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为了撇开干系吧。”肖恒也是感叹了一声,“党争本来就上不得台面,再加上其中有参杂着各方面的利益……沈党大概不想深究吧。”
“深究!?虽然他们与这史进并无契约,但这事若是捅开了说,一个勾结将领意图造反的帽子是定要扣过去的,那沈相爷大抵连这点干系都不像沾。”白衣少女忍不住嘲讽道。
“虽然结果对我们有利,但这朝堂之上遇事只会把事情往下压,人人自保却是一副衰亡之相。”肖恒也是感叹了一声。
沈党权势滔天,区区一个小小的武官死也就死了,至于什么微言大义圣人教诲,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当然是半点风险都不肯承担的。
史进之死的余波,统治了好几天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别忘了,这里可是物茂丰华的南宋首都,是当今世界上最发达的城市,过不了几天人们的话题就会重新变成哪个大家又演了一出什么好戏,哪里的员外又纳了一房小妾等等……区区一个武官的死,若不是有些传奇色彩甚至都掀不起半点波澜。
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点波澜却已经是滔天骇浪了。
例如那个身材瘦弱的史府家丁。
当史进之死的消息传来,之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
害怕,彷徨,甚至连上个厕所都怕冲出一队皇城司的人给自己上好夹板拖去用刑……
……直到波澜渐熄,而那安民告示出来之后,这位史府家丁这才犹犹豫豫的来到了与肖恒约定的那个茶肆。
不多时,一个小孩带着忐忑不已的瘦弱家丁来到了一处小树林中。
“你来了,等你很久了。”肖恒见他,从牛车上跳下来笑道,“别紧张,事情都过去了……来,看看还缺点什么?”
“公子……您这是?”那家丁一脸惊惧的看着他,仿佛肖恒下一秒就会召来黑白无常锁走他的魂魄似的。
“这辆车是你的了,还有上面的东西……”肖恒拍着身后这辆崭新的大车说道——这是他前两天在木匠工坊定制的,包括车上的米粮、炊具,甚至连拉车的牛都是最近采买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个。”肖恒递给那家丁一张纸。
他打开一看发现是位大地主开具的凭由,上面甚至还有官府的红印。
“……”那家丁拿着凭由说不出话来。
“走吧,去南方。”肖恒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了这份凭由,还有车上的银子,你就能找个地方买几块地、再讨个媳妇……好好的过完这下半辈子吧!”
“公子仁德,感激不尽。”那家丁终于相信了肖恒不会杀他,所以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架着牛车渐行渐远。
“为什么不杀他?”白衣少女奇怪的问道。
“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为可为之事,行可行之路,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肖恒转过身来看着白衣少女,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给他加了层柔光。
这个刹那,白衣少女心神都为之失守。
道理谁都懂,然而知行合一却很难,肖恒本身就有着天人光环,而在道德层面上如此高洁,就更……
“……再说了,他之前写的那文书还在我手里呢。若是他攀咬我,那就不要怪我反咬一口了。”肖恒的表情突然变得邪恶龌龊起来,一下子打碎了少女的梦想。
“公子……你这人真是……真是好生难懂。”白衣少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肖恒也稍稍松了口气。
刚刚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他虽然很欣赏这公主殿下,但他可是一直拿她当做哥们与战友的,若是出了点别的什么情绪,怕不是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接下来就是秦老爷的事了……”肖恒强行转开话题。
“不知公子有何奇谋妙策?”白衣少女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嗯……奇谋妙策倒是说不上,只是拾人牙慧罢了。”肖恒也没卖关子,就将他的计划一一道来。
“……所以,首先我要买个戏班子。”
肖恒认真的说。
“戏……戏班子??”
