民都向李善恭敬行礼,亲热招呼,早就没了一个月前嫌弃模样。
李善和玄奘的交易早已完成,作为第一座被查验的寺庙,东山寺全身而退,不仅没有被裁撤,而且还因真经而名声大噪,年底多有达官贵人亲自入寺求经……为此,李善大年三十晚上还在抄经,手都快断了。
那些达官贵人来求经,自然是要给点香火钱、礼佛钱的……李善这个黑心的,琼瑶浆都不定价,若是给了礼佛钱,就送几碗出来,而且一天最多只有二十碗。
最关键的是,朱玮前日打听到了消息,随秦王出征的还有长安令王续率的三千府兵,这些府兵有一半都是因寺庙裁撤征召而来的。
如今唐军在河北大败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关中一日三惊,村中除了部分青壮之外,大部分村民是不愿上河北战场的。
要知道,如今的唐朝还不是那个威压天下,凌驾四海的大唐呢,让村民躲过这一劫的李善如何不受到村民的爱戴。
“石头,来来来。”李善拉过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那日就是这厮用棍子捅李善来的,“你爹爹今日如何了?”
“砰砰砰。”小石头跪在地上又是三个响头,“爹爹已经能起身了。”
“这孩子也太实心了。”李善笑着说:“弄点肉粥养养身子,明儿我去看看。”
“听说望日之后,郎君要新建宅子,到时候提前招呼一声。”一旁的年轻人高声道。
“有你忙的!”朱玮应了声,回头向李善解释道:“这是六郎,村中建宅,都是他的手笔。”
“到时候定要烦扰六哥。”李善团团拱手,这时代可没建筑队,想盖房子一要找懂行的,二要人缘好,乡民们肯来帮忙。
回了家,凑到火盆边烤着火,瞧见母亲正在缝制新衣,李善随口说,“母亲,给十七也缝一件吧。”
一旁正在喝豆腐脑的小和尚扬起小脸嘿嘿的笑,他自小父母双亡,不得已送入寺庙才活下来,不过这一个多月来成了李善的跟屁虫。
“还用你说!”朱氏不耐烦的哼了声,“可惜没能赶得上这次出征河北……”
“母亲说甚?”
“若是此次大郎能去河北走一遭,说不定就此入仕,开国初年最重军功。”朱氏惋惜的说:“可惜了,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你尚未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