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嘀咕了句,“荥阳郑氏亦有……”
一旁的李世民忍不住一咧嘴,差点笑场了。
这下好了,刚才还只是对着李渊的平阳公主,现在对着李建成火力全开,“被突厥俘虏,却被遣派劝降,回朝后无一丝责罚,尚能任鸿胪卿,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李建成脸一黑,闭上了嘴巴,平阳公主说的是鸿胪卿郑元璹,这厮武德四年被突厥扣押,颉利可汗命其劝降河东守将……最后回朝后,因为出身太子妻族荥阳郑氏,居然官复原职。
而被郑元璹劝降不果的那位河东守将,就是当年的并州总管刘世让。
李建成心里也有点后悔,他只考虑到刘世让不可能再寒冬腊月举关而降,却没想到刘世让跟着崔信、李善去了马邑,弄成现在这模样。
李渊阴着脸在心里思索……刘世让降敌,这是不用再去琢磨的,这厮随行出关,暗通突厥,所以突厥才会南下阻挠招抚苑君璋……嗯,逻辑非常顺。
如果崔信、李善真的陷在马邑,那真是……李渊觉得头痛,清河崔氏是五姓七家,虽然不好处理,但李善那边更难处理。
众所周知,李善于国大功,光是宗室中受其大恩的就有李道玄、平阳公主,此次又是为国事而……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如今出兵塞外,那是绝对不可行的,李渊视线扫了扫,不禁来气……李世民悠闲的坐在那,一声不吭,只顾着看热闹呢。
第449章 长安事(下)
其实李世民不仅仅是在看热闹……虽然挺好看的。
李世民很难判断马邑的局势,也很担心李善的生死,但他同时惊诧于平阳公主今日的怒火。
或许自己嘀咕了怀仁对平阳公主的影响力……李世民在心里琢磨,自从那日罗艺亲卫攻打皇城的闹剧之后,平阳公主全盘掌控了北衙禁军。
如今长安城内,天策府名义上并无驻兵,只是李世民以及麾下将领的亲卫、随从, 一共也没超过千人规模,东宫那边的长林军曾一度得到罗艺的支援,但被李渊训斥后,规模在三千人上下。
而北衙禁军分为四军,每军两千人上下,轮番值勤, 不管对天策府还是对东宫,都成碾压之势。
“二郎?”李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以前是两个儿子相争,现在好了,女儿也上阵了,而且言辞犀利更胜二郎……将太子堵得都没话说了。
那是当然,面对李世民这个天策上将,李渊这个皇帝和李建成这个东宫太子基本上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但平阳公主就不同了,她在军中威望甚高,得李渊宠爱,又不涉夺嫡事……毕竟武则天现在才刚出生呢,所以怼起来,李建成还真不能怎么样。
看平阳公主犀利的视线投来,李世民干笑两声,“怀仁于国实有大功, 不说山东筹谋, 擒杀刘黑闼,不说弱敌使苑君璋陷于绝境, 只说马市, 朝中多赖其力,若是陷于马邑, 实在说不过去……”
“父亲, 不如让淮阳王弟遣派斥候查探一二?”
“再说了,还有崔舍人呢。”
不说崔信还好,提起崔信,平阳公主一肚子气,扬声道:“若不是崔舍人,怀仁何至于亲去马邑,难道父亲不知突厥恨其入骨吗?”
“当知突厥深恨怀仁, 实为国事,而废私恨!”
李渊也无语了, “这……裴弘大建言当遣派近臣招抚……”
李世民早就将事情串到一起了, 裴世矩那只老狐狸八成是故意的,只要崔信去马邑, 那李善即使不为公, 为私也要往马邑一行,看似建言崔信, 实则直指李善。
更何况,李高迁、李神符举告刘世让叛国……偏偏是在崔信离京北上之后, 难道是巧合吗?
各种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李世民侧头瞥了眼, 平阳公主嘴唇微启, 但迟疑片刻后没有说出口……得,三姐肯定是知情人,而且也看出了裴世矩的险恶用心。
局势都到了这个地步,平阳公主当然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她可以肯定,裴世矩一定出了手。
“父亲,女儿今日身子不适,还请……”
“那就回去歇着吧。”李渊赶紧催着女儿下班,他也知道,女儿这是想回去等消息,李善的每一封信都是先送到平阳公主府,再转入宫中的。
看着女儿黯然离去的背影,李渊叹了口气,突厥既已抵马邑,那招抚必然事败,崔信还可能被突厥扣押,日后还有机会,但李善……听李道玄提起过,欲谷设被李善折腾的不轻,恨其入骨。
李渊也心痛于李善可能陷于马邑……这位臣子虽然年少,但却很合心意,自己是真的视若子侄,可惜了,可惜了。
啧啧,李善还自认为……我真的不擅媚上啊!
