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李善大笑着打断道:“率兄过虑了,突利可汗遣派率兄赴代县,自有诚意,在下如何能辜负呢?”
“更别说,你我当日在马邑城外相识,一见如故,正所谓倾盖如故……”
结社率实在听不下去了,用急促而尖锐的声音打断道:“欲谷设被擒,五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五原郡大震, 颉利可汗盛怒,不过……”
“不过此时颉利可汗再如何盛怒,也不可能大举来犯。”李善接口道:“不知突利可汗如何作想?”
还能如何作想?
“如今某率部落驻守云州。”结社率腮帮子动了动, 居然真的生擒欲谷设,兄长也大为震惊,断定他日你李怀仁必是大敌……但如今却要和李唐结盟。
“噢?”李善兴致大发,“看来商路通畅无阻!”
结社率点头承认,突利可汗企图和李唐结盟,那就要体现出诚意,拿下云州,使商路无阻就是诚意。
当然了,将结社率送到代县更是诚意……结社率是真不想来,面前这厮是个笑脸杀人的角色,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会干什么。
“欲谷设……”李善试探问:“可索要何物?”
结社率精神一震,细细描绘了一番……如今突厥内部,颉利可汗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突利可汗也有着自己的长处。
李善在心里琢磨,似乎可以选择的余地比较大……可以选择削弱突厥整体的实力,可以选择削除突厥欲攻打李唐的名义, 也可以选择削弱颉利可汗这一方的势力。
结社率打量着李善变幻莫测的神色, 心里有点打鼓,“临行前,突利可汗询问……欲结盟,贵方何以示诚意?”
“诚意?”李善迟疑了下,“若欲结盟,必然定下盟约……但突利可汗不可能赴长安。”
“当然了,在下斩郁射设,擒欲谷设,更在雁门关外垒京观,更不可能去五原郡或云州。”
显然,突利可汗也想到了这点,结社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来,“久闻唐皇次子秦王殿下之名,兄长愿与其结拜为兄弟,长相往来。”
李善嘴唇抖了抖,暗骂了句,看来突利可汗这厮也不是个好鸟啊……特地点出了李世民,显然是针对夺嫡的。
思索片刻,李善收起信,叹道:“看来突利可汗是看不起在下啊……”
结社率都懒得开口了,郁射设那么憋屈的死在你手中,知道他麾下多少部落的勇士都牢牢记住李善这个名字吗?
兄长和你结拜为兄弟?
那第二日下面就要造反了!
“明日启程赴京,若有消息,还是云州那家商铺。”李善顿了顿,骂道:“欲谷设那厮……安插在云州的人手,居然死了十多人!”
这事儿是前几天才传来的,为此最近几天,欲谷设几乎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之外,还要吃夜宵……有时候一晚上要吃上好几顿。
反正欲谷设这厮就算日后回了五原郡也是個废物了,李善现在是一点顾忌都没有……现在马鞭使起来有模有样的。
结社率听了这句话后,神色有些紧张,试探问:“那……那某就先回云州了?”
“嗯?”李善诧异问:“若是率兄有意,可在代县盘桓些时日。”
“不必了,不必了!”结社率的语气无比抗拒,长长松了口气,他之前猜测自己会被扣下来。
嘱咐朱石头将人送走,李善摸了摸袖子里的这封信,苦笑了几声,历史上武德七年,没有自己,估摸着突厥很可能还是侵入了河东,或许是那时候李世民和突利可汗结为兄弟。
但这一世,雁门关无虞,马邑得而复失,失而复得,苑君璋改旗易帜,而且李善提前引发了突厥的内乱……这导致了一个尴尬的局面,如果没有意外,李渊不可能放李世民出京了。
这事儿怎么解决……李善也懒得再想,想再多也没有用,回头让李渊去烦吧。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李善将信件小心的收好才打开门,并不意外的看见了马周。
此地极为隐秘,知晓的除了李善本人之外,只有苏定方和马周,而前者如今执掌大军,后者虽然已经将霞市转到了李楷手中,但还住在霞市里协助马引事。
“定下来了?”马周是知晓李善全盘计划的仅有两人中的一个,另一个是远在长安的凌敬。
“嗯。”李善苦笑道:“突利可汗想和秦王结拜为兄弟……”
马周愣了下,失笑道:“你要挑动突厥内斗,突利可汗这是依葫芦画瓢啊!”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李善轻笑摇头,“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互相攻伐,但太子、秦王上头是有陛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李善心里嘀咕,其实突利可汗这一手挺毒的,如果往后推上两年,即使李世民不想玩玄武门之变,只怕李渊、李建成也忍不住了。
“明日启程?”
