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育才若有所指的说道:“如此说来,由他来接任应天府尹之职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朱七牛微微一怔。
随即彻底想明白了。
老丈人这是觉得应天府尹一职十分关键,得由信得过的自己人来接任?
是了是了,作为其中一届应天府尹,我推行的许多政策都十分受应天府老百姓喜欢,这无疑也是我政绩中相当突出的一段。
若是杨士奇萧规曹随,那老百姓提起这些政策时必然会提我一嘴,心怀感激。
常年生活在京城的各大高官常年累月生活在别人对我的吹捧和感恩中,自然而然就会对我多产生几分好感。
而若是换了旁人来当这个府尹,人家可就未必照做了,万一人家逞能乱改一通,搅扰了百姓早已习惯的正常生活不说,还可能影响我的声誉。
而若是每一任应天府尹都乱搞一通,都不用太长,七八年后,老百姓怕是只有认真回想时才会记得有一任府尹叫做朱秉文。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区区一份辞呈,直接赚了三方感激!
在这方面,我愿称老丈人你为小宋濂。
“是啊,杨大人在先皇身边协助处理政务多年,又被外放到了太和府这样环境、局势都很复杂的地方当了三年知府,想来是深知百姓不易,颇懂政务之道,若由他接任应天府尹,老百姓可有福了,皇上也能更放心。”明白归明白,心中的想法朱七牛却是只字未提,顺着黄育才的话说起了场面话。
黄育才秒懂朱七牛的话,隐晦的扫了团团一眼,不再提这茬儿了,端起蜂蜜水豪饮三杯。
然后他就醉倒了。
隔天早朝,黄育才等大臣们商议完主要事情,皇帝即将宣布退朝时,从袖子里掏出辞呈,迈步走到了大殿中心。
“启禀皇上,臣黄育才有本要奏。”
作为应天府尹,皇帝的大管家,黄育才的地位无疑是相当高的。他的一言一行,很多时候也都相当瞩目。
但实际上呢,他是很少在朝堂之上发言的,以至于很多人都习惯了他的默不作声。
今日他突然要上折子,大家还挺好奇,纷纷看向了他。
皇帝朱雄英却仿佛早就知道他要上折子似得,一点都不惊讶:“黄爱卿的折子啊,倒是少见,呈上来。”
自有太监去把折子接了过来,送到了皇帝手中。
打开折子一瞧,朱雄英问道:“黄爱卿觉得自己年老体衰,想要请辞,还推荐了太和知府杨士奇接任应天府尹一职?”
黄育才恭敬抱拳:“是。”
“你跟杨士奇杨大人很熟吗?”
“杨大人曾是武英殿大学士,协助先皇处理政务六年,而臣是应天府尹,自然是有些政务上的接触的,但我们并无私交,臣举荐他纯粹是为了公心。”
朱雄英笑问道:“既染并无私交,何以你这么肯定他能当好这个应天府尹?”
黄育才不卑不亢的答道:“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杨大人之沉稳干练臣是有所体会的,毕竟他是先皇培养出来的人嘛,本身也有功名在身,相信他能做好应天府尹。”
朱雄英用手指敲了敲龙案:“这样啊,但似乎说服力还不够,杨士奇朕也是接触过的,能力是有,但一来他年纪不大,才三十岁出头,二来他在地方上任职较少,只当过三年太和知府,这偌大的应天府,他能管理好吗?”
