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您可问对了人了！刚刚我可是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我吹，这场子里只有我知道的最全！”长脸小贩顿时来了精神，凑到黄相爷面前不停的自夸起来，但却就是给他讲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给，买你两个果子。”黄相爷自然知道这种人的套路，也没跟他生气，反而从腰间解下一串钱来递给那长脸小范。
“好嘞……这位爷，您找我可算是找对了人了！”那长脸小贩满脸带笑，随便挑了两个最不值钱的果子塞给黄相爷之后就拉开了话匣子。
“刚才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声……然后就有好几个黑衣汉子跑过来卸下了一个跪着的铜像！看那铜像的衣着仿佛还是个什么大人物呢！之后里面散场之后这些人走出来就围着那铜像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说了半天有的没的，长脸小贩终究还是露了怯，因为他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对那个铜像喊打喊杀的——这简直就是神经病好吧？
可是黄相爷一听那个铜像“仿佛是个大官”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后直窜后脑勺！！
“跪着”，“大官”，“喊打喊杀”……
莫不成……
“呸！死奸臣！”
“秦桧你个刽子手！”
“应该把他送到岳王庙前跪下！永生永世受人唾弃！！”
“对对对！就这么办！”
“来人啊！我们把它抬到岳王庙去！”
“抬走！抬到岳王庙去……”
“……”
随着那边嘈杂的声音渐渐统一，手脚冰凉的黄相爷只觉微微一晕，差点摔倒在地。
果然……
……那是秦桧的铜像！
秦桧的跪像要被送到岳王庙前永生永世受人唾弃……
一种深沉的、超越了死亡的恐惧从黄大人心中升起，并且很快吞噬了他所有的情绪。
古人是非常看重身后名的，能留下身后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将自己的生命无限的延长了，让自己的名字成为了自己种族的记忆……这种荣耀是每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当那个名声是恶名的时候，这种感觉可就不那么好了……想想吧，永生永世被人唾骂……这岂不是比下十八层地狱还惨？
而现在一位曾经的丞相，现在却要被打成奸臣跪在岳王庙前……这跟永世不得超生有什么区别！？
况且黄相爷自己做的事也不是那么光彩，万一秦荐真的被杀了的话，那自己岂不是也要……
想到这里，黄相爷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不行！
决不能让他们如此……
黄相爷猛的上前两步就想拦住他们，可是那边已经开始变得群情激愤了，无数壮小伙子不知从哪找来了长木棍，然后就这么将那铜像扛了起来！随后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向城外出发了！！
望着那有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黄相爷只觉自己仿若螳臂当车中的那只螳螂，比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轮无情的碾压了过去……
……此事，已成。
除非立即出动大军镇压，否则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了。
黄相爷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明知自己不对但却依然有着一种侥幸心理……一般来说这就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而肖恒巧妙的将棺材和黄河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尤其是摆在了官家面前。
至于黄相爷沈相爷之流……抱歉，你们只是被台风尾刮到而已，用年轻人的话来讲就是“死于不明AOE”……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从刚开始，肖恒的计划就只是针对着龙椅上的那位而已……看看吧，这就是杀忠臣的下场！看看吧，这就叫遗臭万年！
现在你当权没人敢说你什么，等你死了之后呢！？
现在还是你们赵家的天下，可万一这天下不姓赵了呢？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有一天这天下不是你们赵家的天下了，那么跪在岳王庙前的人，是不是也要增加了？
而万一秦荐秦大人的墓前也多了几个铜像……那么其中会不会有你赵朞的呢？
这件事肖恒根本就没有耍什么阴谋……他所谋划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在问龙椅上的某人，你是要名留青史呢？还是想遗臭万年呢？
节140 波澜
岳王庙就在西湖边，距离临安城的直线距离不足三公里。
宋孝宗即位后为岳飞平反并追赠谥号“武穆”，这也是“岳武穆”的由来。
到了宋宁宗时期又追封岳飞为“鄂[è]王”，并于嘉定十四年兴建岳庙。
而在后世被人所熟知的“秦桧跪像”，则是明正德八年，由都指挥李隆铸造的……而在整个南宋时期，这跪像都是不存在的。
一方面当然还是因为秦桧的族人仍然在朝为官，虽然民怨已久但他毕竟也只是为皇帝背了锅，所以历代赵宋皇帝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清算秦桧，甚至还在许多方面那多有维护。
而肖恒现在把秦桧送出去跪着，无异于当面与天子叫板……虽然还不到带人围堵皇宫大门长跪不起的程度，也没有带兵觐见清君侧之类的武力胁迫来的痛快，但这对于赵宋皇帝来说已经无异于逼宫了。
这也是为什么秦荐秦大人刚一听说这件事就觉得肖恒脑子有毛病的原因……逼宫这个词可从来都代表着无数的腥风血雨。
肖恒站在看楼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所发生的事情，甚至黄相爷的一系列行动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他根本就懒得去猜黄相爷此时的心情。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试图螳臂当车之人必将被碾于车轮之下，就像大自然的规律无法避免……站在高处的肖恒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群众渐渐远去。
是的，他们是被煽动起来的。
除了《岳飞传》本身所传递的情感之外，那些藏在人群之中起哄的人当然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甚至那些扛着铜像的壮小伙同样也是肖恒特地安排的。
