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李楷笑道:“怀仁已然名震山东,只是这两首诗……不会又是在岭南听人吟诵吧?”
李善一脸尴尬,既没那个脸点头,但也不能摇头……再过二十日就是科考了,到时候还是得抄啊。
李客师笑吟吟的看着,他听儿子用一种莫测的语气说过……略懂略懂。
等李楷又开了几句玩笑,李客师才问起正事,主要是询问李善在军中设置伤兵营的种种细节。
李家和李善的关系太深了,而且对李善的很多秘事都了若指掌,甚至在凌敬入天策府之前,李客师夫妇实际是李善和李世民的联系渠道……今日李善坦然直言,无一丝藏私。
“其实无需名医,只需要普通人经过一段时间培训,足以胜任。”李善仔细的说:“战场伤势,若是能尽早处置得当,包扎精细,在辅以照料,饮食无缺,手脚无残缺者,大都能重返战场。”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设伤兵营,足以振军中士气。”
“不错,古人言爱兵如子,也不过如此。”李客师叹道:“怀仁先设伤兵营大振军中士气,后放火烧穿以沮敌军士气,终有魏县大捷,平定山东。”
关于李善在山东所作所为,最清楚的除了李世民,也就是李客师了,他一直在琢磨,这套模式能不能在军中推广开。
现在看来,的确能推广,但所需的物资却不能少,而且需要专人负责,还需要招聘一批医者随军。
李楷在一旁笑道:“这几日,坊间传闻怀仁有活死人,医白骨之能,应是从河北返回关中的将校、府兵传出来的。”
“活死人,医白骨?”李客师有点奇怪,适才李善那番话的重点他也听得分明,不需要太高的医术,关键在于医治及时、营地干洁、饮食得当,精心照料。
嗯,李善一招一式都是跟着南丁格尔学的,就盼着在后世混个“提灯男神”的绰号。
“当日亲眼所见,怀仁手持匕首,剖开伤者肚腹,伸手入内……”李楷啧啧两声,“古书有载,约莫东汉末年的神医华佗能为之,但《青囊经》也失传了……难不成怀仁继承华佗衣钵?”
李善苦笑摇头,“华佗欲以利斧劈开曹孟德头颅医治头痛……小弟可没这等能耐。”
呃,李善一直觉得,华佗那是找死……就算是后世,开颅手术也都是慎之又慎,几千年前,一个郎中想劈当朝权臣的脑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过剖开肚腹以疗伤,已是神乎其技。”李客师点点头,沉思片刻后道:“今日所述,怀仁写个条例吧。”
李楷立即去取来笔墨纸砚,笑问道:“父亲,军中设伤兵营,虽多些杂事,但益处颇多。”
李善想了想,将急诊科的一些急救,以及大援救的一些条例,补充到南丁格尔的照料中,一共写下八条,并在后面写上所需要的物资。
李客师没什么架子,一边看着,一边询问……陇西丹阳房,兵法传家,大部分东西都是在实际战争中积累传承下来的。
“你母亲都让侍女来看过两次了。”李客师拿起纸,心不在焉的说:“行了,三郎带怀仁去后院吧。”
毕竟还未加冠,又未娶亲,李善随李楷去了后院,拜见长孙氏。
“总算平安归来。”长孙氏慈眉善目,拉着李善坐下,叹道:“那些时日你母亲形神憔悴,此番回京,还需多多陪伴。”
“谢过伯母。”李善郑重拜谢。
“罢了,要不是老身将那封信给你……”
秦王妃写给李道玄的那封信,就是长孙氏转交给李善,所以李善才会北上入河北道后,转去冀州。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善笑道:“若非伯母指点,小侄也不会有这般际遇。”
“虽险死而还,却也建功立业,名声大噪,均拜伯母所赐。”
“倒是怪会说话的。”长孙氏被逗得呵呵直笑,看着李善蹙眉道:“只可惜,此去河北,又黑了几分……三郎,再去取几盒脂粉来。”
李善嘴角抽了抽,那玩意……是真的不敢用啊。
此时此刻,李客师已经进了天策府,目的明确的直奔正堂左侧的房子,“殿下已然许可,还请凌先生审阅。”
李世民还真是说到做到,现在天策府除却秘事谋划之后,正常的公务处理,都要过凌敬一手……这老头名义上是兵曹参军事,但已经实际成为天策府排名前五的实权人物。
凌敬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李善的笔迹,继续看下去,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李客师,他是知情人,面前这位是知晓李善身世的。
“在下于馆陶城内也数度去过伤兵营,更替怀仁打理。”凌敬笑道:“条例清晰明了,客师是欲在秦王府左右护军府试行?”
