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
致远号的甲板上,传来刘步言的声音。
“两位,上船再叙!”
林珏和马吉芬,这才连忙登上致远号的甲板。
邓永昌,此刻站在甲板上,摩挲着安装在甲板上的机关炮,随后幽幽的开口。
“我今天去了登莱卫军港的弹药库……”
“狮子口的弹药库存放丹药不知,如果只以登莱卫军港的炮弹库存来算……把登莱卫军港,所有的炮弹都运上船,也堪堪只能填满弹药库的一半。”
“150毫米以上口径主炮作战用的炮弹,分到所有舰船每门只配备1枚!!!”
“这么多年来,水师军饷,本就捉襟见肘,堪堪能支付军饷……”
“帝师……那位翁大人,两年不让户部,给我水师,订购枪炮,就真的两年没有购入新的一枪一炮。”
“所以……”
邓永昌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林珏。
“关于大清陆军和邪狐军作战的战果……我相信先生,您说的才是真的。”
接着,邓永昌深呼一口气。
“我家中父亲是做生意的,家中无人做官,但我父亲,常年走南闯北,对于世道的黑暗和洋人挑起的战争深有感触,知道如果国家不安,家业也便不好昌盛,于是,我便被起名永昌,喜欢国家永远安定昌盛!”
“十几岁时,我家住在明珠市,我被送去教堂学校学习,跟随洋人先生,学习外语,被儒生怒骂,学习“蛮夷之言”!后来我自作主张,考去了海鹭州的船政学堂!”
“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在明珠市看遍了洋人的作威作福,也意识到了西洋诸国,已远比我大夏先进,所以想要参军报国!”
“一晃眼,竟然已经几十年了……我不曾和刘大人一样,去过西方诸国游学,仅有的几次去往西方的经历,都是接船,接铁甲舰回国……我不爱其他,只爱铁甲舰!”
“所以这些年,邪狐人的舰船的消息,我都有打探,他们新购置的吉野,本来应该是我们的,他们自己建造的舰船,都是举国之力建造,绝不比我们落后!”
“在户部,停了我水师外购军费的这几年,国外建造铁甲舰的水准,日新月异!吉野已经可以用无烟煤,而我水师所有舰船,航行都还冒着黑烟……”
“我想到陆师战报定会作假,但不曾想到,竟然溃败的会如此荒唐,这也就代表着,一旦海战也败,大清,便是彻底完了!”
“如今再加上清点炮弹库存……刘大人,我已准备好战死于海上。”
刘步言此刻瞪着邓永昌。
“正卿,你什么意思?仗还未打,你怎么如此悲观?”
而就在这时,林珏幽幽的声音传来。
“这不是悲观……这是看清形势!”
“刘大人……邓大人,看得比你清楚。”
“大清是真的没救了,但水师或许还有希望……”
“如果,诸位都愿意舍命的话,水师原本大败的结局,有希望,变成鱼死网破!至少……弄沉邪狐的吉野号吧……龙游浅水勿自弃,终有扬眉吐气天啊。”
第115章 因为你们输得窝囊!人谁不死,但愿死得其所
致远号的甲板上,所有人,都扭头看着林珏。
刘步言眉头紧锁。
邓永昌则眼神凌厉的盯着林珏。
马吉芬则低头,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眼神中,露出思索。
邓永昌嘶哑的声音传来。
“先生……似乎对我水师,和邪狐舰队,开战的结果,有所预见?”
林珏呼出一口浊气,他揉了揉太阳穴,已经有了决断。
“差不多吧!现在大清已经和邪狐彻底开战。”
“水师和邪狐舰队,在沧海之上,必有一战,至于那场战斗的结果,我的“预测”是……水师,会折损战沉大舰五艘……而邪狐的舰队,只有几艘舰船受损,但是一艘战舰,都不会战沉!”
……
海风,吹过致远号的甲板。
致远号的桅杆上,绑着的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邓永昌身边,那条黑背猎犬,发出一声犬吠。
邓永昌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真奇怪,他在海上,这么多年。
第一次,在九月感觉这么冷。
刘步言则也在此时抬起头,声音嘶哑。
“先生就如此,不看好我水师吗?”
而就在这时,林珏的声音忽然高亢。
“刘步言,是我不看好你水师吗?”
“你看看军港上的那些官兵,他们在干什么?还在做着自己一个人能揍翻十个邪狐鬼的美梦!两个月前,济远号和吉野号交手!大清直接就死了七百多个兵!邪狐一兵未折!”
