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魏县大捷后又是洛洲大捷,倒是不缺兵力。”李世民神色淡淡,“父亲,三胡也该回京了。”
李渊瞄了眼李建成,后者不吭声……史万宝都“惭愧自尽”了,三弟这时候北上,实在已经没有必要。
“三胡顿足五十余日……令其回京吧。”李渊话题一转,“贝洲东面,德州、博州均非刘黑闼攻占,理应相附……大郎,当去信幽州,使燕王南下。”
李建成脸上的晦暗神色一扫而空,扬声道:“昨日已然去信,一收复沦陷诸州,二断刘黑闼北窜之路。”
“不错,若能擒杀刘黑闼,朕当召燕王入京,论功行赏。”
李建成神色更是振奋,他知道,至少父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继续道:“卫洲总管程名振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又是山东人氏,深得河北民众信重,此番破敌有功,可使其为淮阳王弟之副。”
李渊犹豫了下,看向李世民……不过心里已经定下,只是做做模样而已。
李道玄和二郎亲厚,此番又遭大郎算计,险些身死,日后必然和秦王府同气连枝,而齐善行、田留安都是秦王府护军出身。
在这种情况下,李渊自然是要安排东宫一脉为副手制衡,虽然应下,但他也怕再出事,加重语气道:“需听命行事,不可妄为。”
这是在提醒李建成,别再闹出史万宝顿足坐视这种破事了,老老实实分一杯羹。
李世民心里好笑,真不想反对,但不反对几句,说不定对方要起疑心呢……大哥这两年疑心病愈发重了。
“淮阳王弟并田留安、齐善行大败刘黑闼,北上追击,收复州府。”李世民顿了顿,看向了李渊,“父亲,年初孩儿征伐河北,程名振断洛水粮道,立下大功,刘黑闼杀其老母妻儿泄愤,因此结下深仇。”
“只恐程名振急于复仇,因怒兴兵,贸然率轻骑北上……刘黑闼乃骑将出身,率千余骑兵北窜,非无还手之力。”
“且刘黑闼此僚,惯以狡诈闻名。”
下面五位宰相都不吭声,人家李世民虽然年轻,但军功冠盖本朝,就算前朝名将也颇有不及,这番话分量很重,而且也很有道理。
但李建成有为程名振争取的理由,这是他插手河北的唯一机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希望程名振替东宫安抚河北,结交山东豪杰。
在陕东道成为秦王府的基本盘之后,李建成和手下的谋士日思夜想的就是需要制衡秦王府……而河北山东是他们长期的谋划。
所以刚才李建成在提到程名振的时候,专门提到程名振在山东颇受拥戴,很有人望。
察觉到父亲投来的视线,李建成笑道:“父亲,淮阳王弟此番立下大功,不过之前下博也受了惊吓,待战事一歇,当召回京中加恩。”
李渊叹了口气,都懒得说话了,只下巴朝着李世民扬扬……你们撕掰吧,老子不管!
在现在这种局势下,李渊也没脸拉偏架……不过倒是对李建成不应招,反而要釜底抽薪的手段颇为欣赏。
二弟,你不许程名振上位……信不信过段时日我劝父亲将李道玄调回京?
这种手段明摆着说出来,就是在告诫李世民,安抚山东……你秦王府别想一把全搂过去!
在唐军于洛洲击溃刘黑闼残部之后,李建成、李世民的战场已经变了,变成谁来主导战后安抚山东。
李建成心知肚明,自己是不可能独占的,所以他的目的在于,不能让李世民独占……他相信,这是能得到父亲乃至群臣赞同的。
李世民同样心知肚明,这也是凌敬、李善分出第三份捷报的原因……除了程名振,东宫在河北已经没有可以用的人了。
“大哥,此战之后,整顿河北,以怀柔为主?”李世民轻描淡写的问。
李建成立即回答:“自是以怀柔为主,淮阳王弟虽冲锋陷阵,有二弟之风,但理政非其所长,而程名振文武双全,久誉盛名。”
李世民无所谓的打个哈哈,转头看向尚书左仆射裴寂,“河北道不设行台,诸州府中以洛洲为首,如今的洛洲总管是?”
裴寂的脸有点黑,但吏部是他直属麾下,“洛洲总管庐江郡王,弃城而逃,已窜回长安。”
李建成心里大恨,你自幼强闻博记,而且还兼任尚书令,难道不知道洛洲总管李瑗是东宫一脉?