“不错,除却条例、物资,还需招募医者,再培训一批……用怀仁的话说是医兵。”李客师笑道:“到时候还要请先生帮忙呢……听郭朴提过,怀仁亲卫都是熟手。”
凌敬附和几句,签字画押盖章。
李客师正要离开,回头问道:“听闻怀仁有活死人,医白骨之能?”
“差次相仿。”凌敬捋须道:“当日援救苏母,帮忙的妇人无不失色大呕,此技已然近道。”
虽然平时喜欢怼李善,但凌敬在外人面前,对李善颇多赞誉。
第240章 酒肆
玉壶春一时间名扬天下,而且由于产量导致的“饥饿营销”策略,热度始终高居不下,将一干北方名酒的势头都压了下去。
而李善李怀仁这个名字,名气也愈发大了。
酿酒乃匠技,并不为人所重,但古有大禹,后有杜康,都是名传后世的酒圣,一位是治水大贤,一位是夏朝国君。
再加上酒瓶上那两首诗,配合李道玄、魏征回京后对李善在河北战事功劳的盖棺定论……李善的风评是越来越好了。
呃,当然了,李家也是日进斗金,不过十日工夫,就不得不腾出两间房屋……钱多的库房都放不下了!
没辙啊,这时代用的都是铜钱,太占地方了!
银子现在基本上是不流通的,金子更只是朝中专门用以赏赐功臣的……比如这次李道玄得圣人赏赐黄金一千斤。
李道玄送了五百斤黄金来,李善推脱不掉只能收下……但他很怀疑,这玩意花的出去吗?
朱玮告诉李善,现在一两黄金约莫能兑五千文,这就是五贯钱,一斤十六两,那就是八十贯,五百斤黄金,就是四万贯钱……但实际上,这个年代,你没地方去换。
唐朝并没有黄金兑铜钱的银行、钱庄的机构,事实上,黄金在高门大户中,主要用来制作各种金饼、金砖、金佛、金钩等贵重物。
李善因为这款玉壶春而大发其财,整天笑呵呵的时候,长安城内有两个为此深恨而心生怨毒的人。
一位是李德武,这个就不用解释了,除了圣人赐下,就连东宫都赠了八瓶玉壶春,裴世矩倒是不太爱喝,但大舅子裴宣机好酒,经常拉着李德武一起饮酒,还叹息现在雪停了……
另一位是王仁佑,挑拨王仁表没起到效果,又见玉壶春一跃而起,更是气的没地方撒。
他看到王仁表过的好就不舒服,看到李善名声鹊起更是不痛快,
但王仁佑也不蠢,现在的李善名重一时,自己虽是太原王氏子弟,又得同安长公主庇护,正面怼并没有什么胜算。
去年长乐坡一事后,李善和秦王府子弟不打不相识……后来王仁佑很被秦王府子弟找麻烦。
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儿,王仁佑忍不住出了平康坊,漫步去了西市,远远看见那家酒肆……好吧,真的看不见,只看见门外排着的长长的队伍。
酒肆里的伙计探头出来,扯着嗓子在那吼:“每人只售玉壶春白瓶一瓶,黑瓶两瓶。”
“别挤,别挤!”
呃,都已经开始限量供应了,没办法啊,前面一段时日,朱五早上送酒过来,还没卸车呢,就有人包圆了……直接给钱将马车赶走了。
王仁佑瞄了眼玉壶春对面那家酒肆,新丰酒肆,也是关中名酒,而且因为产地就在长安周边。
对面玉壶春外排着的队伍长的一眼都看不到头,还转弯呢!
而新丰酒肆……门口两个伙计靠在门板上,两眼呆滞,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没办法啊,身后的酒肆里空荡荡的,这帮人宁可在外面吹着冷风排队,也不肯进来喝一壶新丰美酒。
王仁佑在一旁站了会儿,听见排队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玉壶春酒价昂贵,普通人是消费不起的,但高门大户、富贵人家自然不会亲自来买酒,更别说排队了,都是家中仆役下人。
又看了眼新丰酒肆,王仁佑径直走过这条街,心中暗骂,卖的这么贵,而且每日就那么点,门外排队的人络绎不绝……真是疯了!
