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功有代州骑兵副总管薛万彻,左武卫将军薛万均、新野县公张士贵、朔州司马秦武通、并州骑兵副总管张宝相、代县令李楷。”
“再次者有……”
李渊哭笑不得的瞥了眼平阳公主,那厮倒是好手段,几乎将人一网打尽了,可谓得军心,药师也是实在势单力薄,难怪被人如此轻易夺军。
李建成、李世民对视了眼,也都没啥话说了,连临济县侯阚棱的名字都在上面,换句话说,携千余江淮精锐北上代州的李靖……如今除了身边亲卫,几乎指挥不动任何人。
等封伦念完一大串名单之后,门下省侍中陈叔达突然起身,“陛下,代州录事参军事卢承基、崞县令李义琰上书弹劾邯郸王。”
“噢?”李渊低头瞄了眼信纸,随口问:“弹劾何事?”
“卢承基弹劾邯郸王战后擅杀俘虏。”陈叔达眼珠子转到右边,又转到左边,“李义琰弹劾邯郸王纵军洗劫左云县。”
李渊咂咂嘴,脑袋也是左右偏转,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秦王,心想怀仁也是真不容易,这种事都要思虑周全,分别让东宫属官、秦王门下来弹劾。
下面一堆老狐狸哪里听不出来其中意味,杨恭仁笑着在心里回忆,好像大郎提起过,卢承基、李义琰和邯郸王是同科进士,向来交好。
裴寂适时出列,笑道:“陛下,邯郸王战功卓著,不过太过年轻,还需陛下提点。”
“裴监言之有理。”李渊笑呵呵的说:“不过此战怀仁力战数日,负伤多处……大郎,从太医署挑选名医,即刻北上。”
李建成呆了呆才应是,还要暗示李善回朝吗?
而心里有数的李世民默不作声,李善的各番决定已经通过凌敬转过来了。
片刻后,宰辅一一退下,李渊才将手中的信递下去,让三个儿子阅看。
信中的内容并不多,归纳一下约莫是三点。
其一,痛斥李靖,三千士卒几近全军覆没,这差不多就是在婉转的解释……不是我要夺军建功,只是不想李靖这个王八蛋占了便宜。
其二,为麾下诸将请功,李渊等人自然都能理解,没有好处,这份奏折上的名字也不会那么全。
其三,遍体鳞伤,自请回朝休养。
总的来说,李善将矛头对准了李靖一个人,有势不两立的架势,但实际上同时又退了一步,自请回朝休养意味着并不觊觎代州总管之位,甚至李善自请回朝还带上了苏定方、张仲坚等嫡系,以示无架空李靖之心。
进退有度……李世民也想到了这个词,一方面遍体鳞伤,自请回朝,另一方面擅杀俘虏、纵兵洗劫左云县,理由都是现成的。
李世民突然反应过来了,李善这一手只怕另有意味,朝中是因为李善遭弹劾召其回朝,还是因为伤势召其回朝……很大程度上能判断出李渊对其的态度。
毕竟,李靖同样是得圣人简拔而起,同样是不依附东宫、秦王府,同样是圣人嫡系大将。
李世民估摸着将来……李善可能还会针对李靖做些什么。
李善、李靖……李世民有些心痒痒,如果能知晓此战细节就好了,难道自己又看走眼了,难道李怀仁也有大将之才?
这时候,李渊侧头笑道:“平阳,怀仁真的遍体鳞伤?”
在李渊想来,率六千骑兵北上追击大溃的突厥,李善身为主将,而且又并不擅亲自领兵,很难受伤,估摸着只是找个能回朝的理由。
下一刻,平阳公主双目圆瞪,略为尖锐的声音响彻殿内,“父亲何出此言?!”
“二战颉利,诸将皆言当缓行后撤,聚拢大军,再行进击,怀仁单骑出阵,端槊冲锋,负创六处,死战不退,铠甲遍插羽箭!”
顿了顿,平阳公主的声音略为放低,“顾集镇外,祭奠阵亡将士,怀仁身心皆伤,晕眩倒地,道宗来信,亲眼目睹,遍体鳞伤。”
李渊怔了好一会儿,叹道:“刚烈至此,刚烈至此。”
“召中书舍人崔信,下诏,许邯郸王李善于代州疗伤,待其痊愈后,回朝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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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章 善意
日月潭。
凌敬难得的很迟才起床,事实上这一段时日,老头儿从来没睡踏实过,每每深夜惊醒,直到昨日大胜捷报入京,这才安然入眠。
净了面,用了早饭,凌敬没有急着去长安,而是招手问:“朱娘子可回来了?”