黄育才道:“蒙古那边与京城这边多有来往交流,霍去病号和卫青号更是经年累月的往返两地,送人运货,臣作为应天府尹,对那边的消息还是多有了解的。
据臣所知,诸葛明、赵宝、齐泰、杨士奇这四位蒙古知府在地方上都做的不错,尤其是在发展人口、增加牲畜数量、鼓励百姓进厂、配合四位王爷出城犁地、提供军马等等方面,想来关于这些,皇上和吏部、都察院的诸位都有所了解。
而在这四位知府中,杨士奇杨大人虽然去的最晚,做的却反而最好,太和府内的人口新增数、牲畜数量等常年排名第一不说,单说他三个月前亲冒矢石、率领牧民前去接应代王麾下的士卒并斩首五十,就足以看得出他的魄力与沉着机智了。
臣自认为比他差上一截。以臣这样的浅陋之才都能当十几年应天府尹,何以他却不行呢?恐怕他只会比臣当的更好。”
第33章 人老奸,马老滑(下)
代王被接应一事发生在三个月前。
当时的情况是,虽然草原长城往北数百里都暴露在鞑子铁蹄之下,但实际上这一片依旧相当于是大明的牧场,牧民们往往会把牛羊马赶过去放牧,鞑子根本不敢过来。
偏偏代王朱桂有点飘了,率人在草原上猎狼时竟然深入了近千里,完全如入无人之境。
也速迭儿本就是暴脾气,都被人羞辱到门口了,他哪里还忍得了,直接发兵疯狂追击。
代王这下可慌了,率领手下千人小队狼狈逃窜。
消息传回太和城,无权调兵的杨士奇当机立断率队出击。
他所率领的队伍嘛,自然不是正规兵马,而是草原上放牧的百姓。作为一地知府,号召这些人跟随还是不违规的。
他们一行人在熟悉草原的向导的带领下,狂奔一昼夜,跑了大几百里,终于赶上了代王的残兵。
鞑子方面呢见大明有人接应,怕中埋伏,直接一哄而散。
杨士奇也是个狠人,不肯放过他们,号召跟随而来的上千牧民虚张声势的各种追击,愣是用弓箭和套马杆、石子、镰刀等干死了五十个鞑子,缴获了四十五匹骏马。
消息传回朝中,杨士奇自然得到了太上皇和皇上的表扬,被赏赐了黄金百两。
代王朱桂却惨了,不仅被严令半年不许去草原上犁地,还被太上皇关了禁闭,三个月不许出门。
这还不算完。
太上皇还急令藩地位于太和府旁边的秦王朱炯,愣是让他快马加鞭赶去太和府,亲自狠狠抽了代王朱桂几十鞭子,打的代王半个月没下来床。
对于杨士奇的能力,朱雄英简直不要太清楚,之所以接连疑惑发问,只是想表达对黄育才的不舍之情以及借黄育才的嘴来说服其他官员罢了。
毕竟杨士奇满打满算也才三十二岁,却一跃就要坐上从二品的应天府尹之位,其他官员难免心生不服,想要反对,作为皇帝,也不能强行提拔,得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行。
如今黄育才完美的给出了提拔杨士奇的理由,朱雄英却还是不急着同意:“吏部几位主官和其他爱卿怎么看?”
吏部尚书是黄育才之子黄日高,作为一个和父亲一直以来就不和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清官,他实际上对于黄育才的为官之道是很不屑的,觉得黄育才在这个位置上做的并不好,顶多是维持着朱七牛留下的那套东西罢了,根本就没有太尽力为朝廷和百姓做事。
相反的,对于以前陪着先皇料理政务数年的杨士奇、黄日高极有好感。
微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黄日高率先站了出来:“杨大人就任太和知府已有三年,原就该考核一番,看看是升迁还是留任、贬谪。
吏部这边最近正在会同都察院跟进,得出的结论是上上,可调任他任,官升一品,是为从三品官。
而应天府尹之官职是自斌王任职后才被先皇提升为从二品的,原为正三品官,佐官同知则原为正四品官,因此将正四品的太和知府杨大人调任应天府衙门原是合理合规的,只是……。”
朱雄英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一下子就由正四品太和知府调任从二品应天府尹未免太过擢升,因此臣觉得要么恢复应天府尹及佐官同知的本来品级,要么让杨大人先当一段时间的从三品同知,下次考核后再就任府尹。”
朱雄英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秉文皇叔,你怎么看?是否要改动先皇定下的官阶?”
