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437节

马周叹了口气也坐下,“拜托你了。”

“分内之事。”李善轻声道:“放心吧,未必用得上你……”

“那倒是,如今苏定方执掌宫禁,节制禁军,某已经无用武之地。”马周眼神闪烁,“不过常何驻守玄武门,是……”

“难道某能未卜先知?”

“凌公提及,怀仁似有未卜先知之能。”马周啧啧道:“宫城诸门,看似玄武门无关紧要,实则一旦有变,玄武门是重中之重。”

“记得前几年,你提过几次玄武门?”

马周所说的所谓一旦有变,自然指的是秦王。

李善沉默片刻,摇头道:“别琢磨了,最近可有人找上门?”

“没有。”马周简单直接的回复,低声问:“秦王那边可知晓某?”

“不知。”李善也简单直接,难得的碰面,需要尽可能的交流信息,“但秦王、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四人知晓苏定方。”

“知晓苏定方……”马周重复了一遍,“看来大变不远了。”

马周心里明白,面前这位郡王虽然年轻,几天之后才会行冠礼,但心思却深的很,做什么事都喜欢留个后手。

秦王知道苏定方,显然是李善主动献上去的,使秦王在关键时刻能使得动或者能间接节制北衙禁军,而自己这颗棋子是备用的。

备用的棋子未必会派上用场,但如果马周能使得动常何……玄武门守将的实际分量并不低。

“谁知道呢。”李善低声道:“若是他日陛下有意使秦王出镇洛阳,那就是真的大变不远了。”

马周怔了怔,立即点点头,如果李渊让李世民去洛阳,那就说明后者再无可能入主东宫……但这个结果是李世民无法接受的,那他也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但未必能劝得动常何。”马周有些担心,“常何此人,中人之姿,但很是谨慎,无论何事,都不肯越雷池一步。”

“但他先投唐,后入郑,复投唐,又从秦王麾下转入东宫门下。”李善嗤笑道:“此人虽是武将,但性情绵软……想想办法吧。”

马周低声叱骂了声,“总觉得会被你坑惨!”

当年只是想入关找一条入仕的道路,没想到机缘巧合,最终成了这幅模样,马周觉得自己实在太惨。

“放心,到时候论功行赏。”李善笑道:“对了,东宫那边可有来往?”

“没有。”马周摇头道:“其实常何与东宫都没什么来往……对了,常何给某谋了个兵曹参军事的职务。”

李善眉头一挑,“几品?”

“九品。”马周瞪了李善一眼,“不过按例可入宫轮值。”

“那就好……”李善犹豫了会儿,低声道:“留心齐王……此人与封伦私下有来往。”

“齐王?”马周一愣,“难道他也有夺嫡之心?”

“都是陛下嫡子,若是两虎相争……”李善哼了声,“如今长安局势混乱的很,某准备过几日就去同洲躲躲。”

“躲躲?”马周嘴巴张大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你又要自请出京?”

“还没到最后呢。”李善很是无所谓的说:“秦王意欲入主东宫,但绝非坐以待毙之人……所以之前才问你,可有人找上门来。”

马周低着头想了想,“如果找上门?”

李善沉默了会儿,如果真的找到马周……那说明历史上所谓的常何举荐马周成为白衣卿相,真的是一场戏。

“你自己处置。”

李善留了个口子,毕竟如今李世民是不知道马周的存在的,如果能顺着这条线搭上关系,那也是马周的机遇。

马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笑着说:“听闻秦王殿下宽宏,不知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历史上最终你坐到中书令这个位置……这一世就不知道了。

李善一边想着,一边吟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马周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吟诗了?

“无论何人,只要吟诵这四句,尽可信任。”

“无论何人?”

“无论何人!”

马周嘴角动了动,如果来人是秦王或者秦王幕僚、天策府将官,李善没必要说这种话,

“无论何人”这个词本身就证明了,将来吟诵这四句诗的一定是个自己想象不到的人,而且肯定不是秦王的人。

是陛下的人?

东宫的人?

还是齐王的人?

