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带来消息的不是别人,却是突然急袭而来的唐骑,李善遣派张宝相为先锋,率数百轻骑夺城,守军猝不及防之下,左云县已然陷落。
李善回首笑道:“宝相兄如雷霆霹雳,择机进击得当,早知道就应该从道宗兄手里抢来。”
关于张宝相在顾集镇外咬着颉利可汗穷追猛打的事早已经传开,如果没有张宝相,顾集镇一战,重新掌控大军的颉利可汗至少能稳住局势缓缓后退,之后的一系列的都不可能发生。
所有人都赞同李善的观点……这厮真是个福将啊。
当然了,历史上正是这位张宝相生擒颉利可汗,而且这一战,张宝相从头到尾都没遇上什么硬仗,顺风顺水到让人无话可说,要知道就连苏定方、薛万钧也在顾集镇中与突厥主力厮杀良久。
张宝相嘿嘿笑着不吭声,李善可能是闲得无聊,随口提及,以张宝相之能,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旁边的薛万彻悄悄撇了撇嘴,昨晚他被兄长薛万钧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好好教训了一顿。
薛万彻觉得李善不够义气,将其他人都安置了,却没管自己和张士贵……还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呢。
薛万钧倒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在深夜不得已仔仔细细将事情掰开跟弟弟说清楚,自从代州有所起色,在江淮战事即将落幕的时候,代州就成了东宫、秦王府夺嫡的战场。
谁都知道接下来大唐与突厥汗国必有国战,谁能掌控代州,将极大的影响朝局走向,也能握有更多的资源。
东宫、天策府先后遣派了那么多官员赴任代州,未必一定要掌控代州,关键是不能让代州落入对方的手中……也正是这个因素,才导致李靖顺利的出任代州总管。
所以,平衡是一个关键。
所以,昨晚李善在分猪肉的时候尽量考虑到平衡,询问是走是留的时候,只问了自己的嫡系,并没有询问张士贵、薛家兄弟。
是走是留,张士贵、薛家兄弟是做不了主的,这是李建成、李世民考虑的事,李善才不会去越俎代庖操这个心。
而且李善也要考虑到接下来代州属官的平衡性。
秦王一脉有代州别驾张公谨,能独当一面名义上是骑兵副总管的张士贵,左武卫将军薛万钧,以及虽然官阶比较低,但因为掌控霞市导致分量极重的代县令李楷。
东宫一脉中,如今有代州司马尔朱义深,录事参军事卢承基,骑兵副总管薛万彻,虽然处于劣势,但大体上能保持平衡。
想到这,李善侧头看了眼张士贵,从战功、履历上来看,后者按道理有可能会上位代州长史,不过这会打破平衡,要不要劝其回京呢?
不过东宫那边也未必会让张士贵升任代州长史……李世民或许也会考虑到张士贵和李靖近乎已经公开撕破脸的现状。
唐军在左云县外耀武扬威,正准备进城,后军的张公瑾疾驰而来,这位是真的急了,不顾李靖的脸色,趋马赶往中军,满头大汗,“殿下,殿下!”
“北地无人不知殿下之仁义,今日何能如此?”
李善风轻云淡的轻挥马鞭,“孤军深入数百里,粮草、伤药皆难以筹集,难道要饿着肚子回军,难道伤员不应该得以医治?”
张公瑾一把拽住李善坐骑的缰绳,神色肃穆,“代州之重在于霞市,霞市之重在于商路,若是今日灭城,胡商何敢入雁门关,商队何敢抵云州?”