节62 戏剧
临安府最繁华的地方毫无疑问的是勾栏瓦舍,那么这勾栏瓦舍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原本,在肖恒的印象中“勾栏”这种词一般都跟青楼妓馆之类的风月场所联系到一起,然而这种印象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勾栏最早的本意其实就是指曲折的栏杆……由各种栏杆、幔布围起来的地方,就叫勾栏。也称钩栏、勾阑。这个词本身并非指具体的功能性场所,任何地方只要围上栏杆、拉起幔布都可以成为勾栏。
而瓦舍呢,又被称为瓦子、瓦市。是那些比较大的城市里固定用来娱乐的场所,而所谓宋时的不夜城指的也大多是这种地方。
例如清末民初时期的北京天桥天桥,差不多就是当时的娱乐中心,全国各地有本事的艺人都想来这里讨口饭吃。
而临安府作为南宋时期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光是临安城本身就有大瓦子、中瓦子和下瓦子等多处商业娱乐中心,可以说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歌舞娱乐活动就在这里了。
由于商贸发达,整个南宋的市民阶层也逐渐兴盛起来,当百姓之家摆脱了生存的困扰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开始追寻更高质量的生活。
另外虽然历代皇室都在强调节俭,但许多朝廷重臣家中都是巨富,由于宋朝优待士人的关系这些巨富之人也没有太多的顾忌,自然就开始疯狂的追求个人享乐。
正所谓上行下效,这股奢侈之风从朝廷重臣吹到商贾人家,又从商贾之家传递到普通市民阶层……当然比市民阶层更低的百姓虽依然有着追求奢侈享受的美好愿望,甚至愿意为了踏青当掉自己的衣物,然而他们终究不是娱乐市场的主流消费者。
这也是为什么南宋有着如此之多的酒楼的缘故,出游踏青再去酒楼吃吃喝喝,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享受了,若是有……那就是吃完酒再去瓦市看场大戏,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此时肖恒就走在下瓦子的街道上。
由于时间尚早的关系,街面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艺人在卖力的表演着,试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力。
“公子不必与这些人多做纠缠……不过是些闲杂之人,不必介怀。”
陪在肖恒身边的张芳见肖恒似乎有意与那些卖艺之人沟通,赶紧拦住道:“这些人都是没什么本事的,若是真有本事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来卖艺了……待到晚上那才有各路人马出来表演,那些能在晚上站得住脚的人各个手上都有绝活!”
肖恒听着张芳的介绍,看着那些杂耍,目光里依然带着点新奇。
当然比起后世的专业杂技演员来说,这些人都生疏得很,并没有任何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甚至后世已经变成梗的吞剑、耍猴、胸口碎大石之类玩意都没有。
不过话虽如此,那几人身边还真有些闲汉散散的围着看。
也是,在这个生活节奏缓慢的时代,除了躲在树荫底下聊天大概也就只有看这没什么意思的杂耍打发时间了。
“那些杂剧的角儿都什么身价?”肖恒好奇的问道。
“能在这里唱戏的,可都不一般。”张芳笑道,“就连当年那李师师,也会偶尔在这瓦市里露露脸的。”
“哦?”肖恒想了想,“李师师不是歌姬吗?为何会在这瓦舍之中打混?”
“青楼歌姬,无名之时还不如这里的名角儿,为何不肯来此?”张芳说到这里,忽然笑得很龌龊,“一会公子若是看上了哪家……”
“我是来干正事的。”肖恒正色道。
“是是是……正事正事……”张芳虽然如此说,但神色却一副不信的模样。
对此肖恒也没什么办法。
的确……普通市民和老百姓来这种地方大多是看戏、听曲,又或是看看杂耍滑稽戏的,多数只是为了消遣娱乐。
而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和有头有脸的士人官僚,来这这种地方的目的可就不那么单纯了。看完戏听完曲,又见那唱戏唱曲的姑娘漂亮……后面的事情自然要省略几万字。
所以张芳认为他是来寻花问柳的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稍微转了几圈,与几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稍微聊了几句之后,肖恒就打消了在这里买戏班子的想——因为戏班子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还只是个雏形。
在南宋流行的戏剧多是大戏、滑稽戏等,而这些都要被归到“杂剧”之中。后来的什么京剧、川剧之类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后这才逐渐成型的,而唯一与这个时代的戏剧类似的,大概就只有黄梅戏了。
对于黄梅戏肖恒所知不多,不过比起京剧豫剧等,他倒是对黄梅戏更有好感些……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黄梅戏的唱法与八九十年代的港台流行歌曲也差不了多少。
嗯……至少对于肖恒来说是这样感觉的,所以比起听不懂调式又欣赏不来的京剧,还是黄梅戏更能接受一些。
但若是跟现代歌曲、电影、戏剧乃至游戏比的话,肖恒绝不会去看黄梅戏来打发时间。
不过在黄梅戏才刚刚只有个雏形的南宋时期,肖恒想要找成熟的戏班子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毕竟小鸡还都没孵出来呢,现在就吃鸡还是早了些。
逛了这么一大圈肖恒毫无所获,聊了几个所谓的名角儿,他们的开价也有些离谱。肖恒索性就打消了晚上在城里过夜的想法,就像掏银子打发那张芳离开。
“多谢公子,只是这银子倒是不必了。”张芳摆手拒绝道。
“哦?这是为何?”肖恒一愣。
“上次为公子找的那人并不合用,倒是让公子白花了银子……”这张芳居然还讲几分道义。
“你说那件事啊。”肖恒想了想说,“那个老头是挺倔的,还没什么本事……”
“……”张芳脸色一黑,这不是当面打脸吗,不过能将一个人情茶肆搞得风生水起,自然不会得罪金主爸爸,调整了下情绪依然笑脸相迎:
“如此……在下这里给公子陪个不是,下次公子有事再来找我,我张芳分文不取!”
