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晚饭时候,张氏和崔十一娘都在后院,崔信和李善在前院侧屋,翁婿俩小酌几杯。
崔信都不怎么说话,两年下来他也足够了解这个女婿了,心思太深,隐秘事也太多,如果肯说不用自己问也会说,不肯说……七拐八拐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带到坑里去。
李善倒是难得的频频开口,不过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亲热……毕竟以后是老丈人啊,至于什么时候请期,什么时候成婚,丈母娘是能做主的。
“棉甲?”崔信有些诧异,“那么软,怎么制甲?”
“用水蘸湿,以木槌击打,再晒干,两三层内夹着铁片。”李善解释道:“已经试验过了,难挡马槊,但弓弩难以贯穿。”
崔信颔首道:“所以你才选了司农卿?”
“岳父大人明鉴。”
崔信想了想,低声道:“留心赵元楷此人。”
李善无语了,李世民、平阳公主、凌敬、李客师再到崔信,人人都让自己留心赵元楷,这人是多讨人厌啊!
第712章 履新(上)
李善是八月末回京,九月中旬才开始活动,先后拜访了不少朝臣,无论如何,在自己被困于顾集镇时候,长安这边给代州总管施加了不小的压力,魏征还亲自跑了一趟,李善总是要上门拜谢的。
刚开始李善排出的名单并不长,毕竟送来的名帖也不算特别多。
但很快李善就得宇文士及提醒,是自己想差了,名帖不算特别多,那是因为很多人身份不凡,虽然李善册封郡王,军功赫赫,但也不会送来名帖……等着年轻的李善登门致谢呢。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名单…如黄门侍郎莒国公唐俭这种还是位高权重的,还有如当时和张文瓘一起将王仁佑揍了个漫天开花的几位。
最重要的是还是好些身份敏感的人物,于是,李善只能苦着脸,今天拜访杜如晦,明天拜访王珪,第三天拜访长孙无忌,第四天就要拜访韦挺……反正轮着来。
一直忙的十月中旬,李善才松了口气,除了两个关键人物之外,其他人都跑完了……一个是太子李建成,另一个是秦王李世民。
不可否认的是,正是李建成、李世民才促使了李靖提前出兵……当然了,这是平阳公主在背后推动。
不过李善怀疑,这个手法……平阳公主似乎并不擅长,很可能是柴绍的主意。
十月十三日,圣人李渊下诏,代州长史邯郸郡王李善大破突厥,但擅杀俘虏,纵兵洗城,除长史,出任司农卿。
同时,代州长史的争夺也最终落下帷幕,李渊钦点朔州司马黎城县公秦武通,东宫、秦王府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虽然秦武通当年曾在李世民麾下听令,但却相对独立,当年刘武周、宋金刚纵横河东,李世民率兵从龙门渡过黄河,屯兵柏壁,而秦武通却是率偏师攻打蒲州,后又跟着李渊攻打夏县,并不能算李世民的嫡系。
更别说是李渊钦点秦武通出任朔州司马,如今又钦点其出任代州长史,这位非常谨慎的官员不太可能偏向任何一方。
朱雀门外,李善翻身下马,和侍卫谈笑了几句,这些都是平阳公主直属麾下,还是从晋阳调来的老人,甚至其中有几个还以亲卫的身份跟着李善去过代州。
“韦兄。”
脚步匆匆的韦挺诧异的看着李善,“今日怀仁这么早就来了……噢噢,怀仁今日履新。”
“不错,虽然虚职,但好歹也来做做样子。”李善好奇的问:“韦兄这是……”
“还不是为了代州长史!”韦挺瞪了一眼李善,“昨日太子颇为不悦。”
“不选他选谁?”李善一摊手,“武安兄吗?”
“万彻兄吗?”
“总不是能宜阳郡公吧!”
韦挺也没话说,心想太子希望能笼络秦武通……估摸着希望不大。
“太子真的愤然?”
“罢了,魏玄成劝过了。”韦挺摆摆手,“倒是怀仁在代州军中……颇有手段啊。”
李善叹了口气,“所以才全都弃之,孤身回朝啊。”
“对了,太子提过几次了,要在东宫设宴。”韦挺随口说:“就这几日吧,怀仁等某消息。”
李善歪着嘴应下,总不能拒绝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去完东宫,按照逻辑来看,也能公然去一趟承乾殿了,李世民还在等着呢。
这段时日,李善经常问凌敬……殿下有意召见?