第759章 冠礼(上)

二月初三,乃是吉日。

其实李善生日是正月二十七日,但冠礼不是一定在生日那一天举行的,平阳公主早在去年就请人占卜,定下二月初三。

今日冠礼是在长安城延寿坊的宅子内,平阳公主夫妇早早抵达,依次一一巡视,才满意的点点头。

隋唐时期的冠礼遵循汉制,程序极为繁琐,这方面朱氏、李善母子都不懂,全都请平阳公主夫妇、崔信等人代为安排。

筮日是早早定下了的,二月初一定正宾,李善还想着直接报名字呢,结果柴绍列出宾客名单后请人占卜……然后面不改色的拿起一根签才确定正宾是崔信。

再占卜选出副宾,最终选出的是李客师,然后第三次占卜选出赞者,李善选出的是最早结识的王仁表。

二月初二,商定冠礼举行的时间……主要也是靠占卜,最终确定是申时,大约是后世下午三点。

李善琢磨选这个时间大概是因为来宾大都是要上衙的,申时之后才能来。

其他人都忙忙碌碌,主持者赵郡王李孝恭也早早到了,宗政寺多得是精通这方面的人手,洗器、三加服、丝带、苇席、酒器都是有特定的摆放位置的,甚至三加服的衣领都要向东。

只有李善没事干,穿着采衣……未加冠者所穿,坐在东房内默默等候。

时辰差不多了,主持者赵郡王李孝恭立于正堂东阶下,以亲属自居的平阳公主夫妇、李道玄立于西面,正宾崔信、副宾李客师、赞者王仁表均着玄衣,在门外待客。

来的人很多很多,李善这个邯郸王得陛下信重,又屡立战功,有平阳公主为依,与诸多世家关系不错,又与清河崔氏定亲,基本上有点名望的都不会缺席。

五姓七家这些门阀一个不拉,门外待客的就有清河崔氏、陇西李氏、祁县王氏,其余几家中赵郡李氏的李玄道、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中书舍人卢赤松都来的很早,就连与李善没有来往的博陵崔氏也来人了。

次一等的门阀也来了很多,京兆杜氏的杜如晦、京兆韦氏的韦挺、清河房氏的房玄龄、河东薛氏的薛忠、解县柳氏的柳奭、天水赵氏的赵元楷、弘农杨氏的杨师道……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宰辅中与李善私交最好的门下侍中江国公陈叔达。

正宾崔信与陈叔达相互行礼,眼角余光扫见了不远处路过的行人中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人,嘴角不禁挂上几丝嘲讽的笑意。

王仁表、李客师也察觉到了,他们都与李善关系密切,很早就知道李善的身世,李客师也不禁冷笑,如此麒麟儿,却要弃之!

放衙路过的李德武几乎要咬碎口中牙,几年前自己抛妻弃子,踌躇满志回到长安,没想到自己的青云之路居然断送在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手中……如果不是李善,李德武相信自己不会至今还是个县尉。

更让李德武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一直将这座祖宅视作重振门楣的标志,现在倒真的已经索回了,只是不在自己手中……李善落户长安,父祖只有李姓,标明已亡。

李德武阴着脸回到裴府,在门口正好撞见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妻子。

“听闻今日邯郸王行冠礼,宾客齐至,满朝皆动。”裴淑英冷笑道:“虽列为宗室,册封郡王,但却由宗正卿赵郡王主持。”

李德武脸上的肌肉跳了跳,按理来说,行冠礼,应该是父亲或者兄长主持,李善是长子,那就应该是李德武来主持。

看侍女都已经退开,李德武摁耐住火气,轻声道:“无论如何,为夫无碍,但……只望岳父大人能心想事成,否则舅兄他日只怕坎坷。”

裴淑英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历经了那么多次,如今父亲已经彻底投入东宫门下,指望借助太子之力来化解可能的灾祸,如果事不成,父亲、兄长只怕都难逃一劫,反而是李德武毕竟是李善生父,反而可能不会被怎么样,顶多是仕途无望而已。

不再理会李德武,裴淑英径直入了后院,“父亲。”

“回来了。”裴世钜看女儿神情郁郁,轻笑道:“怎么了?”