“你去过国外,知道这个世界,日新月异,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沧海发生海战,必定是一场现代化的海战,需要的是现代化的工业体系,现代化的军人,现代化的国民。你们有吗?”
“水师战前,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作战计划或是预案吧,你们有吗?要考虑到当旗舰丧失指挥能力时该有谁来接替指挥吧。你们有吗?炮弹都不够……”
“你们的提督大人,又在干什么?有未雨绸缪,思考水师的未来吗?两军开战,你们炮弹都不够……”
“我之前没看错的话,柳湖镇上,还有鸦膏馆吧!还有水师的官兵,在里面抽鸦膏吧!”
“水师的官兵,都这样了,你问我,为何如此不看好你们水师?”
林珏咧着嘴,表情像是在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凄哀。
“沧海,你们和邪狐之战,你们会输!”
“大清会失去制海权。”
“失了制海权后,陆上,邪狐的陆师,会攻打鲲城,之后拿下鲲城湾,直攻你们水师的另一个军港,狮子口。”
“在狮子口,他们会杀死两万人!”
“你们的清兵到时候,会跪在地上祈求饶命,可是邪狐的枪剑仍然会刺穿他的胸膛,军刀砍下他的头颅。”
“街角巷陌,会有跪着的老人,被拦腰斩断。”
“屋顶上,会有想要保护家眷的男人被击中,跌落下来。”
“倒在路边的男子,因为被怀疑是清兵,被枪剑从后背突刺数十回。”
“悬挂赤十字旗的医院,从大门跑出的平民,一个接一个的被枪弹杀死。”
“头戴毛皮帽子的商人,跪在地上作揖乞求绕,但是子弹,仍然穿过他的头颅!”
“街上,到处都是驱赶仔马、驴骡、骆驼的逃难的人群,携带小孩的妇孺,冒着刺骨寒风向狮子口西面逃,等他们好不容易逃到海边的浅滩,会有邪狐步兵中队追上来,挡在前方,列队排开,枪弹射向人群。”
“会有夫妻,拼命渡过海水的浅滩,但疾驰而来的邪狐骑兵,直接砍死了男人,带小孩的妇女,被逼向海中,像落水狗一样遭到枪弹的射杀。”
“狮子口的海面上,到时候,到处都是满载男女老少拥挤的小船,但是岸边的邪狐军,依然,向远离的小船射击,海上邪狐军的水雷艇也会向小船开炮,最后海上,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尸体!”
“整个狮子口,被杀无可杀,无气力的人们倒在冷血动物的刀枪下。”
……
林珏此刻,眼睛充血,他咬着牙,声音撕裂。
“而这!”
“都是因为你们输了!”
“你们输了沧海上的这场仗!”
“输得窝囊。”
“窝囊极了。”
“因为你们输了,狮子口死了两万同胞,有老人被腰斩,有婴儿被挑飞,因为你们输了,大夏丢了一座岛,一百多年后,还没有拿回来!!!”
“因为你们输了,输得丢人,所以六年后的庚子年,洋人,在这片土地上,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肆无忌惮啊!他们踩着你的脸,喝你的血,还让你跪下,管他们叫洋大人!”
“而距离你们大败的日子,没有多少天了。”
与此同时,林珏抬起手,指着邓永昌。
“致远,你的致远,会在大火里战沉,”
接着,他的手指指向刘步言。
“定远,会重伤,会被你,自行炸沉。”
最后他的手指,指向马吉芬,这里唯一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镇远,则会被俘虏,不在是大夏的船了,不再是你们的战友了,他的铁锚,炮弹,炮管,都被拆卸,在邪狐鬼的陵园,当做镇灵的宝物!”
“没了……都没了。”
“你们这些个水师里,为数不多的聪明人,难道也要做着浑浑噩噩的,大清无敌的梦吗?你们也不肯醒吗?”
林珏此刻在致远号的甲板上,声音撕裂。
像是一个疯子。
他脚下的船,如此漂亮。
怎么就会在几天后,沉没呢。
眼前的这些人!
怎么没有一个,有好的结局呢。
时间只剩五天了……
刘步言站在原地,他震惊的看着林珏。
“先生说的……是预言吗?”
林珏的冷冷的看着刘步言。
此刻的海上月色下,刘步言的面色有些惨白。
但是没有等林珏回应他。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我觉得那不是预言,我觉得,那是水师真正的未来……”
“刘大人,你出过洋的,见识和学问,应该都比我大!我觉得先生说的预言,都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