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挺身而出,浅水原大捷灭西秦固关中,柏壁一战尽复河东故土,这可以说李唐王朝的运气……纵观古今,年方弱冠的如此名将,少之又少。
但随后李唐王朝的内部,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特别是心怀大志的李世民尽揽英杰……而且专门从降将中挑选人才。
事实上,李唐王朝能一统天下,李世民能取得关键的洛阳虎牢大捷抵定中原,本人杰出的军事才能是一个原因,但如果没有环绕在他身边的众多英杰,也很难取得一战擒两王的伟业。
李世民当时实际上的副手,如今执掌陕东道大行台的屈突通,本为河南人氏北上相投的张士贵,一度险些被杀的尉迟恭……类似的人太多太多了。
事实上,被李世民视为杀手锏的玄甲骑兵的四名统领,翟长孙、秦琼、程咬金、尉迟恭全都是降将。
这种情况的出现促使了李唐王朝尽快的一统天下,也直接促使了秦王一脉没有退路,与东宫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冲突。
李善想到这儿不由自主的看了眼薛万彻……按道理来说,这位是罗艺的旧部,与苏定方有宿冤,东宫怎么都不会挑选他北上赴任。
李善心想,搞得不好是薛万彻身为外来者,被东宫老人排挤导致的……他曾经听凌敬提起过,同为外来者的魏征虽然得太子李建成信重,但在同僚中人缘并不太好,风评颇恶。
李善在想着心事,坐在左首第二位的张士贵也在想着心事,来到代州已经小半个月了,这位年轻郡王的面目似乎清晰,但又似乎模糊起来。
勇于任事,有建功立业之心,不愿涉入夺嫡事,对两方势力还算平衡的不错,持公而断。
而且手段很是了得,从逼降苑君璋,再到数月之后将其麾下近万大军近乎肢解,牢牢的将马邑握在手中……这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张士贵甚至都有点羡慕嫉妒李靖了……谁想得到,几年前还默默无闻的那个中层将官先一跃而起为名将之流,如今北山赴任代州总管还能接手如此丰厚的遗产。
正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善突然笑着说道:“如今芮国公旧部大都清洗完毕,率军抵崞县的骑兵也被定方兄整编,但马邑那边……”
顿了顿,李善叹道:“宜阳县公毕竟年迈,而朔州司马秦武通……毕竟当年重伤,所以,马邑少一员能率骑兵出战的骑将。”
“下官愿往!”薛万彻立即嚷嚷起来。
“录事参军事……”李善做哭笑不得状,“你捣什么乱……你手头的事忙的过啦吗?”
“再说了,虽然某也觉得你为将,比为文官要合适……但……”
说着说着,李善的视线落在了常何身上。
第565章 识人之明
雁门关外,天地辽阔,碧空万里,数百骑兵向西北方向疾驰,卷起阵阵黄沙。
“啾啾……”
被簇拥在阵中的李善抬头皱眉看了眼,七八只大鸟在头顶高处盘桓,看起来像是凋。
在小说中,往往会出现草原部落以凋为斥候的情节……比如《射凋英雄传》、《大唐双龙传》、《寻秦记》,但李善在代州也待了大半年,早就问过,绝不可能。
凋的种类很多,大都生性凶残,或能为猎,但绝难传递信息。
这时候,前方一位骑兵突然在疾驰中弯弓搭箭,箭去如流星,盘旋在头顶的大凋哀鸣着坠落。
骑兵们纷纷勒住缰绳,高声夸赞。
李善笑问道:“如何?”
“好箭术!”任城王李道玄手有点发痒,迟疑了会儿还是没去取弓,万一落空那就丢脸了。
“怀仁的确有识人之明。”身侧的西河郡公温彦博赞道:“如此神射,有前朝鹅王之风。”
“不敢相较。”李善看着手持大弓的张仲坚,“当年鹅王一箭双凋,青史留名。”
所谓的鹅王指的是李世民已经过世的岳父大人,大名鼎鼎的长孙成。
“不弱鹅王。”沉默的张士贵突然开口道:“疾驰不停,如此神射,不弱李广养由基。”
李善与温彦博对视了眼,都无言以对,谁不知道移动射移动靶难度更高,我们也不过找个话头聊几句,一个自夸有识人之明,一个显示见多识广而已……你还真拿出来点评啊。
难怪演义小说里把你写成白脸奸臣啊,这叫不会当官!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让薛万彻来做张士贵的副手,现在李善将这个主意完全打消了……张士贵此人,确为文武双全的人杰,而且在管理上非常有一手,但就是性子有些犟。
如果这次劝不服,或者张士贵不肯接手,李善也不准备亲自上阵,索性就放弃拉倒……反正李靖到任之前,突厥不可能来袭,后面的锅都丢给李靖。
张仲坚将大凋献在马前,李善笑着赞誉了几句,心里琢磨不管这肉好不好吃,至少放在后世肯定是犯法的……说不定吃十只青蛙就要犯法,更别说这种凋了。
众人就在路旁歇息,说是路旁,实际上也没什么正式的道路,只是常年累月……所谓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如何?”李善也不侧头,径直问道。
“足以担当重任。”苏定方的语气有些奇怪,“更何况本为朔州司兵参军,归属宜阳县公麾下,理所应当。”
边上的温彦博不明就里,但张士贵一听就懂了,不禁抬头看着远处的那位面容丑陋但身材挺拔的张仲坚,常何不愿入马邑,邯郸王准备让此人助守马邑吗?