“父亲明见,三月洛水大捷后,淮阳王弟任洛洲总管,安抚山东,颇为得力。”李世民轻声道:“史万宝于洛洲搜捕刘黑闼余党,垒起京观,使民众惊惧,后庐江郡王继任……”
李世民没继续往下说,但所有人都听得懂……李道玄曾经担任过洛洲总管安抚山东,但史万宝、李瑗两位东宫嫡系非要大动干戈,一度闹出纠纷。
在这种情况下,东宫以和刘黑闼有深仇大恨的程名振安抚山东,确有不妥。
李建成脸色铁青,是他做主将李道玄赶走,让李瑗上位,结果后者都逃回长安了。
议事一直持续到午后才停下,李世民面色平静的回到承乾殿,换上轻便的衣衫,坐在火盆边,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殿下,如何?”
李世民忍笑道:“道玄升河北道行军元帅,总领大军,程名振转任洛洲总管,兼行军元帅府长史。”
听到这个结果,别说房玄龄、长孙无忌了,就连平日里板着脸的杜如晦都忍不住好笑,洛洲不仅仅只是河北道最重要的府洲,而且洛洲总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能指挥河北道其他府洲总管的。
具体到此次事务上,安抚山东,以洛洲总管为首……这也是为什么大半年前李建成非要抢走这个位置的原因。
可惜一脚将李道玄踢走,庐江郡王李瑗刚刚上位,刘黑闼就复起了。
“只怕过犹不及。”房玄龄有点担忧,“待得第三份捷报递上……”
李道玄为行军元帅,程名振为洛洲总管……也就是说秦王府揽尽好处,房玄龄这是担心会不会引起圣人李渊的忌惮……东宫那边倒是无所谓,反正是死对头。
长孙无忌试探道:“反正河北道不设行台,淮阳王迟早要归京,安抚山东之后,洛洲总管与其他府洲总管也不过是平级。”
“无碍!”李世民挥舞袖袍,嗤笑道:“如今的天策府,还担心他人忌惮吗?”
三人沉默良久后陆续点头。
的确如此,年未弱冠,横扫大半个天下,军功盖世,以天策上将兼任尚书令、领司徒、领十二卫大将军、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尚书令。
这样的李世民,早就惹人忌惮,再加个河北道,虱子多了不怕……
第167章 为什么?
第一份捷报送来的时候,多有信使出京打探山东河北战事详情,即使是秦王府也要装模作样。
第二封战报送来之后,出京的信使更多了。
等贝洲、洛洲收复的捷报送来,长安城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战事已定,淮阳王李道玄、魏洲总管田留安、刑州总管齐善行均立下大功,此三人都是秦王一脉,也就是说,秦王胜局已定。
而在即将率军出征的当口被一巴掌抽回去的太子李建成颜面大失,而且因为史万宝之事暗地里遭人鄙夷……至少冀州、贝洲的士子官员相当不满。
接下来主要是两个问题。
其一是分赃,如此大胜,必要高官厚禄赏之,其中李道玄本为宗室亲王,只能加恩,余者就算不能升任,也要加封爵位,齐善行、田留安都有可能因此封爵。
不过程名振转任洛洲总管一事,在京中引起不小的震动……对山东河北熟悉的官员都猜得到,这位程名振只怕已投入东宫。
也是因此,太子李建成坚持,等河北战事平息之后再论功行赏。
这就牵扯到第二点了,那就是战后安抚山东事宜。
长安县衙内,李德武郁郁寡欢的坐在后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膝盖,脸上满是愁容……已经好几日未得东宫召见了。
也能理解,毕竟这次太子丢了好大的脸面,征伐河北一事已然完全泡汤……
如今的李德武虽然入了东宫,但惹人注意重视还是因为身后有一门双相的河东裴氏,但李德武是个能钻营的货色,这两日通过种种渠道打探了详情,再联系已经传遍朝中的流言蜚语,大致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太巧了,怎么可能怎么巧?
正好是圣人正式下诏……诏令还没出两仪殿的时候,突然一个雷正好劈在太子头顶。
但河北魏县大捷,这等事是瞒不住人的,秦王将捷报扣在手里等待时机……可能性并不大,太容易被看破戳穿了。
难道是天命不在东宫?