“弘慎兄兼姿文武,必为一代名臣。”李善不阴不阳的赞了句,转头吩咐道:“传令,弃械者,皆免死,奸**者,皆斩首。”
数十亲卫驰出阵中,高声传令,正在摩拳擦掌的唐军士卒对此倒是无所谓,而李靖嘴唇微启……倒是适宜。
昨日晚上,李靖就做出了判断,如果李善真的如李楷所言,无意代州总管,甚至准备启程回朝,那回军途中必有动作……但他也没想到李善这么直接,领着大军直扑左云县。
人家左云县可没有投降,是张宝相以骑兵急袭攻破城门的……所谓的破城,一般来说,主将有可能会选择性的数日不封刀。
杀戮、劫掠将会降临到这座城市,说的简单一点,鸡犬不留是真实的写照……必然会遭到朝臣的弹劾。
但李善下令不得肆意杀戮,不奸淫妇女,这方面的指责力度会有所下降,同时也会让普通唐军士卒……每一个人的口袋都会鼓起来。
张士贵、薛万彻等将领已经划分好了地盘,五千唐军兴高采烈的陆续入城,开始了一场盛宴。
入夜后,左云县一处大宅内,李善耳朵微动,听着外间传来的各种喧闹声,视线落在不停往里面搬东西的亲卫身上。
金银财宝以及各种好玩意……身为主将的李善,自然是要分最多的那一份,李善也没有拒绝。
擅杀俘虏是因为麾下死伤惨重,恨突厥入骨,纵兵洗城,那自然是因为我这个邯郸郡王贪财,这也符合自己一贯的形象。
在长安坊间,李善的形象多种多样,怀仁举义,少年英杰,诗才盖世,与人为善,偶露峥嵘……但也贪财。
从去年开始,李善就大力鼓动云州、朔州的百姓迁居至代州、忻州,左云县人口不多,因为靠近草原,居住的大都是胡人……不杀了他们,只是夺财而已,对比起当初欲谷设的手段,已经够宽容的了。
这场盛宴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不管之前左云县内是什么样,现在的左云县从上到下都是一个阶层……无产者。
五月十日,李善终于真正踏上了归途。
唐军大破突厥,颉利可汗三度逃窜,苍头河畔的京观触目惊心,沿途所遇,无论何人,眼见如林唐军,无不瑟瑟发抖。
雁门关外,大唐邯郸王之名已然可止小儿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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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 细节和人精
天才蒙蒙亮,脸上颇有憔悴之色的马周已经起床,推开窗户,一股寒气登时扑面而来,引得他浑身哆嗦了下。
身后的被窝里响起李善毫无睡意,中气十足的喝骂声,“还下着雪了,吃撑了开窗户?!”
自从抵达馆陶,马周一直是和李善睡在一个屋,毕竟地方太小,还好是两张床,不然李善肯定将马周踹到地上去睡……这厮太邋遢了。
“已经停了。”马周委屈的说:“某此次……用你的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如此无礼……”
三州联军出战,又是两个方向夹攻刘黑闼所部,期间沟通主要是靠马周完成的,的确功劳不小。
李善探头看了眼窗户已经被关上,才哼了声,“你也承认只有苦劳没有功劳了?”
马周哑口无语,骂道:“旁人都言你温文儒雅,仁义为先……”
李善愣了下,不由自言自语,“是了,是了……为何……噢噢,必然是近墨者黑,都是凌伯带坏了……”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屋外响起,李楷提高嗓门,“怀仁,凌先生都到了,还不起来?!”
得,这次是背后诋毁被逮了个正着,李善穿好衣服出门不意外的看见凌敬那张黑脸,只能讪讪上去说了几句软话……后面的事还得这老头儿出力呢,别到了这时候尥蹶子。
李楷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好友在京中一度处境艰难,但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从来泰然自若,即使在秦王面前也能激言相向,不料如今面对凌敬却是这副模样。
等李善洗完脸刷完牙,对门的周氏端来饭菜,李楷这才说起正事,“听闻昨夜程名振斩刘黑闼首级?”
“嗯。”李善随口应了声,偏头看了眼周氏,“这是萝卜?”
“呃……是莱菔。”
凌敬是个人精,早就看出了端倪,周氏孤苦伶仃寄人门下,才双十年华在苏家不尴不尬,苏母让周氏每日送来房事,搜罗衣物洗涤,显然是有意送出门。
李楷在一旁追问,“听闻是怀仁许之?”
“老母妻儿之死,如此大仇,不共戴天。”李善解释道。“更何况,道玄兄、田总管此番大胜,犯点小错,甚是讨喜。”
李楷若有所思,这个思路不仅适合李道玄、田留安,同样也适用于李善本人……这段时日,李楷也住在这条巷子里,全面知晓李善这一个月在山东河北的所作所为。
可以说,刘黑闼之败是有其必然因素的,但却在这时候败北……或者说赶在东宫太子李建成出征之前败北,李善是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的。
一旁的凌敬可没那么好糊弄,冷笑道:“德谋视此子何许人也?”
李楷听听这话有点不太对,眨眨眼没吭声。
没人搭台,凌敬只能咬咬牙继续往下说:“诸番谋划,无不深远,许程名振斩杀刘黑闼,何等大事,他日回京,若东宫以此寻衅……”
“这个……”李楷向好友投去询问的视线。
的确如此,许程名振斩刘黑闼首级,太子李建成可以,秦王李世民可以,齐王李元吉可以,甚至淮阳王李道玄也可以。
但尚未出仕,名义上只是随军打理粮草账目的李善,不可以。
说得好听点,这叫狐假虎威,那只老虎自然是李道玄,这个锅他八成也愿意来背……但李善不这么想,因为连李楷都从尉迟宝琳那听到了消息,显然李善、李道玄没有封锁消息。
说的难听点,这叫以下克上……哪个上位者想要这种下属?