次媳一边收拾,一边摇头笑道:“昨日捷报一到,朱娘子就下了山。”
一旁的长媳插嘴道:“不过今日朱娘子一早就入城了。”
凌敬微微颔首,心里猜测要么是去平阳公主府,要么是去崔府了,听说那位崔小娘子那日晕倒后一直病卧床榻。
“凌公。”
“嗯。”凌敬笑着冲门外的青年招手,“朝中决议,怀仁伤愈后启程返京,你便不用奔波了,另让人送信去代州。”
青年有些迟疑,走进门内,想了想低声道:“还是跑一趟吧。”
凌敬看青年脸色颇有黯然,眉头一皱,“怀仁伤势到底如何?”
这青年是当年随苏定方从冀州迁居而来的老人,后为苏定方亲卫,叹道:“郎君坚守顾集镇八日,战事极其惨烈,只怕他日……满村皆白。”
凌敬叹了口气,这是他能想象得到的,三千士卒坚守八日,余八百勇士出城死战多时,能有多少人能生还长安?
他日,的确会整个庄子都挂白。
不过,凌敬在心里想,怀仁此次出战,虽亲卫伤亡惨重,但其一往无前,犀利无双,冲锋陷阵,已得众心,他日若有事变,必能得麾下死力。
不多时,凌敬上了马车,慢悠悠的向长安而去,路上一直在细细琢磨,李善连续遣派了两批亲卫携信赶回来,虽然信中写的比较隐晦,但毕竟相处几年,凌敬自然看得懂那些言外之意。
其一,圣人许怀仁在代州养伤,待得痊愈再行返京,而且还特地指派平阳公主从太医署挑选名医北上,这证明了一件事,圣眷不衰。
如果说因为此战,李善的分量急剧上升,但随着其回京,至少在夺嫡之中,李善的分量并不算重。
接下来的日子,李善能不能过的如意,很大程度要看圣人李渊如何看待李善这一番作为。
凌敬琢磨着,怀仁此次以死战,以京观来显示对李靖的恨意,但同时很乖巧的上书自请回朝……总的来说,是在向李渊显示一个观念,虽然我有点熊,但还是个乖宝宝。
进退有度。
这个尺度把握的很好。
再等到回朝……凌敬捋须笑着想,以怀仁的能力,圣眷更上一层,应该没什么难度。
呸!
去年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媚上!
还有比你更擅媚上的吗?!
走下马车,凌敬在心里想,其二就是与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关系了,这条线不能断,也断不得,不说怀仁与李楷是至交,至少怀仁的身世,立场……李客师父子应该都是有所揣测的,鬼知道关键时刻会出什么事。
正想着呢,凌敬眼角余光瞥见了似乎等了很久,正在来回踱步的李客师。
“凌公。”
凌敬笑吟吟的回了一礼,“朝中决议,客师已知晓?”
“听闻邯郸王受伤,圣人下令于太医署挑选名医北上?”
昨日捷报入京,黄昏时分遍传全城,李客师被战报震动,也打听过消息,却没什么收获,今日来天策府就是专门为了此事。
“怀仁与足下、德谋之情谊,何以爵位相称?”凌敬正色道:“怀仁来信,德谋口称殿下,令其心伤。”
李客师苦笑了几声,两边都撕破脸到这程度了,李善三破突厥,将李靖衬托得……凄惨无比,而且还无人同情。
“怀仁暂领长史于代州养伤,但终究不过月余就会回朝。”凌敬轻声道:“客师亦知,怀仁于代地费尽心神,还请永康县公勿废其心血。”
李客师一呆,“回朝?”
昨日李渊已然命中书省下诏,但消息还没有扩散开,李客师虽出身名门,又是天策府属官,但毕竟地位不高,距离核心圈也相对比较远……当然了,这和李客师与李靖是胞兄弟有很大关系。
略略又聊了几句,李客师已然点卯完毕,想了想回了家,径直去了后院默默等待,一直等到午时,妻子长孙氏才回府。
“如何说?”李客师有些焦急,劈头问道:“三兄果真留任代州总管?”