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未来的栋梁之材突遭横祸,虽然痛惜,但并不是大事,李渊转而问起雁门关诸事,马邑不在手,明年突厥必然借道马邑攻打河东。
“有襄邑王叔在,足以护佑河东。”李建成目光闪烁,“三胡都回京大半个月了,淮阳王弟也该回京了吧?”
李世民心生警觉,襄邑王李神符向来不涉夺嫡事,从来没有偏向,但其胞兄淮安王李神通依附秦王府,难道太子有意笼络李神符?
李世民立即想起,之前李高迁举告刘世让,李神符是附名的,难道期间还有其他隐秘?
李渊的视线在两个儿子脸上一扫而过,点头道:“已然十一月下旬,再过几日就是腊月,道玄也该回京了……至于雁门关……”
代州为河东门户,雁门关为代州门户,向来以大将领重兵驻守,之前的李大恩、刘世让、李高迁都名气不小,如今李道玄镇守雁门关,若是回京,让谁担当重任呢?
之前的李大恩是郡王爵,领代州总管,刘世让是奉圣命经略马邑,李高迁爵封郡公,领十二卫大将军……能与其相比的,河东道除了李道玄,只剩下李神符了。
而李神符本就领河东道行军总管兼并州总管,不太可能亲自驻守雁门关。
“寒冬腊月,突厥当不会来犯,马邑事尚未探明,先以淮阳王弟守卫雁门。”李世民劝道:“怀仁筹谋,以商路从朔州、云州迁居大量百姓,使苑君璋如无水之鱼……”
顿了顿,李世民看向李渊,“父亲,突厥大举来犯,至少是明岁五月末六月初,或许谋夺马邑,尚有可能。”
李渊沉吟良久才点头道:“且待得事明,毕竟平阳……”
李建成也没话说了,毕竟李善那边还什么消息都没有,这时候将最可能支持维护李善的李道玄召回京中……平阳公主估摸着要发飙了。
而李世民考虑的大抵相仿,但也有不用,若是如今李道玄还没什么消息,那消息断绝已经有十日了……若是突厥来犯,阻招抚事,囚崔信,斩李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了。
李世民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古怪,心中也有一丝期盼……此事必有变数。
若有变数,那就不能让李道玄此时离开雁门关,若雁门关落入李神符手中,事情可能就会失去控制。
河东是李唐皇室起家之地,并州总管的地位可能是州府一级的顶峰,李世民绝不希望看到兼任河东道行军总管的李神符投入东宫。
他在心里想,如此境地,若李怀仁能搅动风云,他日自己不吝郡王之赏。
此时此刻,皇宫之外,承天门大街上,牵着骏马的平阳公主漠然的看着身前正在叙谈的两位宰辅。
一位是尚书省左仆射裴寂。
另一位是门下省侍中裴世矩。
第450章 世间第一流
裴寂最近心情不错,他在太子面前建言召刘世让回京问罪,并亲自搜捕刘世让家眷下狱,虽然刘世让据说已经叛逃投敌,但太子和襄邑王李神符之间已经建立了联系,两人最近颇有书信来往。
裴寂依附东宫,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扶摇直上, 自然心情不错。
最近裴世矩的心情自然也不错,崔信、李善很可能已经陷在马邑,就算不会斩杀崔信,但李善……谁不知道欲谷设深恨李善,而闻喜裴氏出关的商队为李善扬名,这正是辗转出自裴世矩的手段。
至于其他的,裴世矩使了手段,但他可以肯定,没有留下任何可供他人追查的蛛丝马迹。
但有没有蛛丝马迹对某些人来说并不重要, 平阳公主觉得,只要有动机就足够了。
“拜见平阳殿下。”
平阳公主回了一礼,丢开马缰,面带寒霜,盯着裴世矩,半响后才轻声道:“裴相历经四朝,名重天下,识人之明,当世无二。”
裴世矩那张老脸古井无波,“殿下过奖了,臣老迈不堪……”
“裴相今岁已七十有六。”平阳公主点点头,“听闻裴相长子如今已然出仕?”