但每次凌敬都用复杂难言的眼神盯着李善,然后微微摇头。
李善当然知道李世民在想什么……但总不能一直僵持下去啊,还是得见一面。
顺着承天门大街往北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司农寺了,路对面就是太常寺,去年李善倒是经常去,太医署是归属在太常寺下面的。
司农寺在九寺五院中地位比较低,但在皇城中办公范围倒是不小,呃,当然了,很大程度是因为其他机构在长安还有其他办公地点,比如太仆寺,总不能在皇城里养马吧。
而司农寺就不同了,管理的粮仓、负责的庄园基本都是在外地。
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再往前就是中书省了……也就是说老丈人就在隔壁,李善悄悄撇了撇嘴才迈过门槛。
“下官拜见殿下。”迎面而来的是一位满脸堆笑的中年官员,一张胖脸似乎满是油光,“久募殿下风采,今日一见,果然是丰神俊朗!”
李善脸上也堆砌着温和的笑容,“不敢,不敢,足下可是元楷兄?”
“下官何敢!”赵元楷正色道:“论职,殿下乃是正卿,在下是少卿,论爵,殿下册封郡王,更是在下难以想比。”
李善都想吐槽几句,你前隋不是媚上得了个郡公嘛。
两人谈笑风生往里走,赵元楷殷勤的在前面引路,嘴巴就一直没停下来,将各个监令介绍了一遍。
李善走马观花,其实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所谓司农司农……其实重点压根就不在农业本身上。
而这座司农寺,李善倒是对赵元楷更有兴趣……前段时日他又去崔府厮混,正好张文瓘也在,李善听说了赵元楷不少事。
其实赵元楷和崔信夫妇都是姻亲关系,他的侄女嫁给了张文瓘的一个堂姑,同时他又娶了清河崔氏大房的嫡女,是崔信的堂妹……换句话说,与崔十一娘定亲的李善比赵元楷是低了一辈的。
但崔信夫妇都鄙夷赵元楷的为人,总而言之一句话,此人非义。
在李善想来,差不多能翻译成,赵元楷是个现实主义者……这个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啊。
张氏还特地提到了赵元楷的一件旧事,武德二年,赵元楷入唐,途中遭盗匪劫掠,这家伙打马飞奔,逃之夭夭,坐马车的其妻崔氏被辱,愤而自刎。
这件事知晓内情的人很少,但在世家门阀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赵元楷这些年爬不上去,也难以攀附贵人的主要原因……这家伙名声臭,而且品行还不行。
“坐吧。”李善跪坐在岸边,笑着说:“这些年习惯了胡凳。”
赵元楷笑吟吟道:“代地的确多用胡凳,明日下官让人换了就是。”
“不必麻烦了。”李善随口道:“前任刘公虽然尽责,但毕竟年迈,三年未出京兆了。”
“是。”赵元楷依旧笑着。
“孤准备过两日启程,巡视关内道各处粮仓。”
这句话一出,赵元楷依旧笑着,但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第713章 履新(下)
赵元楷想说些什么,但李善没给这厮机会,紧接着又问到其他事上。
从上林署到官署,再到其他各署,李善在心里盘算了下,名义上是司农寺,但所谓的农,只有一个署才真正和农业相关。
诸屯署。
掌营种屯田,句会功课及畜产簿帐,以水旱蝝蝗定课。
简而言之一句话,负责屯田,不管民屯还是军屯,反正都是种地的。
李善心想,并州总管府长史窦静倒是更适合司农卿呢……实际上这位在明年就是因为在太原行军屯而得授司农卿,并严斥面前的这位司农少卿赵元楷。
明年推广棉花,棉籽倒是不少,但总量就那么点,不好分散,还是得挑个地方集中种植……诸屯是能派的上用场的。
李善瞄了眼对面的赵元楷,“孤这次带了几个人过来,署监、副监、署丞、主簿安排一下。”
赵元楷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犹豫半响后才小声说:“殿下,如今寺内缺额不多……”
“嗯?”李善眉头微挑,“那孤自行安置就是。”
“不敢劳殿下亲自过问。”赵元楷咬着牙道:“下官来办。”
其实司农寺里的位置多了,录事、史、典事等等,但有品级的只有署监、副监、署丞、主簿,约莫是从九品到从六品,五品的是只有仁寿宫总监,不过那是圣人避暑之地,不能轻易调换。
自从一个多月前前任司农卿刘青致仕后,赵元楷先是试图染指司农卿,之后探得消息又竭力打探邯郸王……当然知道李善说的带来几个人是指谁?
代州那些土包子!