此次出塞共计五百骑兵,其中三百骑兵都是张仲坚麾下,其余两百骑兵是李善、苏定方、张士贵的亲卫。
刚刚出塞,张士贵就察觉到了,发号施令的都是这位张仲坚,观其指令,显然是战阵老手,从容不迫,松弛有度。
但据说此人乃苑君章旧部,张士贵低声道:“邯郸王……”
“不是说了嘛,私下称一句怀仁足矣。”李善打断道:“清洗芮国公旧部,城外骚乱,何小董……就是武安兄打过照面的那位,鼓噪近千士卒兵乱,便是张仲坚一鼓而下,生擒活捉。”
“噢?”张仲坚来了兴趣,“不知是何来历……未闻其名。”
一旁的温彦博笑问道:“莫不是子羽之辈?”
李善忍笑道:“或许是吧。”
所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长得太丑,所以冒不出头来。
嗯,无论在哪个时代,长得丑冒不出头,其实都是正常的,冒的出头才是稀奇呢。
顿了顿,李善低声道:“张仲坚于芮国公旧部中颇有威望,难以回头,率五百骑兵驻守马邑,若宜阳县公不闲置,当有大用。”
“而且此人与永康县公有旧。”
“嗯?”温彦博愣了下反应过来了,“不错,刘武周起兵斩杀王仁恭,当时药师任马邑郡丞,正是王仁恭副手。”
李道宗目光闪烁,“如此一来,当有胜算。”
“如今马邑周边,宜阳县公、秦武通麾下约莫近四千唐军,芮国公旧部只留下了千五骑兵,突厥不大举来犯,若还出了意外,那……”李善耸耸肩,“只能自承无识人之明了。”
温彦博笑了起来,“能得怀仁举荐的……苏定方算一个,西征吐谷浑,斩将夺旗,北击突厥,雪夜追击,生擒欲谷设,均立下奇功。
刘世让算一个,雪夜袭营,擒斩郁射设,雁门大捷,如今被视为河东名将,想必这位张仲坚定有不凡之处。”
李善谦虚了几句,一旁的苏定方眼帘微垂,又一次想起了当年在那个小村落中与李善的第一次相遇。
凌敬也私下提及,似乎李善对很多人,甚至是很多如今名声不显的人物都有着极深的了解,比如那位年纪轻轻的褚遂良,尚未得秦王、欧阳询为其扬名之前,李善就曾经去求过字。
但这无法解释自己,苏定方心中有数,刘世让和自己是不同的,当日李善是被逼无奈只能用刘世让,没有其他人能用……一战功成之后,只能选择撑到底,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导致了刘世让以李善为依仗。
而自己不同,当日母亲几乎性命不保,李善只听了个名字就突然态度大变……这和张仲坚非常像。
带着某些疑惑,苏定方刻意的观察张仲坚了好些天,不擅言谈的他还特地与其聊了好几次,再加上今日亲眼目睹对方如臂所指的领兵……苏定方能确定,这位张仲坚的的确确就是一位子羽。
但问题是,只听到名字就肯给予机会的李善是如何做出那些判断的呢?
这时候,苏定方听见身边的李善如此点评众人。
“定方兄必能青史留名,为一代名将,道宗兄当为一代贤王,他日唐军北逐草原,两位均乃领军大将。”
“彦博公自不比多说,前朝便有名士断言,太原温氏三杰,均当名列宰辅。”
“至于武安兄……”李善看向张士贵,“后世论唐初兼姿文武之杰,当首推武安兄。”
第566章 重任(上)
骑跨骏马,随波逐流,张士贵几乎是条件发射的趋马而行,心里有着古怪而复杂的触感。
自从那一日在雁门关相见,邯郸王第一时间展示了善意,频频赞誉,今天居然还给出了一个这么高的评价。
文武双全第一人……虽然张士贵颇为自负,但也不敢承受这样的评价。
在这个时代,是没有所谓的文武泾渭分明的说法的,文武双全是标配,但总的来说,即使是世家子弟,自称文武双全,也总有侧重。
比如天策府的谋士中,房玄龄、杜如晦也曾经领军,但绝大部分时候是负责谋划、举贤、军略等等。
比如秦琼也堪称文武双全,但实际上他向来是以李世民最贴近的骑兵统领的身份出现的,少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事实上,就因为有李世民这个牛人在,他麾下英杰大部分都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如今的陕东道大行台也只是群策群力。
而张士贵是天策府属官中,少有的曾经独当一面的人物……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文武双全第一人的评价也不能算错。
张士贵有一种感觉,似乎李善对自己认知很深。
前方传来呼声,张士贵勒住缰绳放缓马速,转头四顾,看见了破败的房屋,高低不平的丘陵……走的近了才发现,那不是丘陵,而是高高低低的石块、土堆。
李善选了一处稍高的山坡下马,笑着问:“此地如何?”
