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虎却觉得宋濂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至于吧先生,我看知县大人挺好相处的啊,咱们在他治下,只要跟他搞好关系了,以后七牛也能更混得开呀。之前若不是前任知县推荐他去京城,朱家也没有今时今日的荣光不是吗?”
宋濂被朱四虎气笑了,你们以为是万三重成就了七牛?大错特错,早在我第一次去大河村时,太子就已经知道七牛了。
“荣光?我看你是得了笔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我且问你,山东饥荒,可具体是哪个地方?当地官到底管没管?若是人家管得好好的,只是这老头被疏忽了,饿死了,却因为朱七牛的信而上达天听,惹得皇帝大怒,狠狠处罚那官员,人家官员是不是挺无辜的?”
“这……。”
“我再问你,若人家管的不好,欺上瞒下,则必然有一群人为他掩护,你们贸然把事情捅出去了,那些官员能不记恨你们?若皇帝把他们都杀了,他们的亲朋好友、同年师门能不迁怒你们?人家一群官儿,想整你们还不容易?”
“这……。”
“我再问你,朝廷赈灾自有章程,不少官员趁机上下其手,靠着赈灾就能混的盆满钵满,而大明幅员辽阔,哪年没有天灾人祸?这事儿如果皇帝只是稍加过问,则那些官儿该贪还是贪,可如果因为七牛这封信而让皇帝重视起来,那些官儿还能贪的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朱四虎张了张嘴,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吓得脸都白了,腿也打起了摆子。
原来这中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啊!!!
宋濂下决心要一次把朱四虎的毛病给治好,免得将来拖累朱七牛,索性也不停止,继续数落起来。
“你仅凭一个饿死的老头就断定有天灾,仅凭一个知县的话就让七牛上书,万一那天灾其实并不大呢?”
“甚至说,万一知县是故意坑你们,夸大实情呢?搞不好就连你们见过的知县都不是真的知县,是别人假扮的呢?”
“你见过真的溧水知县吗?你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刚才来的这个所谓知县,有跟你讲过他叫什么,住在哪里吗?”
“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管天灾与否,是否有人骗你们,皇帝都是七牛安全富贵与否的保障,可你倒好,七牛去京城住了几天,你就以为皇帝对他另眼相看,拿皇家当你们家乡下那些淳朴的亲戚了?”
“还给皇帝上书,这种事情是那么好做的吗?就连人家皇帝的亲儿子,在他面前还不都唯唯诺诺的?”
“我告诉你,君心似海,伴君如伴虎,皇帝一时高兴了,能把你们捧到天上去,可他一不高兴了,手一松,你们就得从天上摔下来。”
“这件事本来跟你们没关的,你非要往上凑,且不说七牛信里写的东西是真是假,你们会不会被人坑,就算一切都是真的,天灾发生了,当地官员没有处理好,你见的那个知县也是真的,也没什么官员事后找你们算账,看似你们是有功的,可单是朱七牛上书这件事,就够让皇帝怀疑的了。”
“他会不会觉得七牛被人收买,在为哪个官员背书,或是已经加入了某个官员麾下?”
“他会不会觉得七牛不好好读书,整天想着钻研些有的没的?”
“他会不会觉得七牛在教他做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哪里有一丝可能的纰漏,你们整个朱家就跟那黄河两岸的沙地似得,被水一冲,瞬间就连个影儿都留不下来!”
朱四虎嘴角抽了抽,心里已经是害怕的不行。他想退后几步,在台阶上坐下,结果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随着宋濂越说越激动,赵兰早就听到声音走了出来,把宋濂后面的话都给听见了。
见状,赵兰有些心疼朱四虎,又有些气不过他一点城府都没。
黑着脸将他扶了起来,赵兰道:“先生刚进门的时候,还叮嘱过七牛君臣有别,我看啦,七牛未必记住了,但你肯定是忘记了。”
扶着朱四虎在台阶上坐下,赵兰转身苦笑道:“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事情应该不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吧?”
