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202节

呃,至于女儿,那肯定是一点过都没有的。

想到这儿,崔信紧紧盯着李善的双眼,“若许之,今日签下婚书。”

一直垂着眼帘的李善缓缓抬起头,双眸幽深,轻笑道:“伯父可直接询之。”

“你会说?”

“不会。”

干脆利索的回答让崔信胸中一闷,甩袖道:“若不知晓,何敢许之!”

两年之内,李善从一介无名无望的普通少年扶摇直上,立功封爵,才名远播……在这个时代,不是没有寒门出身的人杰,但大都是在战场搏杀上。

但李善无论是从仪态、底蕴上来看,稍有见识的人都认为,这一定是世家子弟。

问题就在于,李善到底是什么来历……这是存在很多人脑海中的疑问。

而李善一直是以寡母抚养成人的名义含糊过去……也有人去长安县衙问过,呃,父亲那一栏上是父亡。

崔信说今日签下婚书,就是想探听此事……婚书上不仅有自己的姓名,还要加上父母、祖父母的姓名。

“去岁山东战事,小侄筹谋立功,使太子颜面受损,但后清河民变时,虽贸然行事,却使秦王一脉顿失良机。”

李善话锋一转,“再至回京,小侄科举入仕,太子几番怀柔……”

崔信点头道:“据说秦王对你也盛赞有加,而且你与秦王府子弟颇有交情。”

“平阳公主执掌北衙禁军……小侄欲外放,亦为无奈之举。”李善诚恳道:“如今朝中夺嫡……”

崔信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下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听得懂,面前的少年郎不愿掺和到夺嫡一事中。

李善有资格掺和吗?

至少在平阳公主执掌北衙禁军之后……李善是有这个资格的,虽然分量未必会有多重。

崔信不由得陷入思索,之前询问父祖,李善突然扯到了为何外放……难道他的身世与夺嫡相关?

呃,头猜错了,后面自然都错了……李善离京,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夺嫡,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裴世矩。

“他日还朝,自当详述。”李善挺直身躯,“此去雁门,前途未卜,但男儿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待得归京,还请伯父成全。”

既然那位崔小娘子有心,如今又局面如此,自己如何能退却呢?

而崔信长长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妻子已经多次试探……但别说五姓七家了,就是次一级的世家门阀都婉言谢绝。

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

“活着回来……”

“谨遵伯父之命。”

崔信眼神复杂的看着身前这位恭敬行礼的少年,犹豫了会儿才道:“若有佳句,可径直来信。”

意思是,不用再托张文瓘转交了……那厮已经被张氏骂的狗血淋头。

李善直起身,笑道:“伯父亦知,小侄常有残句,尚需推敲……”

“哼!”崔信冷笑一声,“既有残句……近日荷花盛放,尔且吟来!”

李善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第344章 灞桥折柳

天策府。

不大的屋内,李世民端坐在上首侃侃而谈。

下首左边坐着房玄龄、长孙无忌,右边坐着杜如晦、凌敬,均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长时间后,房玄龄叹道:“臣自幼读史,烂熟于心,殿下却能溯其本源,纵论大势,臣远不及也。”

长孙无忌脸上略显兴奋神色,他也知道妹夫夺嫡心切,但如果有这样大义的名义在,接下来很多事情就有脉络可寻……至少将来登基之后,施政就不会有太多的阻力。

只要太子意欲迁都的消息散开,本身威望不足,倚重世家门阀的太子的威望会下降到冰点……除了荥阳郑氏之外,其他门阀都会心生犹疑。

特别是刚刚向东宫靠拢的范阳卢氏……幽州和突厥是接壤的,一旦李唐迁都,范阳卢氏未必会遭受灭顶之灾,但也必然元气大伤。

“此为明志之策。”杜如晦突然转头看了眼凌敬,“不知是何人所献?”

房玄龄也反应过来了,秦王幕僚中,就数自己和杜如晦、长孙无忌最为心腹,虽凌敬如今执掌天策府大权,但之前密谋诸事,秦王并没有召凌敬参与,今日却在此,显然不是恰巧。

房玄龄不禁叹道:“眼光远及秦汉,非常人所能论之,凌公真乃奇才。”

凌敬老脸抽了抽,看向李世民,“臣亦是初次听闻此论。”

李世民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怀仁倒是有些心思。”

凌敬虽暗暗腹诽,但也能理解……第一次正式会面,李善总要拿些有分量的东西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房玄龄、杜如晦对视了眼,心里都有些许震惊……这样的言谈,从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郎嘴里说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这个年纪,又长于岭南那等荒地,只怕史书都没读完呢。

房玄龄拱手笑道:“恭喜陛下,得此英杰贤才。”

李世民指了指房玄龄,大笑道:“玄龄、克明均数度举荐,孤自当纳之。”

长孙无忌突然说:“怀仁是今日启程吧?”

“不错。”李世民嗤笑了声,“东宫遣太子洗马魏玄成送别。”

众人都知道李世民为什么如此嗤笑……献上如此明志策,早就将李善揽入麾下,太子居然还巴巴的遣心腹幕僚相送。

还是房玄龄厚道,笑道:“去岁怀仁随军,对魏玄成有相救之恩,后清河事变,魏玄成又得怀仁襄助,倒是理应相送。”

长孙无忌看了看对面的凌敬,“早知如此,殿下当使凌公……”

凌敬忍不住反驳道:“小儿辈外放,难道还要长辈送至灞桥?”

