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人有悲欢离合（下）
天亮了。
阳光透过玻璃射入房间。
昏睡的朱七牛被阳光刺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身旁立刻响起蓝桉的声音：“夫君你醒了啊，渴不渴？”
朱七牛点点头，突然感觉脸颊凉凉的，伸手一刮，刮下一滴水珠。
蓝桉端来一杯水：“又梦到宋先生了？”
“你怎么知道？”
“你都哭了好久了，我光是给你擦眼泪，就用掉了三条丝巾。”
朱七牛叹了口气：“你猜的不错，现在我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宋先生了。”
朱七牛不想夫人受自己情绪影响，于是问道：“宋府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听姐姐说宋大爷准备回老家了，说是打算在老家定居。”
“宋大爷也七十来岁了吧？年纪大了，父亲又新丧，思念故土很正常，到时候我去送行一番，你让人准备些钱财，到时候送给他当路费。”
“我记下了。”
……
原以为宋濂的离世让京城百姓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欢声笑语就已经够让人无奈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紧随其后又有一位老人要不行了。
就仿佛宋濂是文曲星下凡，专职为他这颗紫微星保驾护航似得。
文曲星没了，紫微星便也开始失去光明。
永乐八年二月初七日，越见老态的太上皇忽然就毫无征兆的一睡不起了。
皇宫大内。
收到消息的朱七牛、朱雄英、朱允熥、蓝玉、周光等人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色都低沉的可怕。
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为了帝国奋斗一生的迟暮老人，朱七牛等人这些天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情绪再次低落了下去。
“皇叔，你不是拿仙丹救过皇兄吗？现在正是你立功之时啊。”泪眼朦胧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的朱允熥终究还是没忍住，期盼的询问道。
朱七牛叹了口气：“仙丹不易得，且早就都用完了，不然我当年岂能不早早拿出来救太上皇后和太宗文皇帝？”
“允熥，你是个好孩子，纯孝仁慈，在这点上，你很像你的父皇，也很像你的皇奶奶，只是寿数之事，乃是天定，人力难为啊！”虚弱的冲着乖孙儿笑了笑，躺在床上的朱元璋安慰道。
朱允熥直接哭成了泪人：“皇爷爷，孙儿不要你走，孙儿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健康。”
“傻孩子，皇爷爷今年七十三岁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啊，活不活下去也就那么回事吧。”
“可是……。”
见朱允熥还要再说什么，内阁大学士小胖和诸葛明一左一右走上前去，将他给劝到了一旁。
朱元璋叹了口气，强撑着看向了周光、万三重等同样已然白发苍苍的老臣：“一晃眼，你们几个也都年纪不小了。”
万三重有些感怀的擦了擦眼泪：“是啊，臣乃是洪武三年的进士，昔日初面君时，臣虽然也不年少，但还是意气风发，转眼间臣已经当官三十年了。”
周光则显得直接干练的多：“臣虽年迈，仍有心为大明趟风冒雪，甘冒险阻，只要大明用得上臣，臣无论是修桥铺路还是边关督军，都敢一试。”
朱元璋笑道：“周爱卿的骨头确实很硬，不愧是我洪武一朝出来的贤臣，咱祖孙三代能得你辅佐，实乃祖上积德。”
“太上皇言重了，臣不敢当。”
伸手指了指周光，朱元璋对皇帝道：“雄英，周爱卿百年之后，可让其配享你父皇陵寝，靠着点我这个方向下葬，将来我们若是到了地下，也好再续君臣之谊。”
朱雄英擦了擦眼泪，答应道：“孙儿记住了。”
配享陵寝可不是一般的恩宠，后代皇帝祭祀时都会顺带去拜一拜呢，饶是周光这种不喜欢阿谀奉承的，也被感动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谢太上皇隆恩。”
朱元璋笑了笑。
这一笑却仿佛用掉了他仅剩的一点力气。
他试图大口呼吸，结果却是出气多进气少，犹如一头躺在枯草中命不久矣的雄狮。
众人顿时慌作一团。
朱七牛连忙上前给太上皇扎了几针，暂时吊住性命。
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眼，朱元璋扫视着一干重臣，一边说道：“皇帝虽然登基已经……已经八年，但到底……到底只有二十六岁，别人……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很多都还在……靠着家里的钱读书科举，尔等……尔等切记好好辅佐他，莫要……莫要欺君罔上，否则……否则咱就是……就是……。”
说着说着，太上皇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还是耗光了，那句威胁的话语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群臣身体一震，也管不了这样是否无礼了，齐声道：“我等必然鞠躬尽瘁，扶保皇帝，大明千秋万代！”
朱元璋点点头，朝着皇帝伸了伸手。
朱雄英流着眼泪走上前，抓住了太上皇的左手。
朱元璋又看了朱七牛一眼。
“皇伯！”
朱七牛也坐了过去，抓住了太上皇的左手。