“我还真有事找你。”肖恒想了想,“走,去你的茶肆……你帮我在外面的流民里找些人来。”
到了张芳茶肆,肖恒讨来纸笔写下了他的各种要求……
……既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足够成熟的戏班子,那么就由他来建一个吧!也让这宋朝的人民好好开开眼界!
节63 学校
“歌姬、二胡、琵琶、琴、箫、笛、鼓……”
张芳拿着肖恒写的纸条越是脸色越黑,最后干脆把条子一扔苦笑着问道:“公子,您莫不是想把所有会乐器的都给您找来?”
“如果你能办到的话。”肖恒毫不见外的自己从柜台上拿起小茶壶擦了擦,从旁边的木盒中抓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去,拎起炭火上的大水壶就给自己沏了壶茶。
“放心,钱不会少你的。至于之前那老头的事也就算了,毕竟是他自己的问题。”肖恒吹了吹茶叶沫子嘶溜嘶溜的喝了起来。
“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张芳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公子的钱我是不会要的。”张芳神色微动,但还是正义言辞的说道。
“哦。”肖恒想了想,也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钱不钱的问题咱先不谈,你能找到这些人吗?”
“怕是有些难。”张芳摇头道,“有些本事的,基本都能靠本事养活一家老小,顶多是刚来的时候窘迫些,但迟早都会混出名堂的。剩下还在城外的,多半是没什么本事的。”
“……连那些白天出来卖艺的都不如?”肖恒不死心的问道。
“自是不如。”
“那……能找到多少就算多少吧,所有会吹拉弹唱的,有基础的人都行。另外别光找城外,你再帮我看看城里有没有……对了,除非特别出色,否则我只要年龄小的。”
年龄小的好调教,再说肖恒也不完全准备让这些人还干老本行。
中国民族乐器虽然有自己的特色,但由于曲艺从业者的地位较低的缘故并没有得到有效的传承,顶多只在秦楼楚馆一类的地方有些琴曲之类的流传,但大多也只是为了讨好士人阶层的喜好罢了。
直到录音设备出现之后,这才有了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为代表的一系列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民乐。
但即便如此,阿炳本身所做之曲也大半失传了,可想而知从古至今究竟有多少精彩绝艳的曲子流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不得不叫人惋惜。
而西方音乐的从业者却与东方同行的命运完全不同,西方音乐最初是为了服务宗教事务的,音乐在西方的宗教仪式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
自耶稣之后,整个西方世界都在一神教的统治之下,其宗教音乐的作者自然也就享受了非常崇高的地位,进而慢慢发展延续,直至统治了后世的音乐界。
与其类似的是东方的诗词歌赋。虽然当时那些精彩绝艳的曲子未曾流传下来,但这些美丽的诗词却千古流传,至今读起来仍然唇齿留香……
词与曲的不同命运,充分展示了什么叫主流文化的力量——直到现代,各种历史资料也很少谈到当时的物价、百姓具体的生活状况以及更加日常的东西。
可以说几乎所有史书上所记录的,都是距离当时的老百姓很远很远的东西。一个大官茶余饭后的调侃都能流传千年,而成千上万的百姓万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的悲惨在史书却不过寥寥数笔。
“公子?公子??”
张芳的叫声将肖恒从思索中惊醒……望着这繁华依旧的街面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公子为何事而叹?”张芳有些好奇的看着肖恒,刚刚还聊得好好的,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这公子就神游太虚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肖恒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从古至今的中华大地上,每个朝代都是如此循环往复的,直到外来的侵略者打破了这一循环,直到新中国从旧中国的尸体上站了起来。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酸甜苦辣,多少人的心血与努力,想想都令人心生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