毕竟若是只出嘴就能看热闹，相信很多人会乐此不疲，而让他们扛着沉重的铜像走个几公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肖恒一系列的操作除了传递情绪之外，剩下的都是在降低群众的参与门槛——甚至低到他们只要有热闹的心态，能跟着去见证铜像落地的那一刻就好。
不过让肖恒没想到的是，原本他安排抬铜像的却有几个甚至都没抢到位置！而由几位真正的积极分子主动承担起了这份艰巨的工作……也许，民间的热血从未冷却，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压抑了自己的感情。
随着众人簇拥着秦桧的跪像离开，整个看楼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肖恒也准备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
只是还没等他离开，他的身后忽然走来一人。
“肖公子。”
肖恒转过身去，正好见到那位“钱公子”的老师正站在他的身后。
“山长。”肖恒拱手见礼。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那素服老者来到肖恒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肖恒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之前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就让我觉得肖公子绝非凡人，依今日所见……倒是小老儿小瞧了肖公子。”素服老者笑道，“肖公子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倒是让小老儿敬佩不已。”
“山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肖恒惊诧道，“我不过是个开店的商贾末流，何来翻手为云之说？”
那素服老者见肖恒装傻，也不与他争执，只是望着远方那渐渐远去的队伍问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肖公子，接下来你可要当心了。帝王心术不是你能妄自揣测的……伴君如伴虎可不是儿戏之言！况且你还是个摸虎屁股的！”
素服老者说到这里不由得瞪了肖恒一眼：“你自己倒是烂命一条，可把韩家的老二也牵扯进来……这不是拖人下水吗？”
“靖国公那边我也去拜访过，另外也叫韩二少多次请示过……而他能站在这里，也许就是靖国公的意思吧？”肖恒不想给这位素服老者留下负面印象，所以也就解释了一番。
“哦？”这回倒是轮到素服老者愣住了，“靖国公他知道？”
“正是。”肖恒确信道。
虽然肖恒没有跟靖国公交底，但是他再三让韩子青回去明示暗示了好几次，靖国公大人所给出的回复要么是很模糊，要么就是随韩子青喜欢……那他肯定是喜欢的啊！这点问题靖国公看不出来吗？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在肖恒看来靖国公一定是知道他想要在《岳飞传》上做文章的，可即便如此国公爷还是默许了韩子青来演岳飞……那他究竟是什么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倒是没看出来。”素服老者闻言不由得上下打量了肖恒一番。
“在下一介草民，自是难入山长法眼。”肖恒自谦道。
“……”素服老者摇摇头，认真的看着肖恒道，“希望你只把你的能力用在这件事上……否则临安必乱！”
“山长多虑了，且不说在下没有这份能力……其实对于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在下是丝毫没有兴趣的，我所思所想不过一日三餐与家人平安罢了。”
肖恒也看着素服老者真诚的说。
“家人平安……”素服老者深深的看了肖恒一眼，摇着头离开了，“……你能有这份心就好，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不是在午门外。”
午门外看斩吗？
“不会的，您放心。”肖恒淡淡回道，言语之中充满了自信。
想斩我？
你这皇帝是不想当了吧？
素服老者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认真打量肖恒，仿佛第一次才认识他一样。
“天性狷狂呢？还是天纵奇才呢？罢了罢了，老朽都是半只脚都踏在棺材里的人了，也只能笑看这天下风云罢了……无论如何，你这阵狂风可是要吹动了这滩死水了！”
说完，素服老者居然仰天长笑大踏步的转身离去。
您是想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吗？
肖恒回过头来望着那已经消失在市井之中的队伍，也默默的叹了口气。
如果着世上没那么多龌龊，他又如何愿意掀起这惊涛骇浪呢？
……
就在肖恒与素服老者对话的功夫，看楼之上的贵客们陆陆续续的都下了楼，正与一位演员聊得开心……
……这演员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金甲的韩子青！
只见他腰间挎着青锋宝剑，右手拎着沥泉宝枪，意气风发的与一众高声谈论着。
“……看我那个还记得吗？我这边这样然后那边这么一甩，金人就被我杀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虽然说的只是剧情，但韩子青仿佛下台之后还在带入角色之中，仿佛那些丰功伟业都是他自己做的一样。
“我说韩二少，您跑来演这个……靖国公知道吗？”一位颇有身份的贵公子好奇的问道，“你就不怕惹得天子震怒？”
“震怒？为什么？”韩子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演岳飞官家为何会震怒？他前几年才下令修缮岳庙呢……”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见韩子青如此迟钝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傻子是被人耍了啊！、
不过还没等他们继续往深了想，韩子青就又道：“再说了我找我爹问过了，他说随我喜欢就好，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只要稍微对这官场有点认识的人都知道，靖国公的为人可是低调得紧呢！别说朝政了，这位可是连盐铁之类一本万利的买卖送到鼻尖底下都能被他扔回来的主儿！怎么可能主动沾染是非呢？
这其中一定别有深意。
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再说话……这下没人捧哏了，韩子青顿时难受了：“唉唉唉，快来看！我这把沥泉枪如何！？肖兄弟说了，这把枪可谓‘当世无双’！别说是咱大宋，满天下都找不出比这把沥泉枪更好的神兵了！”
“哦？借我试试？”旁边一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壮汉忽然来了兴趣。
“呵呵……李老八，你怎么也跑看给爷捧场了？”韩子青一见那说话的人立即笑了起来。
“哼，老子是来看月青姑娘的，谁曾想今天居然是你这个粗坯唱戏。”那壮汉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