李善眯着眼打量着,赵元楷额头微微见汗,其实李善不在乎那些职位,要安置那些代州势族子弟也有的是其他地方,苏定方、平阳公主、太仆寺都能安置,今日做派只是试探一二罢了。
李善翻开账册一页页细看,赵元楷迟疑着要不要退下,小声道:“殿下,久闻东山楼之名,今日不知殿下是否有暇……”
“赵少卿是在讥讽孤王贪财?”李善抬起头,声音冷冽。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赵元楷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退下,出了门才换了副面孔,肚子里腹诽不已。
谁不知道你李怀仁是以酒楼起家,最好阿堵物……用得着我讥讽吗?!
屋内的李善丢下账册,伸了个懒腰,这玩意他才没兴趣慢慢看呢,恪尽职守在如今的局势下难道是什么好事?
此次回京,李善深刻的感觉到,虽然秦王府依旧势大,依旧名望极隆,但始终拿不到主动权,东宫虽然看似势弱,但实际上地位稳固。
在这种情况下,东宫、秦王府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听说前段时间十八学士之一的赵郡李氏的李玄道与东宫的太子舍人徐善膜争道,前者的车驾都被砸烂了。
也是这个原因,李渊私下提及,他对李善在代州的举措很满意,不偏不倚,中正公允,也是为此李渊是真的希望李善出任宗正卿……可惜李善是真的不想在明面上被卷进去。
或许,这一世还是要上演一出玄武门之变。
李善的思绪越飞越远,都说李世民是千古一帝,这个评价准不准确李善也不知道,但他猜测,这位唐太宗登基之后,除了正常的明君作为之外,对外攻灭突厥、吐谷浑、薛延陀,兵锋远达西域,对内容谏,与魏征上演了一出让后面千年无数君臣都津津乐道的戏码。
这些种种,在李善想来,无非是两个原因,其一是向当时已经是太上皇的李渊证明,我才是最合适君临天下的人选。
其二,是的,我李世民杀兄杀弟,逼父退位,这些都将铭刻在史书上,但我一生功绩,也必然铭刻在史书中!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因为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才会从一个普通的明君成为那个千古一帝。
不然,史书中会如何描绘,顶多是提及唐太宗李世民是唐朝第二位皇帝,然后着重描绘这位兵变夺位,杀兄杀弟……差不多和赵惠文王一个待遇。
呃,李渊和那位被生生饿死在沙丘的赵武灵王还挺像的呢,两人都做过太上皇,都被软禁,而且还都是因为诸子夺嫡……甚至两个人都有过将国土分裂,一个儿子一半的企图。
不过区别是李渊最终坚持没有改立太子,导致了玄武门之变,而赵武灵王废太子改立幼子,结果长子谋反……这位没李世民的能耐,谋反失败结果将老爹还给坑死了。
午时开始吃午餐,一般来说,如果有早朝,是会有赐食的,有个别称叫“廊下食”,差不多就是盒饭,当然了,宰辅都是有专门用饭的地方的,吃的也不是盒饭。
不过李渊不算比较勤勉的皇帝,五日一朝,十日一朝都有,到了酷夏都要外出避暑,所以各个官衙都有自己的小食堂……呃,司农寺没有。
这个是李善没想到的,出去转了一圈看看,有品级的还好,会有仆役送来,其他的吏员基本就是吃准备好的,顶多烧一壶水蒸一蒸。
李善啧啧两声,干脆让贺娄兴舒去东山酒楼提了两桌菜过来……好吧,这下子李善的名声登时扶摇直上。
不过李善本人是在里面单独用餐,只有贺娄兴舒陪着,一盘红烧牛肉,一盘韭黄炒鸡蛋,一盘清蒸鱼,还有一份汤。
“还不错,以后每日送吧。”李善迅速将红烧牛肉一扫而空,“不过牛肉就算了……”
“嗯,今日是凑巧,摔死的,长安县衙报备过了。”
“别扯淡了!”李善嗤笑了声,把嘴里的咽下肚子,才问道:“你若真的想留在司农寺,顶多是个从七品。”
“郎君做主。”贺娄兴舒诚恳的说:“不论祖父嘱咐,在下愿随郎君。”
“随便你吧。”李善轻叹了声,其实贺娄兴舒原本是在左武卫,但主要负责霞市马引,按道理来应该进太仆寺的,不过贺娄族子弟在顾集镇战死六人,贺娄兴舒本人后来又随军追击突厥,多次护佑,李善也不好断然回绝。
司农寺的日子有些无聊,李善下午干脆靠在那睡了一觉,反正棉花种植还要等到明年二月份呢。
到了下午大概两点多钟,睡醒了的李善就自己给自己放衙了,之前一年多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一下子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呢。
这天的傍晚,一个衣著普通的中年人悄然离开了日月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