裴世矩身子微震,缓缓抬头, 一旁的裴寂有些奇怪,答道:“三兄长子宣机如今任陇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
隋唐时期,一地军政大权,由总管、刺史、都督这些一把手总揽,佐官别驾、长史、司马少有实权,他们的权力范围很大程度要看一把手是否放权。
但佐官之下,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曹参军,负责处理各方面的政务,他们握有实权,而这些参军就是由录事参军事统领。
录事参军事,这个职位品级不算高,却是个能镀金的好去处。
平阳公主虽不涉朝政, 但如何不懂,似笑非笑道:“不知裴相大郎可曾婚配?”
裴世矩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他已经听出了其中的味道。
“殿下有意做媒?”裴寂打圆场笑道:“不过已然婚配, 娶的是渤海封氏女。”
如今的工部尚书兼天策府司马封伦就出身渤海封氏,与前朝越国公杨素是姻亲, 父祖辈都身居高位, 其子历史上还在贞观年间尚李渊十二女淮南公主。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可有子嗣?”
裴寂越听越奇怪, “已有三子一女。”
“子嗣旺盛,裴相好福气。”平阳公主点点头,翻身上马, 径直离去。
“三兄?”裴寂小声问:“平阳公主这是……”
裴世矩摇摇头,“不明就里。”
现在裴世矩可以肯定,平阳公主是知晓内情的,而且还看穿了此次李善陷于马邑……或许没有看穿,但却认准了是自己出手。
裴世矩唯一子一女,平阳公主怎么可能不知晓,今日刻意相询,还询问裴宣机的妻子、子嗣,显然平阳公主算是隐隐把事情挑明,同时也是在威胁。
你裴世矩身居宰辅,我拿你没办法。
但你今年七十有六,还能活几年?
若是李善死在马邑,你看我日后如何收拾你的后人!
平阳公主一路疾驰回府,还没下马,就看见数人正在仆役的指引下入府。
“杜晓!”
“拜见殿下。”杜晓欣喜的回身拜倒在地,身边是朱石头和刚刚知道消息赶来的苏定方。
“怀仁如何?”
“虽有磨难,但大胜而归。”
平阳公主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脸上终于带上几丝笑容。
一刻钟后,公主府正厅里,柴绍轻拍桌案,赞道:“虽太过冒险,但能窥见良机,当机立断,雪夜袭营,一举翻盘,实是英杰!”
大略讲述了一遍的杜晓附和道:“小人也颇历战阵,但从未见过如此战事,当夜破营,看似冒险,实则顺利……”
柴绍大笑道:“怀仁真是使尽手段,先以美酒醉之,后启程回返以消戒心,方行雷霆一击。”
“不仅如此。”朱石头补充道:“启程之前,郎君携我等入突厥营地,大摆宴席,窥探营地虚实,那夜杜晓方能顺利驱赶战马大闹营盘。”
“怀仁精于庙算。”平阳公主叹道:“但还是太过冒险,若南下的不是郁射设、结社率而是欲谷设……而且还亲自出手生擒郁射设……”
一直沉默的苏定方突然问:“朱八呢?”
朱石头呃了声,“鞭责五十,难以骑马……”
苏定方哼了声,双手攥成拳头……杜晓、朱石头都在心里为朱八默哀,回头有这家伙受的。
柴绍看了眼平阳公主,“不过刘世让……陛下原本是准备召其回京问罪的。”
平阳公主揉了揉眉心,她当然知道,多方势力都在排斥刘世让……之前大败又丢了马邑,这个锅必须让刘世让来背。
但现在,李善却让刘世让驻守马邑……也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想。
想到这儿,平阳公主霍然起身,从袖中取出那份朱石头刚刚呈上的密信,“立即入宫,尔等留在府中等消息。”
苏定方阴着脸拉着杜晓低声询问,片刻后脸色更加难看了……王君昊不擅领兵,杜晓虽久历战阵,但始终是个亲卫,若是自己在场,怀仁也没必要用刘世让了。
一路疾驰径直入了皇城,一直到承天门外,平阳公主才翻身下马,丢开马缰疾步入内,在宫人的指引下去了两仪殿。
虽然地位非凡,但终究是女人,议事之时不可随意闯入,一直到宫人入内禀报,平阳公主才大步入内。
一进去,平阳公主就知道,战报已然入宫,因为他看见了元普,除了李渊父子三人外,三省宰辅均在。
“平阳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