宋濂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官场漆黑如墨,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见多太多稀里糊涂就死掉的官员了。你们……唉,我也不指望你们能给七牛帮多大忙,但你们也别再给他添麻烦,好好做你们的生意就是,不要不知足。”
“是,先生,我们记住了。”
朱七牛也有些被宋濂吓到了,他之前怎么都不会想到,看起来整天笑呵呵的先生,发起怒来居然这么可怕,吹胡子瞪眼的。
咬了咬牙,朱七牛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我再给皇爷写封信,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讲清楚,可以吗?”
宋濂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诚实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转身又回了书房,宋濂铺开一张大纸,提起毛笔‘唰唰唰’舞了一会儿,那位溧水新任知县的画像便栩栩如生的出现在了纸上。
将画像递给朱七牛,宋濂道:“这是那人的画像,一起寄去给皇帝,至于到底怎么跟皇帝说,你自己看着办,我就不管了。”
“哦。”
走进书房,朱七牛也管不了那么多,想不了那么多了,提笔就开始给皇帝写信。
——皇爷,七牛已经到溧水有几天了,回家之后,我爹娘和二爷爷看到那么多银子,老高兴了,转过天我们家就买了房子,虽然这房子还是不大,都没有太孙的寝宫大,但对于我们家来说已经很大了,我妹妹整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
我爹娘说我们家的大房子是前店后屋,前面以后就用来卖臭豆腐了,买完房子,我们家还有一些钱,我娘说我爷爷很早之前就盼着买头牛,所以就用多的钱买了三头牛,我三个伯伯家一人一头,我跟二爷爷回去送牛的时候,我爷爷都高兴的哭了。
回到大河村后,我还去看了私塾的李先生,并把皇爷赐给我的墨条送了一根给他,把他给高兴的哟,笑的跟村里的李狗蛋似得。
李狗蛋以前是我的同窗,但他没读几天书就退学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说他这段时间经常挨揍。
我还去看望了黄月英小姐姐,我跟她有几个月没见了,她还是那么好看,嘿嘿。
对了,我爹还提议买两头驴,一头送给我外婆,一头留着自己用。
买牛那次加买驴这次,我都跟去了,我总觉得我娘好像把店家给坑了,用很少的钱买了很多的牛跟驴。
买完驴后,我们出门碰到了一只猴儿,我娘跟我妹妹都想养它,然后它就被我们带回家了。
宋先生给它取名金丝猴儿,它浑身金毛,喜欢揣手手,吃东西时不争不抢,看起来憨憨的,我怀疑我如果打它一巴掌,它都不会还手。
听牛马行一个店家说,这个猴儿是一个耍猴儿人的,那个老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在饿死之前,他把这猴儿给放了,我爹猜测可能是那里遭了天灾,所以这老头才逃难到了溧水县。
可先生说这种事情很难说,让我爹不要在外面乱说。
我们收养这猴儿没过一会儿,有一个自称是溧水知县的人过来了,说山东有饥荒,这老头儿就是山东来的,还说他死在了溧水县,会连累知县大人。
知县让我帮忙写一封信给皇爷,免得罪名落在他身上,我爹直接答应了下来。
可事后先生得知了,把我爹给训了一顿,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吓得我爹脚都软了。
我虽然没太听懂先生的话,但似乎我家可能因此惹上麻烦,我问先生那我该怎么办,把实情全都告诉皇爷可以吗?