此刻灞桥边,人头耸动,皆是来送别之人……其实灞桥送别,也就是李善起的头。

今日来送别的人相当的多,除却走的近的王仁表、张文瓘、房遗直等人外,长孙无忌、尉迟宝琳等秦王府子弟也到了,就连李昭德今日也被放了出来。

还有不少同科进士也来相送,惋惜李善没能去解县的杨思谊,以及太子舍人卢承基等等,甚至还有些慕名而来的……

李善苦笑拱手,“骤然外放,尚无时日推敲……”

送别诗是诗文的一大分类,但一般来说都有明确的指向,李善昨晚想了又想也没找到合适的……反正他也不指望真的以诗才留名。

嗯,总要给老李老杜小李小杜他们留点机会啊。

看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李善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小心啊,以后还是得尽量削除自己在这方面的声望。

要知道,如今坊间传言……东山李怀仁,非传世名篇不出。

李善知道后啼笑皆非,要自己做些非传世名篇……可能更困难点。

随手折断桥边折柳,李善轻声道:“《诗经》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今日携折柳北上,依稀可忆故人。”

李善身后的马周嘴唇动了动,可能是想骂身前的装逼犯……他看见对面两人都有意动之色。

对面众人中,站在前头的两位身份不凡,魏征此来,已明言代太子相送,他身侧是一直赋闲在家的淮阳王李道玄。

魏征是太子洗马,李道玄之前虽在李世民麾下,但在夺嫡中并无明显立场……当然了,在下博一战之后,他已经站在了东宫的对立面。

两人身后都是小辈子弟,房遗直轻声道:“如此风仪,必为铭传。”

卢承基笑道:“今日怀仁灞桥折柳,他日当为惯例。”

哎,灞桥相送虽然起源于唐,但其实是贞观年间才盛行的,因为灞桥为关中交通要冲,但凡东行都要路过,所以在桥边设驿站,之后送别才固定在灞桥。

现在好了,李善提前弄出了灞桥送别,就连灞桥折柳的署名权都抢走了。

不过,柳喻离别之意,古书有之,倒不是李善赋予的。

一一再行礼后,李善翻身上马,纵驰过桥,身后是穿戴铠甲,手持马槊,背负弓箭的亲卫。

长途跋涉,不可能一直穿戴铠甲,只是今日临行,亲卫头领王君昊特地交代,意为振士气……这是他叔父名将王伏宝的惯例。

勒住缰绳,李善回头望去,共计一百亲卫,八十护兵,平阳公主还送来二十亲卫,人数已经过了两百。

虽然如今代州看似安稳,但不管是李世民还是魏征都提醒过,突厥不会坐视马邑投唐,必会大举来犯,这个代县令的下场是很难说的。

高政满虽然决意投唐,但本人的政治立场却很难说,李高迁是东宫嫡系,刘世让性情跋扈,又与并州总管李神符有仇……一团乱麻,李善能不能独善其身,也很难说。

李善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向去路,心中突起豪情。

当日于山东,那般困境,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史万宝、刘黑闼,都是史书上铭刻的名字,不都倒在我的脚下吗?

突厥看似势大,但几年之后就轰然倒塌,如今到底有多少分量呢?

裴世矩,你将我送到这个位置上,我如何能让你失望呢?

此去河东,必让你举荐贤才之名响彻天下!

第345章 惨状

小蛮努力将油伞举高,但李善往前走了几步,雨水立即染湿了他的面庞,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淅淅沥沥的小雨击打在碎砖断瓦之上,劲风席卷而来,将雨水刮的雾蒙蒙一片,三两棵半残的树发出沙沙声响。

身后两百余人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只偶尔听得见马匹的响鼻声。

半个月的跋涉,李善并不觉得辛苦,心中犹有豪情,但等他进了代县,在小吏的指引下来到县衙之后,天降小雨,不仅浇湿了他的身躯,也将他的心浇了个透心凉。

难怪数度出征雁门郡的李世民不太看好自己这一行……特娘的,连县衙都这模样!

大门居然还是变色的,仔细看看……原来是其中一扇门被烧焦了。

里面的大堂远远看上去还能入眼,但走得近了,李善都不敢进去……王君昊试着踢了一脚,屋子登时摇摇欲坠,屋顶落下一阵灰尘。

左右的佐官、属官吏员的屋子……只有一片残砖断瓦,露出的木头看上去也被烧焦了。

后院……好吧,已经没有后院了,只有一片空地,地上的野草还挺茂盛呢。

对历史还算熟悉的李善咽了口唾沫,难道唐朝也有官不修衙的规矩?

就算有,也不至于这样吧?!

去年李善随军,是从河东道穿插而过的,这次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县衙,不说多好,至少能住……特娘的今晚我住在哪?

而且还不止我一个人,屁股后面还有两百多号呢!

一旁的马周也是瞠目结舌,上前问了几句一旁的吏员。

那吏员是个小老头,牙齿焦黄,笑起来满脸的皱纹,恭敬的禀报道:“明府,修了被烧,烧了再修……就这模样了。”

李善叹了口气,“那上任代县令呢?”

小老头嘿嘿笑道:“上任明府离任乃武德四年十二月。”

麻痹都快两年了,也就是说代县令已经出缺两年了,都没人肯来……李善无语了,不过也想得通。

那时候正好是最后一任代州总管李大恩兵败身死,突厥大军攻占雁门,肆意出入河东道,朝议撤销代州总管,代县令虽然没撤销,但还真没人肯来赴任……说不定今天上任,第二天突厥就杀到门外了。

两年空缺期,的确没必要修衙了,反正修好还是会被烧掉。

惨,真是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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