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噢噢!”李善干笑了几声,还真不知道居然还有个华亭县呢!
陇州隶属于关内道,李善琢磨了下,这个位置倒是有点危险啊……接下来几年关内道很可能成为主要战场,而且主要集中在灵州、原州、会州、肃州一带,而陇州与原州、肃州都接壤。
回头去找张文禧问问,反正要等到正月开朝之后才能下发公文……而吏部基本就是姓杨的。
中书令杨恭仁兼任吏部尚书,而杨师道出任吏部侍郎……隋唐时期,六部侍郎是只有一位的,没有左右之分。
几个人正聊着呢,看前面人都散开了,才缓缓往前踱步,李善还邀请两位一起去搞团建呢,却听见前面一片嘈杂声。
人群中,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正在叱骂,被骂的是两位中年官员。
李善眼睛微迷,轻声道:“那是何人?”
“武水县公李孟尝。”温彦博皱眉道:“天策府属官,赵郡李氏子弟。”
李善立即想起来了,就是这厮与驸马都尉段纶在芙蓉园干了一架。
陆续又有两三位官员出列附和,李善细看了几眼,目光转冷……这次可不能怪我!
真的不是我要惹事生非!
“怀仁。”
温彦博伸手拉住正要举步的李善的衣袖,“不可贸然。”
李善回头看了眼,露出一个笑容,缓慢而坚定的掰开了温彦博的手。
被辱骂的两人都是代州总管府的属官,一位是临济县公阚棱,另一位是代州司马,秀容县伯尔朱义琛。
第742章 早有间隙
视线之内,除了那几个官员愤慨的面容之外,尽是一片冷漠,即使有几个面熟的东宫同僚,却也转开了视线或匆匆而过,尔朱义琛有些委屈,但也知道其中缘由。
“连累阚兄了。”尔朱义琛惨然一笑。
这次是回京出任左翊卫将军的阚棱却神情异常,尔朱义琛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脸色微变,头颅轻微的摇摆……这种情况下不能也不应该出面!
但李善又如何能容忍呢?
不说本为亲眷,不说对方是长辈,自己掌代州总管府,身为司马的尔朱义琛只负责重组折冲府,但从来尽心尽力,雁门大捷随自己夜间追敌,崞县一战力保雁门,顾集镇一战后又是对方的坚持才让自己对李靖的手段能完美的实施。
“孟尝兄,这是……”李善笑着说:“何以在承天门大街……不如换个地方?”
李孟尝早年曾是王君廓的麾下,洛阳大战时候又直属张士贵,之前与李善也有过几次接触。
“邯郸王。”李孟尝虽出身赵郡李氏,但家道中落,沦落为盗,身材矮小却精悍,双目炯炯有神,“承天门大街乃是重地,此二人于此喧闹,不过训斥几句,居然还敢辩解!”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李善其实不太明白其中缘由,只低声说:“毕竟是陛下召其入京,总不好……”
李善话还没说完,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些许微功,若非代县令李德谋赶至,早就兵败身死,居然还厚颜入京觐见!”
李善眨眨眼,他本来以为这是夺嫡之争中的一部分,因为李孟常与段纶的殴斗本就是因为东宫、秦王府在益州道的争夺导致的。
而尔朱义琛身为代州司马,是东宫在代州最重要的人手。
但现在看来,似乎与双方夺嫡之争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李善转头看见一个面色阴沉的青年官员挤出人群,毫不畏惧的盯着自己,居然是段志玄。
周围人群一阵骚动,谁都知道段志玄有多恨这位邯郸郡王。
“此言何意!”李善脸上的笑容消逝,冷然道:“如你所言,就应该兵败身死,就应该让阿史那·社尔攻破雁门关?!”
“如此于你有何好处?”
“或者你段志玄盼着代地沦陷,盼着孤身死塞外?”
不知何时,苏定方、王君昊已经站在了李善的身侧,今日朝会是年末朝会,这两人都有爵位,都是必须来的。
“营中嬉戏,醉酒闹事,鞭打士卒。”苏定方上前一步,盯着段志玄的眼睛,“只是将伱驱赶回朝,那是看在秦王的面子上,若是某来处置,当斩你头颅以慑全军!”
王君昊冷笑道:“久闻秦王南征北战,纵横不败,麾下名将如云,难道都是你这般人物吗?”
