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家里人可还吃得饱？”肖恒也跟他们一样就地坐下，以唠家常的口吻问道。
“吃得饱嘞。”那汉子嘴笨，面对肖恒的问话也颇显慌乱，就连左手紧紧的攥着石头都不忘了扔掉。
“那就好。”肖恒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了个人问道，“你呢？我记得你叫……张二驴是吗？家里怎么样？老母可还适应？”
所有通过挑选的士兵肖恒都专门准备了资料，里面不仅有姓名、家庭关系等文字，还有配了照片。虽然一时间未必记得起来每个人的名字，但只要稍微给他点时间找找，就能很快的找出每个人的详细资料。
“是是是……老爷还记得，小人惶恐。”旁边那汉子说话就流利多了，肖恒依稀记得这家伙好像也识些字，平时也能念念榜文什么的赚些外快。
“这里没有老爷，训练的时候我是你们的长官，训练结束之后你可以当我是朋友，别紧张……”肖恒安慰道。
“……”那张二驴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住得可还习惯？”肖恒开始启发式的问道。
“习惯习惯，从没住过这么好的瓦房嘞，家里婆娘一劲儿的说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孩子吃得饱，老母也吃得饱，真是有年头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嘞。”
肖恒也不烦，面带笑意的听着。他的微笑鼓励了那张二驴，让那汉子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家里身边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
等这二驴好不容易倾诉完了，肖恒又换了几个地方去跟这些人聊天……肖恒发现这些人最满意的不是住处、也不是孩子们能上学，而是……能吃饱。
不仅自己吃得饱，孩子、老婆、家里的老人都吃得饱，对于这些汉子来说能让家里人都吃上饱饭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民以食为天。
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呐……在这中华大地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连一顿饱饭都觉得奢侈呢？
后世的史书上对于普通人的生活少有记载，许多时候看着史书仿佛就像站在朝廷里面看着君臣奏对，或是听着那些狂士名生风花雪月、指点江山……
导致在后人看来蔓延都是君臣朝政、风流名仕，而天下百姓却连时代的背景板都算不上，只存留于“天下大旱、饿殍遍地”，“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这样的只言片语之中。
然而当肖恒面对着这些朴实的汉子时，他忽然觉得史书中的记载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而眼前这些活生生的普通百姓才是现实。
休息结束，训练继续。
整队、行进、停止、再整队……无尽的循环中肖恒的嗓子渐渐嘶哑，直到旁边的食堂传来阵阵肉香肖恒这才解散队伍，结束了上午的训练。
等到满头大汗的肖恒回到凉亭的时候，这才发现那早上就粘过来的韩子青还大剌剌躺在肖恒的躺椅上，喝着肖恒的果汁乘凉。
“你还没走啊？”满头大汗的肖恒看着他的果汁吞了口吞口水，原本就冒烟的喉咙更觉干渴了。
“肖兄弟带兵有一套！”韩子青竖起大拇指夸道，“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这群乌合之众训练得有模有样了，比起禁军也不逞多让了！”
“还差得远呢！”肖恒并不相信韩子青的夸奖，这些连新兵蛋子都不算的人，不过刚刚了解了些队列的基本规则罢了，距离合格还早得很呢！至于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肖恒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训练出真正意义上的，以共和国为蓝本的那种“军人”。
“肖兄弟过谦了。”韩子青似乎很不认同。
“算了，随你吧……不过堂堂靖国公家的二公子这么闲得么？你到底想做什么？”肖恒没好气道，“早点说出来我也好早点回绝你。”
“嘿嘿……肖兄弟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兄弟二人……哎哎哎，你别走啊！”
肖恒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这人不说目的一个劲的套近乎……天知道有什么麻烦事在后面等着。