面对李楷的疑惑,李善轻笑一声,“昨日永济渠边,大战未起之际,程名振言若许其斩刘黑闼首级,则日后受秦王驱使。”
凌敬眉头一挑,心里的疑惑更加深了……不是为了程名振,而是为了秦王李世民。
这显然是李善给秦王送上的一份厚礼。
但为什么面前这个少年郎那么看好秦王?
按理来说,就算李善明晰朝局纷争,但尚未入秦王府,他如何判定秦王必能夺嫡?
纵横沙场不败,所向无敌,最终却在朝局中落败身死……这样的例子,凌敬能不断气的连续报出几十个名字。
你秦王再能打,难道比得上白起、李牧、周亚夫、卫青这样的名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朝局纷争,而是事败必然身死的夺嫡战场。
李楷微微蹙眉,“年初随殿下征伐河北,某也知程名振之名,其人颇有胆气,于洛洲城西击鼓,使刘黑闼主力不得北上击幽州军,后断粮道,使刘黑闼不得不出城决战……”
“此人名气不显,在夏王麾下为一县令,投唐后为永年县令,但实则文武双全,乃山东第一流的俊杰。”凌敬轻声道:“若其投入秦王府中,接下来收复河北,安抚山东诸州……”
李楷听得连连点头,刘黑闼如今兵败身死,接下来主要是两件事,其一收复河北失陷的诸州,其二是安抚山东,而这两件事程名振都是主要的操作者。
两人说个不停,一旁的李善只顾喝着粥,吃着小菜,直到肚子饱了,接过毛巾擦擦嘴,才说:“两个月前,在下随长安令从军,在武陵县内长驻,曾遇魏玄成,几度相谈,此人对程名振颇为赏识。”
凌敬嘴角动了动,狠狠瞪了眼李善。
一旁的李楷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程名振欲投东宫?”
“魏玄成乃太子洗马,为太子心腹,悄然出京,随齐王出征,显然有窥探山东俊杰之意。”李善笑道:“魏玄成本为山东名士,又曾出仕夏王,想必早有谋划,如何会错过颇有战功,却与秦王有隙的程名振呢?”
“有隙?”
“年初洛水大捷后,听闻秦王不许程名振追击刘黑闼?”凌敬冷笑道:“刘黑闼复起,齐王顿足不前,东宫有亲征之意,若是太子许程名振斩刘黑闼首级……”
李楷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着若无其事的好友,当日在京中已是令人侧目,入河北山东月许,却是光彩耀人,不可夺目。
许程名振斩刘黑闼首级,其一是为了招揽程名振,为接下来安抚山东做预备,不说其他的,仅以程名振之才,在秦王府内也是出挑的。
其二,李善从种种迹象判断,东宫是有招揽程名振的企图的,而程名振也很可能知道李建成有亲征之意,要不是怕刘黑闼再次逃窜草原,这一次不一定会出兵。
东宫在山东最重要的两个人,河北道行军副总管原国公史万宝已然自尽,洛洲总管庐江郡王李瑗弃城而逃,如果李善将程名振推入李世民怀中,就意味着斩断了东宫在河北的所有谋划。
李善相信,李世民会喜欢这份重礼的。
第673章 此必为天命!
几人在屋里聊着天,凌敬貌似无意的向李楷打听李善的家人,似乎想从这儿找到点端倪。
如此少年英杰,不是陇西李,不是赵郡李,偏偏又祖籍陇西成纪……类似的家族也有,比如李唐皇室。
不过,虽然和淮阳王交好,但显然不是李唐宗室子弟。
李楷恭恭敬敬的有问必答,但到关键地方就一笔带过,马周倒是肯说……可惜他所知甚少,只聊起前几个月朱家沟遭袭等事。
外面突然有马儿嘶鸣声响起,几个身影大步走来,为首的是这两日一直在魏县收拾残局的田留安。
“回来了。”李善起身点头,“赵大,去请淮阳王。”
田留安的面容颇有风霜之色,估摸着天没亮就启程了,身上衣衫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迹,拱手道:“此次随某一起来的,还有百名伤员,还请……”
“都送到这儿来了?”李善搓搓手,“原本准备等事毕,今日就启程去魏县。”
想了想,李善忍不住埋怨,“运送伤员,颇有讲究,随意挪动都可能加重伤势!”
“都送去晒谷场的帐篷了?”
“好,朱八,把人召集齐了,跟我走!”
看李善拔腿就要走,田留安眨眨眼,“李郎君,捷报……”
李善冲着凌敬扬了扬下巴,接过周氏递来的斗笠……凌敬冷然呵斥道:“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