段志玄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就要上来厮打,一旁的李孟尝几个秦王府的同僚都有点慌了。
李善很无所谓的对段志玄笑了笑,在皇城里闹事,反正我是不吃亏的……有平阳公主在呢!
段志玄却被李善这笑容刺激的双目红肿,一声怒吼,挣开了李孟尝、秦琼几人,径直扑向了李善。
“住手!”一声断喝传来。
李善有些意外,其他人劝说都没效果,但这句话一出,段志玄却乖乖的停下了脚步。
走出人群的是两位都鬓发花白,一位是如今的中书令封伦,他兼任天策府司马,另一位身材挺拔,面容肃然。
李善瞄了几眼,猜到了这位的身份……与段志玄有点像,应该就是他的父亲益都县公段偃师了。
“不错,这位便是邯郸王李怀仁。”封伦视线扫了扫周边,笑着看向李善,“倒是不知殿下与东宫门下相熟。”
一听这句话,尔朱义琛大急,上前几步高声道:“此事与殿下无干!”
“看上去交情甚笃。”段偃师冷笑了两声,顺着封伦的话往下说。
尔朱义琛心里有数,今日这件事压根和夺嫡没什么关系,甚至在这种场合下,李孟尝都不能算是天策府属官,而自己也不能算是东宫门下,对方显然是想乘机对付李善。
李善虽然有点懵懂,但也清楚一件事,自己在朝中的公开政治立场一直是保持中立的,这是自己能在各方势力之间游走的基础,也是自己得到李渊信重的关键原因。
而封伦却似乎在搞事?
是希望自己和天策府众将闹上一场,最后迫不得已的投入东宫门下吗?
李善深深的看着面带笑意,眼中却满是冰霜的封伦,这位身份诡秘,既是宰辅,又是天策府司马,还暗中与齐王有来往,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且今日这件事,说起来不小,但也不大,这几个月来,东宫门下与天策府属官闹出来的纷争多了,为何封伦却突然会出现呢?
“以封公视之,世间万事,非黑者,即白吗?”李善踱步上前,居高临下盯着封伦的双眼,“孤于代地,所用将官,无不用其所长。”
“段志玄不守军纪,跳脱嬉闹,鞭挞士卒,被孤所驱,常何身为骑兵副总管,无胆出战,亦被孤赶回长安。”
“坚守顾集镇,张武安、薛万彻分属东宫、秦王府,却能携手抗敌,在封公眼中不可思议吗?”
“难道他们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吗?”
“代州司马尔朱义琛,随孤出塞,大败突厥,崞县一战力挽狂澜,为何要受此羞辱?”
“孤为旧部不公而言,为何封公却要黑白颠倒?”
李善叹了口气,刻意放大声音,冷笑道:“虽然孤与封公早有间隙,但也没有必要如此吧?”
前面那几句话也就是些惯用的解释,关键还是最后一句话……早有间隙。
这个词一出,周围不少人都若有所思,毕竟邯郸王交游广阔,与东宫的魏征、韦挺,以及秦王府的房玄龄、李客师都有交情,更与薛万彻、张士贵义结金兰。
如果封伦与邯郸王早有间隙,那今日这件事就有点古怪了……难道是秦王的手笔?
段偃师给了儿子一个制止的眼神,悄然往后退了几步……朝会之后,封伦身为宰辅,本应该去侧殿用餐,却扯着自己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儿,然后径直来了这儿。
封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邯郸王误会了,老夫与……”
“封公真是老了,居然如此健忘?”李善打断道:“去岁科考,难道不是封公一力使孤落榜吗?”