肖恒也不管跟在身后的韩子青，先去到旁边舀了一瓢水喝了个痛快，然后排队领了满满一大碗扣着白菜炖肉的糙米饭吃了个痛快。
那韩子青毫不见外的跟着肖恒也打了份饭，学着他的样子蹲在旁边呼哧呼哧的塞进肚里。
肖恒瞟了他一眼，摇摇头去向河边走去。
第三架水车正在打造之中，他要过去看看进度。
节101 韩家二少
肖恒在前面走，韩子青跟在后面如影随形。而且他不光跟着，还没话找话……
“肖大兄弟也是个能人啊，自己支开这么大一摊子事儿……若是我早就撂挑子了。”
“昨天晚上咱俩分开之后，我就在旁边的红绫院过了夜……趁着酒劲我就把他们家的头牌给睡了哈哈哈，今天早晨那老鸨子脸都绿了。”
“下次我带你去凌烟阁，那家的清倌人听说不错……可惜兄弟你美人再侧，估计是无福消受了呀……”
韩子青在一边啰里啰嗦，可肖恒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来到水车旁的王铁锤那里，他正捧着几块扭曲的铁块一筹莫展。
“怎么了？”肖恒过去问道。
“公子，你看……”王铁锤将碎裂的铁块递给肖恒。
“这是……齿轮断了？”肖恒的目光望向了旁边的水车。
“公子……”王铁锤惴惴不安的看着肖恒。
“没事，不关你的事……这很正常。”肖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首先依靠炒钢法和渣洗工艺冶炼出来钢材的确比这个时代的普通铁器强得多，但比起现代所使用的工业化方法来说，这样的工艺毕竟还没逃脱小作坊的模式，在保留了手工产品生产灵活投资成本低的特点同时，也就保留了手工产品质量不稳定的特质。
再加上淬火工艺和保温炉比较简陋的关系，没办法保证每个齿轮的表面硬度相同，甚至同一个齿轮不同部位的表面硬度都有所不同。
另外淬火工艺也还不完善，甚至都没走完全部的热处理流程，在人力使用时或许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实际上的硬度、耐磨性、疲劳极限以及韧性都远不如现代工业品，像水车这种远超人力的高负荷使用时就难免出现问题了。
“可是……”王铁锤总觉得是自己的操作出现了问题。
肖恒翻看了齿轮下面的编号，递给王铁锤：“你看，这是第一批齿轮，使用的是三号保温炉……回头把这批齿轮都挑出来上水车试试，我怀疑三号保温炉温控有点问题……另外回头我再给你写个流程，你按照那个流程慢慢摸索。”
齿轮的热处理步骤，按照标准工业化流程有8步骤，抛去最后没有条件实现的氮化、氰化不提，依然有退火、淬火、表面淬火、渗碳、调质、正火六大步骤，每个步骤这种都有无数的细节需要慢慢摸索……
尽管肖恒能连接到现代网络查询别人的经验，但这种工业流程依然需要在实践中根据自身的条件、装备来重新摸索，别人的经验只能作为参考却并不能拿过来就用。
接下来两人就将所有3号保温炉出来的齿轮都找了出来，并挑了一个安装到水车上……
韩子青虽然一直站在旁边但却全程插不上话，只能站在一边听着。而之后当肖恒忙起来的时候他就更插不上手了，那些结构复杂的齿轮组看得他眼花缭乱，还没等他弄懂里面的原理时肖恒他们都拆下来又装上了。
随着动力重新接入，调速箱中传来阵阵齿轮咬合时的摩擦声……随后水车所提供的动力经由齿轮组调速、稳速之后就通过传动皮带源源不断的输出到球磨机中，球磨机也就开始运转起来。
这球磨机的技术含量并不高，主体结构就是个能转动的圆柱形铁桶。桶内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经过表面硬化的铁球。随着铁桶的滚动内里的铁球和矿料互相摩擦，渐渐的就会将矿料磨成粉末。
球磨机在现代工业中应用及广，但眼前这个小型的球磨机本身也只是个小规模实验的产品，主要是为了以后生产水泥做技术储备。
当水车动力完成之后，肖恒就将它搬过来测试水车动力，同时也研磨一些木炭、硫磺、硝石之类的东西备用。
别看这球磨机小，但它的效率却不低，就这么接上水车转上大半天，磨出来的矿粉比肖恒和王铁锤忙活一个星期的产量都多。
“咣当……咣当……咣当……”
重复的机械音就像文明的怒吼，工业化的威力将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肖恒的自我感动很快就被耳边的杂音所打断了。
“好好好！真棒！”
“不错不错，转的真快！看着就得劲。”
“我说肖大兄弟，这玩意干什么用的？”
“……”
“韩二少，吃了吗？”肖恒和颜悦色的问道。
“没呢！怎么？一起吃点？我请你！”韩子青拍胸脯说。
“没吃回家吃去吧。”肖恒勉强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这怎么成……哎哎哎，别走啊！对了，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些机关玩意，不如哪天我带你去造作院耍耍？那边不少大工匠我都熟，跟他们磨一磨总能弄到好耍的玩意……”