“嗯。”李善来回踱步,“几件事要留心一二……”
顿了顿,李善干笑道:“当然了,常何那边……还需宾王兄应付一二。”
马周无语了,其实在计划中,他应该是辅助李楷打理庶务的主要负责人,现在基本都脱手了,整日里无所事事,就知道和常何瞎扯淡。
“怀仁!”马周忍不住第十五次追问,“常何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李善摊摊手却一声不吭,心想我总不能现在告诉你……常何很可能会在日后被太子调回去驻守玄武门吧?
这种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不能不防一手……但这种理由,显然不能拿到台面上。
第504章 路遇(上)
虽然还在正月,虽然十天前塞外还大雪纷飞,但代州、忻州等地气候日暖,寒冬已过,有春暖花开之像。
李善顿足在忻州、代州的交界处的一处高坡上,放眼望去,下面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麦田, 劲风吹拂,麦苗翻滚犹如波浪。
这一幕李善在前世时常见到,只不过看到的是稻田而已,这一幕让李善略有些烦躁的心绪安宁下来,仅仅半年多时光,北地已不复旧观。
代州北望草原,东依太行, 南靠太原, 农作物主要以粟、麦为主,也种植豆类、高粱甚至水稻。
自北周、前隋时期,麦就已经有冬小麦、春小麦的说法了,前者一般是十月到十一月种植,次年春耕时期施肥,五月底到六月初收获,而春小麦是三四月份播种,中秋前后收割。
去年李善七月下旬赴任代州,所过之地大都荒芜,而如今却不同了……这些年农户一般都选择春小麦,而不愿意种冬小麦,因为冬小麦次年五六月份收割,那正是突厥大举南犯的开始,事实上突厥就是为了这些粮食才来的。
而春小麦虽然产量略低,需细心照料,但只需要三四个月就能成熟,中秋前后突厥大都已经退走了。
但如今,马邑失而复得, 唐军出塞大捷,这些消息散播在河东北地,大量庄子都选择了种植冬小麦。
李善掐指算了算,今日是正月二十六,距离二月二龙抬头也没几天了……呃,不过唐朝没有所谓的二月二,只有类似的正月晦,也就是正月三十。
在这个时候离开代州,其实李善是不大愿意的,李道宗勉强答应遣派之前守御雁门的部将薛忠率军进驻马邑,芮国公苑君璋上书请入京觐见,大约会在三四月份启程,已经有不少旧部都被散在代州、忻州各地,择地授田,登记造册。
这是能不能彻底掌控马邑的关键时期,李善却不得不暂时离开……他最怕的就是从朔州、云州迁居来的民众,以及苑君璋旧部和代州、忻州的原住民之间出现大规模的纷争。
一旦闹出动静,要知道马邑那边苑君璋麾下还有数千人马, 一个不好哗变那就前功尽弃了。
纷争的重点在于田地,在于之前被废弃连狗都嫌弃的田地, 如今也渐渐抢手起来。
为此李善特地推迟了入京的时间,花了好几天在代州各地走了一圈,不过还好,去年李家的那颗脑袋还算有些威慑力,而因为刘武周、苑君璋、突厥祸乱多年,空余的田地还多,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各种念头在李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已经接到了凌敬的密信,看李渊的态度……晋代州总管八成没希望了,不过这也在李善的预料之内,关键是自己还能不能执掌代州总管府。
“郎君,别驾张公瑾求见。”
朱石头的禀报让李善大为惊讶,自己都启程赴京了,居然在这儿撞上了好久没见的张公瑾。
“拜见县公……”
“弘慎兄这是作甚?”李善翻身下马,挽起张公瑾,笑道:“不会是来问罪的吧?”