裴淑英犹豫了会儿,低声道:“席间皆言,今日邯郸王行冠礼。”

今日裴淑英难得出府,与几位故友相聚,席间都在说今日李善冠礼规模宏大,有平阳公主夫妇、崔信、李客师、王仁表在,几乎揽尽长安名士。

“为父亦有耳闻。”裴世钜那张老脸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此人物,古往今来亦罕见……”

裴淑英拜倒在地,言语中颇有哽咽,“都是女儿招惹的祸端……”

“罢了,罢了。”裴世钜苦笑无语,的确如此,若不是女儿坚持不肯改嫁,非要等着李德武,自己也不会与李善成为敌手。

如今的李善根基深厚,不仅仅依靠陛下信重,更军功在手,因重振代地,导致在朝中颇有分量,甚至能偶尔在特定事件上参与到两仪殿议事中……这可是宰辅、太子、亲王的特权。

更别说李善很可能投入秦王麾下,更别说苏定方如今节制北衙禁军……

“父亲。”裴淑英低声道:“听闻太子待邯郸王亲厚,今日遣韦挺、魏征为宾客?”

“不仅如此。”裴世钜嘴角扯了扯,“太子中允王珪、詹事主簿赵弘智、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今日均为宾客。”

“那……”

裴世钜低头看了眼脸上颇有疑惑的女儿,轻声道:“总要护佑后人,无奈亦要放手一搏……否则百年之后,西眷一房,只怕零落。”

闻喜裴氏西眷一房,如今有两位宰辅,但再下面没出什么人物,也就太子左卫率裴龙虔有些名望,如果秦王登基,不说自己,裴寂、裴龙虔都依附东宫,必然是要黯然收场的。

裴世钜的视线落在岸上跳动的烛火上,如今苏定方节制北衙禁军,自己或许能做些手脚,但当务之急还不是在这儿,关键是要让太子尽快登基……自己等不了太久了。

如今长安局势,东宫占了上风,但实话实说,东宫的幕僚中,能入裴世钜法眼的人实在没有几个,王珪、魏征也不过如此,至于如韦挺、徐师谟,均为中庸之辈。

宦海沉浮几十年,历经无数的裴世钜清楚的知道,秦王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势力如此衰微下去,军功盖世,天下无二,就算李世民想退,也无路可退,他日太子登基,不会留下随时都未必会,但一定有能力造反的二弟的。

到最后关头,秦王一定会做些什么,绝不会坐以待毙。

裴世钜目光幽幽,投入东宫门下已经有一年多了,他也找到了一些线索,有了一定的底气……但还需要等一等,等一等。

此时此刻,延寿坊大宅中,身着采衣,披头散发的李善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第760章 冠礼(下)

正堂内,李善端坐南侧,身着玄色华服的正宾崔信一脸肃然。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

“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李善前世也见过加冠的小视频,感觉区别有点大啊,身后充当赞者的王仁表正在替其梳理头发,扎起发髻。

不过……王仁表虽然在家中颇受歧视,但毕竟是世家子弟,哪里会扎发髻啊,手劲一大,扯的李善眼睛都发直,但堂内满满当当几十位宾客,总不能痛呼出声,那就成了笑话了。

冠礼中最忙碌的就是王仁表了,扎好发髻,捧起装着饰品的匴站在崔信身边。

崔信取缁布冠戴在李善的发髻上,诵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李善起身行礼,转入南房,除去缁布冠,小蛮和周氏替其重新整理发髻,外面的崔信也要重新盥洗。

片刻后,李善接受第二次加冠,这次是进贤冠,一般情况下应该用的是远游冠,不过李善已然出仕,册封郡王,所以用的进贤冠,而且还是三梁。

行冠礼,一共是三次,第三次李善脱去采衣,身着里衣外出,接受爵弁。

整个仪式中,最重要的是替李善三次加冠的正宾崔信,但最忙碌的是赞者王仁表,这会儿正忙着将酒器搬到屋内,独自斟上酒液……李善特地嘱咐,绝不能用玉壶春,看看那酒盏,一杯下去就得倒。

王仁表在副宾李客师的提醒下将柶调换了下位置……礼仪苛刻到这个程度,勺子头往哪个方向都有严格的规定。

李善持杯三祭,饮尽杯中甜酒,将柶插于觯中,然后再向宾客一一行拜礼。

到这里,程序基本就走完了,本来还应该有个命字之仪,不过前几年凌敬赐字怀仁……按理来说,其实凌敬也有资格出任正宾或主持,不过他如今是秦王心腹,显然不合适。

见李善转入南屋,这是去拜见母亲,李道玄啧啧道:“两汉重冠礼,自魏晋之后,冠礼一度废而不行,如此礼仪实在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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