其实李世民心里也很是庆幸呢,若不是李楷日夜兼程急行入京,又立即拜托其母长孙氏携其入宫,当机立断送上捷报……李建成已然领命出征。
“郎君。”一旁的随从吴忠轻声道,“适才裴府下人来报,裴相召见。”
李德武嗯了声,昨日岳父相召已然问过了,东宫谋士中,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太子舍人徐师谟均多日前建议太子出兵,只有太子密友韦挺、詹事主簿赵弘智建议稍缓。
而李德武本人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事实上太子也没问过他。
在目睹了如此光怪陆离的陡然大变之后,裴世矩只担心女婿在东宫陷的太深,被太子迁怒。
今日又相召,而且还是裴寂相召……李德武想了会儿没什么头绪,起身收拾一二就往外走。
后面跟着的吴忠悄悄撇了下嘴,死要面子……真那么要面子,还住在裴家?
李德武御下颇严,虽然不说,但随从都知道,这位最不喜欢听到什么回家之类的话……那是裴府,不是我李家宅院。
现在李德武还在想办法将老宅从宇文士及手里弄来呢……已经辗转托了两拨人了,一个是大舅兄裴宣机,一个是东宫同僚,也是裴氏的裴龙虔。
可惜宇文士及完全不搭理,他本是大族出身,爵封国公,官至中书侍郎,在中书省仅次于中书令封德彝,妹妹又是圣人李渊后宫昭仪,底气十足。
送李德武上了马车,吴忠骑马在前开道,这段时日他心情好得很……朱家沟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来找过自己了,他特地打听过,曾经的那位少主十有八九已经死在了河北战场上。
而马车内的李德武也在想同一个问题,这两日愁容满面也是同一个原因。
十多日前,李德武从魏征那探知,李善押运粮草去河北后转道去了冀州,不久后下博大败,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淮阳王李道玄生死不知,李善只怕难逃一死。
没想到转过头却是魏县大捷,李道玄反败为胜……李德武在回京后特地打探过,李善和秦王府子弟关系颇为亲厚,转道去冀州,无非就是因为李道玄是秦王一脉。
如今李道玄不仅没死,而且还……那李善呢?
会不会也没死?
紧锁的眉头一直到马车停下才松开,李德武快步入内,熟练的左弯右拐,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下,用力揉了揉眉心,才缓步入内。
“小婿拜见岳父,拜见裴相。”
裴世矩神色淡淡,挥手示意起身,而裴寂倒是脸上带笑,“这几日未入东宫?”
李德武小心翼翼的回答,“未得太子召见,不敢贸然求见。”
“太子千牛备身本就应随侍太子身侧,再过几日长安令李乾佑就回京了,日后当多去东宫走动。”裴寂随口道:“说起长安令,李乾佑乃齐王府主簿,陇西丹阳房子弟,幕僚中有一少年郎名李善,德武可曾听说过?”
跪坐在下首的李德武努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双手死死揪住衣衫下摆,轻声而缓慢的答道:“晚辈入长安县衙后一直在外奔波,后随军南下始终与齐王府诸位谋士同行,未曾谋面。”
裴世矩眉头一皱,“答非所问。”
李德武太紧张了,人家问的是你听说过没有,而他强调的是没见过面。
“此子虽然尚未加冠,却小有名望,想必是听过的,那算盘就是他的手笔。”裴寂哈哈一笑,“据说荥阳郑氏子弟都自愧不如。”
“此事晚辈倒是听说过,据说此子擅算学,齐王府记室参军荣九思大加赞誉。”李德武反应过来了,“而且太子洗马魏玄成与其相善。”
“不仅如此。”裴寂笑道:“魏玄成在武陵县旧病复发,得其援手,而且扶阳县男对其颇为赏识,就连太子都听过此人。”
所谓的扶阳县男指的是韦挺。
李德武暗骂狗屁,他什么时候学过医术?
但只能点头道:“半月前,魏玄成自陕东道归京,太子设宴,席间多有人提及李善之名。”
“裴相询问此子,是……”
“秦王府护军李客师乃李乾佑兄长,其子李楷与李善为友,此次李善随军南下,李楷调丹阳房亲卫数人护佑。”裴寂笑道:“如今亲卫归京,今日李楷与友人在席间传颂……”
李德武的喘息声粗重起来。
难道当日围绕在李善身边的那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家将?
难道李善真的没死?
裴寂顿了顿才继续说:“据说此次魏县大捷,便是李善筹谋。”
“什么?!”李德武的心似乎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李善筹谋?”
娘的,真的没死,而且还立下大功,李德武的心都在滴血。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