先生说诚实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所以我就写了这封信,如果哪里写的不好,皇爷请不要计较。
对了,这里还有一副画像,是先生画的来我家的那个溧水知县,他说有可能这个人是假冒的,故意坑我们家,我们也不可能拿着画像去衙门找知县比对,所以就一起寄给皇爷,请皇爷查一查。
前一封信是知县写好让我抄的,很多地方我也不是太看得懂,这封信是我自己写的,就容易多了,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现在我想写的是,我很想你们,尤其想皇后和太孙,我想跟太孙一起玩儿了,还想皇后做的饭菜。
皇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以前我们家都是我大伯母做饭的,我娘做的不多,因为她厨艺不太好,而皇后娘娘做的饭菜比我大伯母做的还好吃。
总之就是,我娘做的饭菜其实不太好吃,我每顿饭都没法完全吃饱,有时候她做不擅长的菜时,更是难吃得很,搞得我都饿肚子了。
嗯……就写到这儿吧,接下来我也不知道写啥了。
哦,对了,这几天我又抄写了几万字的三国演义,就一起送过去了。
第103章 言语在句君识否
溧水县城外。
桃林之中,静静走来了两个人。
如果朱四虎在这儿,他一定能一眼认出来,这两人就是溧水知县和他的车夫。
二人一路来至桃林深处,有些紧张的四处张望起来,片刻后,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知县和车夫神色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东西拿到手了吗?”来人问道。
“在这儿。”知县将东西递了过去。
“很好。”
来人接过东西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丢了一袋银子过去。
“拿上银子,远走他乡,不要再回来,不要泄露秘密,否则的话……哼哼。”
“明白,明白。”
知县和车夫眼巴巴的接过银子,对视一眼后,知县先带着银子离开,车夫则留在原地盯着那中年人。
过了一会儿,确认知县走远了,车夫这才也转身离开。
中年人皱了皱眉:“倒是警醒,知道一个先走,一个后走,以免被我一起杀人灭口,不愧是行骗的老江湖,看来只能暂时放过他们了。”
转身出了桃林,中年人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小院,吹了声口哨,将知县给的东西顺着院墙递了过去。
院墙那边伸出一只洁白细嫩的手,将东西接了过去。
“办的很好,没你的事儿了。”
“是,属下告退。”
……
朱七牛写完信,宋濂即刻拿着书信出去了,也不知道找谁寄信去了。
一直提心吊胆的朱四虎嘀咕道:“宋先生这是打算让谁送信啊,可别把信在半路搞丢了。”
赵兰拍了他一下:“别瞎说,宋先生这么稳重的人,肯定托的是值得托付的人。”
“也是哈。孩儿他娘。”
“怎么了?”
“咱家不会被我害的家破人亡吧。”
“别瞎说,事情不是还没定吗?别自己吓自己。”
“我是说如果,如果呢?”
“没有如果。”
“如果皇帝把咱家的东西都收去了,咱们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咋办?”
“那我就陪你要饭去。”
朱四虎:o(╥﹏╥)o以后我再也不多话了,就我这点小聪明,跟真正的聪明人比起来屁都不是。
……
溧水到京城算不上远,快马加鞭的话,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正午刚过,一匹来自溧水县的快马进入了京城。
骑手没有片刻逗留,一路骑马来到了宫城城门附近。
负责守卫的禁军士兵连忙呵斥。
骑手下了马,壮着胆子走到了士兵二十米外,直到对方弯弓搭箭,这才停下。
“请手下留情,我是来给皇爷送信的。”
“送信?笑话,朝廷自有鸿胪寺负责传递外吏、番邦文书,三省六部各级衙门官员也都有处理、代承各种文书之责,你送信怎么送到宫门口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别在这儿站着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负责这处宫门的将军皱眉道。
“我真是来送信的,委托我送信的人名叫朱七牛,他不是官儿,信又是给皇上的,我自然没有把信送去其它衙门的道理。”送信人苦笑连连。
“朱七牛?”这守将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想,冲着一个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立刻前去把书信接了过来。
守将拿着书信左右看了看,确认表面没有涂毒,这才亲自将它送到了武英殿外,交给了伺候朱元璋的太监。
等守将回来时,那送信之人已经走掉了,气得他破口大骂。
“你们是傻子吗?那封书信来历不明,这个人怎么能放走?万一出了事情,到时候该找谁?”
一众士兵:(⊙o⊙)…
此时此刻,武英殿中,朱七牛的书信已经被太监拆开了。
左右检查了一番,确认没问题,书信这才被放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原本还笑呵呵的,想看看朱七牛写啥了,可当他看过内容后,一巴掌拍在了龙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