“若不是江国公面呈陛下……”
周围这次响起了一片喧哗声,很多人都想起了去年科考放榜时候的传言,当时都说李善落榜……原来是真的。
若不是江国公陈叔达将《春江花月夜》送到御案前,只怕李善真的要落榜。
第743章 缘由
承天门大街上的人群已经散开,封伦早就一转身没几步路就进了中书省,心里还在暗骂,这邯郸王还真的挺难缠的。
难缠到一定地步了,其实封伦今日之语还真没有什么企图,只是想逼退李善而已,没想到对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水给搅浑了。
今日封伦不算是恰逢其会,倒是李善是掐逢其会,但问题是在李善心目中,前者的政治立场实在有点模糊不清……所以,李善难免想的有点多。
东山酒楼包厢内,王君昊守在门外,听着围栏对面包厢内传来的嘈杂声,笑着说:「张兄也去饮几杯吧。」
门外另一侧的张仲坚侧头看了眼,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对面那是司农寺的官吏……用郎君的话说是团建,也不知道有点什么典故。
今日聚集东山酒楼的不仅仅是司农寺,因为承天门大街一事,李善刻意邀请了阚棱、马三宝、尔朱义琛一同赴宴。
一直到酒过三巡,李善才找了个由头换了个包厢仔仔细细的问起尔朱义琛。
「些许小事,居然会引出个中书令……」李善幽幽道:「他怎么会来?」
对面的尔朱义琛一脸的苦笑,没解释什么,只轻轻叹气。
「但应该不是秦王指使。」李善用确凿的语气道:「秦王其人,不至于如此手段……或者说,此事与夺嫡无关?」
「早朝之后,群臣用廊下食,封伦位列宰辅,理应在侧殿用餐,为何会出现在承天门大街上?」
尔朱义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苦笑道:「那是因为……此事必是其指使。」
「嗯?」李善有些懵懂,「封伦位列宰辅,兼天策府司马,表舅乃东宫门下……」
「适才怀仁那句话说的不错,的确与夺嫡无关。」尔朱义琛神色愈发苦涩,「当年高欢杀戮甚重,但也杀不尽……不过此后天下尔朱一族,唯独一支……」
随着尔朱义琛低低的叙说,李善才知道,说到底,还是背了尔朱姓氏这个锅啊。
毕竟这个姓氏太特殊了,特殊到让人一听就忍不住有无数的联想,会让很多人勾起心头往事
如今天下尔朱一族硕果仅存,皆拜尔朱义琛的祖父尔朱敞所赐。
尔朱敞幼年从屠刀下逃生,成人后先后得宇文泰、杨坚两位人杰的信重,但其目的不问可知……尔朱一族覆灭于高氏之手,宇文泰、杨坚希望借助尔朱敞攻灭北齐。
但因为种种压力……主要是那些父祖辈被砍了脑袋的世家门阀子弟施加的压力,尔朱敞始终不得重用,最后攻灭北齐才能上阵,那时候他都已经五十多岁了。
之后尔朱敞陆续爵封县公、郡公,但终究难以入朝,始终在外地打转,从西魏到北周,再到隋朝,轮转了信、临、熊,潼、胶、徐七个州府,始终不能入中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尔朱这个姓氏。
尔朱敞病逝后,两个儿子也都庸碌,自此尔朱一族沉寂下来,一直到今年尔朱义琛突然崛起,率三千步卒、一千骑兵在滹沱河力抗数千骑兵,终能击退突厥,护佑雁门关不被前后夹击。
这一战是代州战事最危险的时刻,也是代州战事的转折点,圣人李渊在细看战报后,对尔朱义琛大为赞赏。
这才有了代州司马尔朱义琛年末入朝觐见,一般来说,外地官员只有正印官才会入京的。
李善虽然听明白了,但还是难以理解,都过去快百年了啊,那些人还揪着尔朱这个姓氏不放,有必要吗?
河阴之变中,尸骨堆积如山,黄河沙水尽赤,这场屠杀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对于之后百余年的世间的影响力,是李善难以想象的。
虽然已经经历数朝,看起来已逾百年,但其实对于那些盘
踞千年之久的世家门阀来说,并不遥远。
对于尔朱义琛的解释,李善半信半疑,想了想问道:「李孟尝?」
「李孟常曾祖那一支在北魏年间颇有势力,河阴之变,其曾祖李静及三个兄弟均丧生。」尔朱义琛面无表情的说:「自此之后,这一支日渐衰微,李孟常其父已然沦为饥民,李孟常本人遁入山中为盗。」
「段志玄……他应该不是。」
「嗯,段志玄那是冲着你来的。」
李善摸了摸鼻子,「那封伦呢?」
「这就是为什么某断言此事必是封伦指使。」尔朱义琛苦笑道:「其祖父封回,北魏镇东将军,亡与河阴之变,其父效忠高氏,屡屡进言,终使高欢举刀。」
「那……」李善觉得,尔朱一族几乎都被族灭了,也算是对方报仇了,还揪着此事作甚?
尔朱义琛小声说:「封子绘未过五旬暴毙而亡,传言乃是刺客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