长孙氏没好气的坐下,让侍女去烹茶,才慢条斯理的说:“秦王妃赞怀仁进退有度。”
“进退有度?”李客师冷静下来,喃喃道:“邯郸王真的要回朝?”
“秦王妃提及,怀仁大恨三伯,毕竟事关生死……”长孙氏叹了口气,“但怀仁与郎君、三郎、还有四叔都交好,如何能真的将三伯逼入绝境?”
所谓逼入绝境,那就是将李靖从代州赶走……如果真的如此,李善的将来不好说,但李靖的名声就很不堪了,虽然现在也挺不堪的。
李客师有点明白过来了,李善的意思是针对有仇的李靖,而将李靖与陇西李氏丹阳房分开。
长孙氏倒是不在乎李靖,又开口道:“报捷奏折中,三郎功勋为次等。”
“嗯?”李客师也不由叹了口气,“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长孙氏打量了丈夫几眼,她今日在承乾殿得堂妹秦王妃隐晦提点……不过看起来丈夫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长孙氏这方面想的比李客师要更多,也更细,她早就确定一件事,那位青年郡王无论如何恨三伯,但肯定不会与自家撕裂……要知道很多消息都是通过她来往的。
“怀仁心性,郎君难道一无所知?”长孙氏缓缓道:“看似谦和,实则刚烈。”
“其与三伯恩怨,难以调和,但怀仁以长史于代州养伤,虽有三郎在,但三伯欲掌代州……”
“必得邯郸王许可。”李客师琢磨了下,试探问:“让大郎或二郎北上探望?”
长孙氏摇摇头,“大郎、二郎与怀仁不甚熟悉,不如让十六郎北上。”
所谓的大郎、二郎是李客师家中子嗣的排行,而十六郎指的是丹阳房这一代子嗣的排行,长孙氏指的是与李善关系密切的四叔李乾佑之子李昭德。
李客师犹豫良久才点下头,长孙氏悄然松了口气,秦王妃已经提点过了,这次是人家邯郸王松手,而且是李药师理亏,那你们也要释放善意。
让与李善关系密切的李昭德北上探望,这就是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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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1章 实有将才
天策府。
刚刚赶到的李世民笑着看向凌敬,“怀仁之才,难以揣摩啊。”
李善在山东,在代州折腾了那么多破事,搅风搅雨的,大战也不是一两场了,但在世人眼中,能筹谋定计,能打理内政,但从不擅亲自领兵。
但这次亲自率兵追杀突厥,身先士卒,持槊冲锋,连破敌阵……说出去,倒是有点像秦琼、程咬金、尉迟恭这等勇将的作风。
屋内倒是没有旁人,都是秦王心腹,凌敬苦笑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杜如晦板着脸说了句,“世间诸事,东山李怀仁,略懂而已。”
房玄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了,秦王府子弟中,除了李楷之外,就属他的长子房遗直和李善来往最为密切,自然知道略懂略懂这个梗。
李世民听房玄龄解释了几句,也不由放声大笑,“怀仁所知驳杂,岭南果有如此人杰,能教出这般弟子?”
凌敬也是无语,鬼知道那厮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还没告诉你们,那厮还会占卜预测呢!
说笑了好一阵后,凌敬才开始慢慢将这一战的过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这还是他昨晚细细问了亲卫才知晓的。
战事之惨烈,即使是秦王李世民也颇为感慨,三千孤军对阵十余万突厥,能坚守八日,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张士贵确有独当一面之才。”凌敬赞了句,“倒是出城死战,直击汗旗,怀仁准备了弩箭,只可惜运气不佳……呃……撞了大运!”
李世民嘴唇抖了抖,他开始还有点怀疑,后来专门打探了下,李客师甚至将儿子李楷的来信送来……李世民很无语的确认,射落汗旗,还真是运气。
“后怀仁整军追击,乃是血勇所至,刘世让、张宝相、苏定方领军,怀仁其实并不掌兵。”凌敬尽量替李善削除那些不应该有的影响,“更何况……端槊冲锋,匹夫之勇,实无大将之才。”
顿了顿,凌敬还补充了句,“以怀仁武艺,匹夫之勇亦难有作为。”
没辙啊,凌敬还不了解李善,那厮是真的无将才,或许能在某些时刻做出令人惊异但很有效果的选择,但总的来说,不是个合格的将帅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