韩子青热情的介绍道。
这造作院就是兵器造作院，下属能工巧匠无数，其下又分为各种作、坊、院、库等等，可以说是御前军器所的核心部门。
“好啊。”肖恒点头。
“唉别说不去，比你这好玩多……等等，你说什么？”韩子青一愣。
“我说好啊。”肖恒认真的看着他，“不过你要实话跟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呃……”韩子青挠了挠头。
肖恒突然这么正式，他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搓了半天手只是看着肖恒说不出话来，肖恒也就这么看着他给他时间考虑。
“这个嘛……说来惭愧。”韩子青终于还是开口了。
“最初当然是看上你的马了……那马不仅神骏还极通人性，端是叫人心里痒痒。”
“后来那天虽然多有冒犯，但也让我领教了那女子手中宝剑……它居然能断我寒霜！如此神兵真是前所未见。”
“再后来我找人查了下仙云台的事，发觉肖兄弟你这人没那么简单……越是了解越觉得肖兄弟是个妙人。”
说到这里，韩子青顿了顿，向肖恒拱了拱手道：
“在这里哥哥给你陪个不是，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是？”
“所以呢？”肖恒没好气道，“马你所欲也，剑亦是你所欲也？”
“……嘿嘿，咱先处着看呗，这我帮你你帮我的，来来回回熟了以后，我也好说话不是？”韩子青又回到了之前那无赖样了。
肖恒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好，韩兄果然真性情，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节102 神火飞鸦
当晚，肖恒叫人收拾了个厢房，让韩子青韩二少就在秦府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韩子青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外间有人进来，随着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就听有个女声轻声喊道：“韩公子，该起了。”
“知道了。”
韩子青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推门而出。
就见一个有些瘦弱的小丫头手搭毛巾正站在那里等他，旁边还摆着一盆直冒白气的热水。
韩子青拿起脸盆旁边的一块白色的东西瞧了瞧，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香味顿时冲入鼻尖，让他忽然有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
“韩公子这不能吃……”小婢女怯生生的叫到。
“咳咳，我不吃我不吃。我怎么会吃呢……你多虑了。”韩二少收起探究的表情，装作毫不在意的把那块白色的东西放下，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被旁边的玻璃杯子给吸引了。
“嘶……这是水晶琉璃盏？”韩二少看着那洁净透明的杯子顿时震惊了，整个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手举着杯子对着阳光看来看去。
小婢女在一边张了张嘴，不过很快她就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出声，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韩二少。
“这个……用来做什么的？”韩二少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脸，不想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是牙缸。”小婢女赶紧答道。
“牙缸？”韩子青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好在汉语本身出色的表达能力让他很快就想通了这个名词的含义了，不过他还有点不敢相信，就试探着问道：“刷牙时漱口用的？”
“是。”
“……”韩二少顿了顿，拿起那非金非木，外表看似玉石却又有不同的精致小刷子问道，“那么这个呢？刷牙用的？”
“是的。”小婢女点头。
韩子青砸了砸嘴，将那塑料牙刷拿在手里不停的把玩着……
其实南宋时期已经有专门的牙刷店铺了，只是那些东西完全都是手工制造，用的材料也是五花八门，竹、木、金、玉皆有，刷毛则大多使用马尾材质。
不过，类似现代牙刷这样通体塑料的，韩二少自是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