朱元璋艰难的把放在床榻另一边的右手伸了过来，依次拍了拍二人的手，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唯有眼中那复杂的神韵，看得人心摇。
朱雄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保证道：“皇爷爷你放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朱七牛亦随后保证道：“皇伯您安心吧，朱家的江山丢不了，我朱七牛在此发誓，谁若敢犯上作乱，我就是漂洋过海，追上十年，也要将其五马分尸，抄家灭族！
若我朱七牛有朝一日成了这样的逆徒，众文武百官亦可同样斩我人头！
大明江山永在！朱家与世长存！”
太上皇这才终于安心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与世长辞。
朱雄英身体一颤，试图压抑自己，不让群臣看见自己的软弱，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滚落而下，打在褥子上‘啪啪’作响。
朱七牛亦是眼泪跟淌水一样滴落，过往的太上皇所带来的一些不好的体验与记忆在这一刻……统统消失无踪。
万三重、周光等见状，都意识到太上皇已然驾崩，纷纷爆发出了哀嚎痛哭。
其中尤以朱允熥哭的最为伤心，没哭一会儿就哭晕过去了，两个太监连忙将其扶下去交由太医照顾。
第101章 斌王宅里寻常见
洪武大帝朱元璋这一走，开国君臣可就真是所剩无几了。
之后多日，京城上下乃至大明上下一片素裹，家家户户挂白幡，烧纸钱，哭声连天，共同送别这位得国最正、人生也最传奇的千古一帝。
就连老天仿佛也在怜惜他似得，自他驾崩之日开始连降白雪，把一些没有白幡的地方都给染白了。
和原历史中朱允炆这小子坐不住江山不同，雄英的江山简直不要坐得太稳。他的皇叔们就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因此，他并未阻止皇叔们前来祭拜太上皇，就连位于宗室边缘的靖江王一脉和被朱七牛贬去东北的朱允炆也都匆匆赶来祭拜送葬。
于是乎，京城有史以来第一次聚集到了如此多的藩王、王子、公主、郡主等。
朱元璋的葬礼也就办的格外隆重，单是各地汇聚而来的儿孙、重孙，加起来都有好几百个。
想来最注重血缘亲属的太上皇若是在天有灵，会十分欣慰吧？
一番繁琐而隆重的丧葬礼仪后，洪武大帝的棺椁下葬在了早早就修好的皇陵之中。
主持整个礼仪的人嘛，还是朱七牛。
为了表示敬重，朱七牛并未让相关衙门的相关人员抬棺，而是从各行各业里找的人手。
被找到的人无不觉得光荣，并发自内心的愿意送这位千古一帝一程。
他们有的是农场里的种工，有的是营里的普通士卒，有的是衙门里的衙役，有的是学校里的先生，有的是俸禄低微的九品小官，有的是草原上的牧民，有的是海上的渔民，有的是编筐的，有的是砌墙的。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们都是大明的人民。
而人民即是江山，江山即是人民。
这一方洪武大帝亲手收拾出来的锦绣江山，今日亦以整个江山来送他。
随着棺椁被封入陵寝，一代帝皇朱元璋彻底与这个世界永别。
盖棺定论。
经众多藩王臣民自发请愿，洪武大帝朱元璋谥号‘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庙号太祖！
……
虽然跟太祖的关系不及和宋先生那么亲切紧密，但到底相熟多年，一时半会朱七牛同样走不出去，时不时就会想起曾经的种种。
就连在梦里，他也经常梦到和太祖一起嬉笑怒骂。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是同样。
哪怕是那些曾经在太祖高压政策下匍匐前进的一众官员。
可日子终究要过，尤其是身为一个帝国的统治者们，实在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伤春悲秋、追忆过往的资格，不然朝政真是要乱套了。
太祖下葬后的第七天，皇帝朱雄英即正式继续办理朝政了。
而在此之前，内阁乃至各部官员早就都忙起来了。
尤其是内阁的诸葛明、小胖他们，经常需要票拟奏折，等待皇帝御笔亲批。
各地赶来奔丧的大员也是一样，早就各种赶火车回去了。
就连燕王朱棣等藩王，虽然没有人催他们走，但他们个个事务繁忙，也没有久留的道理，陆续都跟皇帝告辞请旨离开了。
临走之际，燕王朱棣领着世子朱高炽来到了朱七牛府上拜访。
名为拜访，实则就是来看儿子跟孙子的。
朱七牛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客气的将他们迎了进去，并让人去把朱瞻基给抱了过来。
朱瞻基来了，朱七牛的四个儿子当然也不会落下。
这五小只如今是同吃同睡，整日里形影不离，之前因为宋先生和太祖高皇帝的接连离世，大人们个个忙的团团转，闲下来了也是心情低落，没怎么顾得上他们，他们倒也懂事，不哭不闹，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被丫鬟们带的很好，并未掉肉。
一看个头长相差不太多、穿衣打扮则是一模一样的五小只，朱棣和朱高炽有点迷茫了。
到底哪个才是朱瞻基啊。
“皇叔还真是一视同仁啊。”憋了半天，朱高炽终是没忍住，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朱棣想了想，也不管那么多了，挨个抱起来亲了亲：“反正都差不多，不是孙子就是侄子，不妨碍什么。”
这下轮到朱七牛哭笑不得了。
这思维……我该说活该你在原历史里当皇帝吗？
……
一番逗弄后，五个娃被送下去睡觉了。
朱棣伸了个懒腰，复又兴致勃勃起来：“七牛皇弟，皇上最近可有意继续蚕食草原？”
朱七牛反问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