王仁佑实在看不得,随便挑了家胡商开的酒肆,要了一壶葡萄酒,慢慢品着。
长安城内,最贵的就是三勒浆、葡萄酒,王仁佑正在喝得这一壶葡萄酒售价六百钱,即使是世家子弟,也不是天天都喝得起的。
而新丰酒是本地产的名酒,一壶不过两百钱,那些蜀地、江南的美酒在长安最多也不过三四百钱,玉壶春卖多少钱呢?
白瓶一贯,黑瓶八百钱,而且酒瓶是定制的,比普通的酒壶要少两三成,换算一下,这是天价啊!
就这样的酒价,购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仁佑兄。”
突然有招呼声,王仁佑转头看见两个青年并肩走进酒肆。
“嘉礼兄,子邵。”王仁佑勉强笑了笑,“一人独饮无趣,请。”
左侧稍微年轻的青年笑道:“正是,正是,正所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王仁佑脸一黑。
右侧年长者咳嗽两声,他是知道王仁佑与李怀仁之间纠葛的,只让店家又送上两壶葡萄酒上来。
三人坐定,王仁佑随口问了几句,年轻的青年啧啧道:“叔父急着饮美酒,要见识见识清如水、烈如火的玉壶春,让随从排队购酒,找个地方坐坐。”
这两位青年岁数相差不大,但辈分却是叔侄。
王仁佑脸更黑了。
年轻的青年是个话痨,滔滔不绝的说起李善,混不顾王仁佑那已经没法看的脸色,“说起来这数月间,李怀仁名声鹊起,可惜无缘得见,未至弱冠之年,力劝突厥北返,大破刘黑闼……”
王仁佑再也忍不住,“不过只是坊间传言罢了,若真有大功,圣人何吝加赏?!”
略微年长的青年皱眉道:“淮阳王已然回京多日。”
多喝了几杯的王仁佑有点晕,嗤笑道:“山东战事,谁知晓内幕如何,淮阳王下博大败,被突厥生擒……居然不死,突厥放虎归山,你们信?”
“砰!”
青年拍案而起,喝道:“族叔力战而回,山东诸事无不亲历,仁佑兄此言何意?”
一时间酒肆寂静无声,这两位青年乃河东柳氏子弟。
略为年轻的这位是柳奭,字子邵,北周尚书左仆射柳庆的曾孙。
略微年长的这位是柳亨,字嘉礼,是柳奭的叔父,前隋末年出仕,后入瓦岗,转投李唐,娶的是圣人李渊的外孙女窦氏,爵封寿陵县男。
王仁佑的妻子就出身河东柳氏,所以与柳亨、柳奭长相往来……呃,历史上,这三位同起同落。
因为王仁佑的女儿就是后来唐高宗李治的妻子王皇后,柳亨、柳奭都因此加官进爵,后者还一度拜相,可惜没多久,王皇后将武则天接进了宫。
但今天,柳奭勃然大怒,柳亨也甚至不悦,他们的怒气不是因为王仁佑对李善的批驳,而是因为李善在山东战事中救出的柳濬也是河东柳氏族人。
王仁佑也反应过来了,柳濬是淮阳万李道玄麾下护军……自己抹黑李道玄,等于抹黑了柳濬,更何况听闻柳濬是被李善所救。
正僵持间,一个明显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
“黄口小儿,虚言矫饰,沦为商贾,有何称道之处?”
三人转头看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持酒盏,斜眼看来,脸上满是不屑。
王仁佑笑着行礼,“见过杜公。”
第241章 觊觎
前世今生,李善从来是以一个老好人的形象出现的。
如果说前世还有着抠门的小缺陷……这一世,亲爱的母亲已经帮他填上了这个窟窿。
穿越而来,原本对李善颇多鄙夷的朱家沟村民的态度在极短的时间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朱八、朱石头、赵大这等投入李善门下的青壮在村中的地位都得到了提高。
与秦王府子弟两次大打出手,但李善巧妙的化敌为友,虽有巧合,但也是李善有意为之……他从来不肯多树敌手。
再比如秦王李世民、太子李建成、杜如晦、魏征……就算之前有些间隙,如今也都相处融洽。
但人处于世,不可能只有朋友,没有敌人。
不过李善很少树敌,一旦树敌,就要尽快解决……比如被李道玄一刀劈死的史万宝,比如被程名振砍下头颅的刘黑闼。
至于如今还在草原上的阿史那欲谷设,李善很抱歉没研发出什么定时取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