“怕是选了好久了?”李道宗笑了笑,转头看向东南方向,再看看西南方向,迟疑问:“多少路程?”
“往马邑、雁门关,快马疾驰,均是两个多时辰。”负责选址的苏定方口齿清晰的解说:“此地原为顾集镇,加上周围村落,约莫两千余百姓,后毁于刘武周之手,又遭突厥洗劫,渐渐衰落,民众逃亡,以至于废弃。”
李道宗细细看着周围,“附近水源?”
“有河,而且不止一条,其中一条小溪从顾集镇原址中穿过。”苏定方解释道:“择此地,一为便于修缮成寨,二在于距离马邑、雁门关都不远不近,若是骑兵出击相援,来犯之敌必首尾不能相顾。”
马邑、顾集镇、雁门关,三个点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架构……三角形是最稳固的构图,不过李善刚开始谋划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这一切。
最早还是李高迁去年率兵出塞,结果孤身逃亡导致大败一事给了李善很多启发,他发现,马邑距离雁门关的距离有点尴尬。
从雁门关到马邑,快马奔驰大约是四五个时辰,差不多就是天亮出发,黄昏时分才能赶到,这个路程……再好的军马也是强弩之末了。
如果是大军出塞,那就要稳住阵脚,缓缓西行……别说当天了,七八天能摸到马邑边上都算快的了,但突厥骑兵旋即而来,铺天盖地,遮挡战场。
李高迁败北的原因有很多,弃军而逃当然是主因,但也有一些客观的原因,比如虽然说马邑和雁门关成犄角之势,但若是敌军猛攻马邑,雁门关这边因为距离的原因,很难做出迅捷的反应。
从那时候起,李善就有了在朔州择地建寨的念头,而且一直在为此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可惜还没开始,各种变故蜂拥而至,硬生生的将他推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且很快就要滚蛋。
三个月前那个大年夜,李道宗突然来访,与李善相谈甚欢,他许诺今岁突厥来犯,必猛攻马邑,他愿意领军出塞,步步为营,逼退突厥。
而李善才将这个计划拿出来……李道宗非常感兴趣,并且在择地、工匠各个方面都帮了不少忙。
那边苏定方还在给李道宗讲解附近的地形,而李善在和张士贵说着在重建顾集镇的诸番好处……张士贵基本上已经知道李善到底想让自己干什么了。
于顾集镇重建寨堡……这是个让普通人听听就要颤抖的任务,因为顾集镇再往北就是云州了,换句话说,顾集镇将取代代州、雁门关、马邑,成为直面突厥的最前线。
即使性情稳重的张士贵,也忍不住腹诽……难怪这些天李善要如此赞誉,这是怕自己不肯接手啊!
马邑那边至少还有高大的城墙,而顾集镇这边……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呢,张士贵眼角余光扫了扫,心里有些疑惑,如果说李善是纸上谈兵也就罢了,但任城王李道宗、苏定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都是军中宿将,不会看不出来。
李善还在那喋喋不休,三方驻守,互成犄角,不至于孤守无援,而且顾集镇相对来说更靠近云州,突厥不可能绕过顾集镇、马邑去攻打雁门关,但如果想啃下马邑、顾集镇这两颗钉子,难度相当的大。
马邑、雁门关都是重镇,粮草充足,驻有重兵,如果筹建顾集镇,李善也不会只往里面丢些歪瓜裂枣……这不是已经把张士贵带来了嘛,如此一来,中间有顾集镇串联,使手尾能够相顾,防御体系就能很立体了。
最后李善总结道:“颉利可汗不管是想攻下何处,侧面甚至背后都会有如芒在背之感,绝不敢全力相攻。”
张士贵摇摇头,“雁门关为河东门户,不会随意出兵,顾集镇、马邑……若是骑兵被突厥诱出……”
“不至于此。”李善轻声道:“武安兄未至北地,尚不知晓,突厥骑兵虽然号称勇武,实则以骑射、聚散见长,论战场冲阵,远不及披甲精骑。”
张士贵低低呢喃了声,他也听懂了李善婉转的解释,毕竟相互之间只有两个多时辰的马程,距离太近了,若是突厥攻打马邑,顾集镇这边遣派骑兵出击,消息会很快传出去,能极大的延缓甚至毁灭突厥对马邑的攻势。
最关键的是,如果筹划的好,即使突厥骑兵以此为饵诱唐骑出击,以唐骑的冲击力,只要不恋战,突厥人很难有什么办法……换句话说,突厥人想围点打援都没那个资格。
实际上,从本质上来说,李善选择在顾集镇建寨,主要的作用在于切割空间。
尽量削弱突厥骑兵的活动空间,使对方聚散自如的大规模活动降低威胁,短距离的接战,更适合披甲唐骑的冲阵,扬长避短。
李善在心里想,这和后来明朝的防御体系有点像,但本质是不同的,明朝只能防,基本上不敢野战,而唐军这几处都是能出击的。
之前高满政两度守马邑,也不是只守城池,而是频频出击,后来是因为突厥骑兵铺天盖地,才只能固守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