这句话堵得张公瑾好生胸闷……到目前为止,张公瑾是赴任将领中唯一没有实权的人,顶了个代州别驾的帽子,啥都坐不了。
不过,天策府那边过来的人中,却隐隐以张公瑾为首。
“下官此来,为县公献策。”
“凌公曾言,张弘慎端谨守礼,文武双全,世间少有人物。”李善笑着问:“今日当洗耳恭听。”
“县公过誉了。”张公瑾谦虚了两句,直接了当的说:“如今代州、忻州两地民众渐丰,或可行军屯事。”
“屯田?”李善缓步走下山坡,也直接了当的说:“弘慎兄是看中了苑君璋所部吧。”
张公瑾并不意外被李善看穿,“幸赖县公妙手,代州虽田地荒芜,但并不缺粮,民众迁居来此,田产渐有起复。
但突厥虎视眈眈,总归会正面交锋,马引事难以持久,若行军屯,雁门再无缺粮之忧。”
李善有些意外,侧头看了眼亦步亦趋的张公瑾,今年正好三十岁的张公瑾风华正茂……李善也有着类似的谋划,即使是马周也是最近才看穿,没想到张公瑾初来乍到就发现了。
因为商路通畅,商队不停携带良驹回塞,李善筹备霞市,行马引事,导致大量粮草被运送到代县,也导致了代州军完全不缺粮,甚至还借给刚上任的并州总管李道宗一部分。
但一旦和突厥开战,商路断绝,代州还会不缺粮吗?
代州、朔州必定是主战场,大军一动,粮草耗费如同流水,不可能不缺粮。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军屯实在是个一個两相便宜的办法……苑君璋麾下万余大军,为了保证唐军对马邑的控制力度,至少有一半以上会分流。
五六千人呢,而且还大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分散到代州、忻州各地,授田过安定的日子……但如果腾出一大片地方做屯田兵,虽然不完美,但却也是一个办法。
分流、屯田,积蓄粮草,而且关键时候,这些屯田兵还能转为正卒,配上铠甲、军械就能上战场。
当然了,操作起来难度有点大……首先,如何保证马邑那边的驻兵接受这样的方案,就是个大问题,即使有苑君璋,也未必能做得到。
李善突然问道:“弘慎兄或精于算学?”
张公瑾愣了下,摇头道:“只学了九章等,不敢与县公相较。”
李善嘿嘿笑了声,他对于张公瑾还有个前世的记忆……大名鼎鼎的佛教高僧,也是天文学家的一行禅师就是张公瑾的曾孙,搞天文的,必定精于算学。
“是了,若要屯田,必然清查田亩……”说到这,张公瑾微微抬头看了眼李善的神色,试探问:“听县人提及,县公去岁授人算学之术。”
李善翻身上马,随口道:“此事延后再议……”
张公瑾神色一松,延后再议,意思很明显,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的确如此,唐军还没有完全掌控马邑,苑君璋还没有入朝觐见。
就在忻州、代州的交界处分手,李善趋马南下,但还没走多远,前方就传来阵阵嘈杂声,有哭喊声,有哀嚎声,还有高声叱骂声。
王君昊眉头一皱,令骑队缓行,亲自上前探看。
片刻后,李善阴着脸看着路旁四十五个持刀的青壮,以及跪在地上被绑住手脚的农夫。
第505章 路遇(中)
忻州,定襄县。
数十骑兵一路入城,在县衙口翻身下马,为首的张公瑾心中忐忑不安,才分手不久,李善就命人急召,肯定是出了事。
“下官拜见县公。”
这一次, 端坐在上首的李善没有作亲热状挽起这位初唐名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定定的盯着张公瑾,半响后才道:“且坐。”
张公瑾迟疑片刻问道:“县公,出了何事?”
李善面无表情的瞥了眼过去,张公瑾立即闭上了嘴巴, 乖乖的坐到侧面……从第一次接触到现在, 这位名扬天下的青年县公始终温文儒雅,但谁都记得雁门关外的京观。
片刻后,一位约莫四旬左右的中年人匆匆忙忙赶来,“馆陶县公,在下……”
“遗直兄已然来信,本欲南下途中拜会。”李善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哼,“暂且安坐。”
“彦和公。”张公瑾谨慎的打了个招呼。
“弘慎,好久不见。”中年人寒暄了几句,听得上面李善咳嗽一声,两人也安静下来。
这位中年人出身清河房氏,是李世民最重要的谋臣房玄龄的族叔房仁裕,也是秦王一脉,忻州总管空缺年许,直到今年才以房仁裕补上。
沉寂的气氛渐渐凝固,一直到夕阳西落,门外才传来高声禀报,“郎君,代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薛万彻, 司田参军元祐拜见。”
薛万彻迈进大厅, 躬身行礼, 眼角余光却瞄着张公瑾,视线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张公瑾心里一沉,元祐就是定襄元氏族人,而且是得自己举荐出任司田参军的。
李善懒得废话,直接问:“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