因为想看看老丈人是怎么秀的,朱七牛今天又来上朝了,闻言站了出来:“当年确实是臣官阶太高,与应天府尹之职位不匹配,才特别要求先皇将应天府尹的官阶调高,如今想来,臣仍然对先皇之恩赐宠爱感激涕零,恨不得以头抢地,大哭三天。
臣觉得,既然如今又面临和当初一样的问题了,若是先皇还在,定然是能够再次变通,将应天府尹的官阶给改回来的。
因此,改动应天府尹的官阶不算是动祖宗之法,更不是对先皇不敬,反而若是先皇泉下有知,会十分欣慰。”
朱雄英同样是这样看的:“那就将应天府尹改回正三品,应天府同知改回正四品,再由太和知府杨士奇担任应天府尹,只叫他连升二品,如此吏部可还有意见?”
黄日高抱拳道:“吏部无意见。”
“其他诸位爱卿呢?”
“臣等也无意见,皇上圣明。”皇帝都退一步了,大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齐声赞同。
“好,那就这么定了。吏部另选派干吏接任太和知府吧。”
“是。”
朱雄英笑着重新看向了黄育才:“至于黄爱卿嘛。”
“臣在。”
“你为官多年,从地方到京城,一直兢兢业业,不贪不抢,更不曾收受贿赂,权钱交易,欺压良民,历任三朝,与三代帝皇皆君臣相得,实为千古君臣楷模,大明众官员之表率。”
“皇上谬赞了,臣担不起这样的赞誉。”
“诶,你不要太谦虚嘛。”
“臣惭愧。”
“这样吧,你不是身体年迈,想还乡养老嘛,朕准了,反正你家就在溧水县,离京城也近,若是想回来瞧瞧,随时回来,朕若是要招你问策,也可随时派人坐火车过去。”
黄育才‘噗通’跪了下去:“谢皇上怜悯,臣在此保证,国有召,召必回。”
“好。但既然朕随时还是会找你问策,借助你的老成持重,那你就还是大明的臣子,念在你为官多年履有宿功,朕便晋升你为从一品荣禄大夫,加少师衔,每月朝廷还是按时给你发俸禄,保证你的老年生活,如何?”
黄育才激动的直接给皇帝磕了个头:“谢主隆恩,臣黄育才感激不尽,愿为大明肝脑涂地,为皇上赴汤蹈火。”
“好好好,黄老爱卿果然忠肝义胆。下朝之后你且回去收拾东西吧,应天府一应事务朕会让同知暂时代办,待你回乡之时,朕亲自派马车送你上火车,另赠你币钞十万圆当路费。”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岁。”
第34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众所周知,成功上岸、告老还乡的官员死后都会被朝廷封赐一番,要么官位提高一等,要么爵位提高一等。比如徐达,生前是魏国公,死后被封了个中山王的王爵。
而以黄育才的本来官阶,死后顶多就是一从一品的追封了。
诸如周光、余钱、孟毓崇、黄日高等,大概也都是如此。
可皇帝如今封了他一个从一品的荣禄大夫的文散官以及少师衔,那可就又不同了。
如果他生前就是从一品,死后再加一品,那可就是正一品了,堪比宰相和太师、太傅、太保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官。
妥妥的位极人臣啊!
黄育才不高兴就有鬼了!
满朝文武大臣看着他的背影,不少人酸的把自己的大腿都要掐紫了。
又是升官,又是还乡养老,这两样根本就不能一起做好伐?
只恨我没有一个好女婿啊!
要不是看在你女婿的面上,皇帝才不会给你这么好的待遇。
下早朝后,朱七牛怀着感恩的心面见了皇帝,亲自向皇帝进行了道谢。
……
三日后,黄育才还真就收拾东西回大河村老家了,仅仅带了几个家丁和丫鬟,妾室及妾室生的几个娃儿都没带。
黄家另外的那几个孩子啊,全都是庸碌之辈,科考科考不成,做生意做生意不成,干啥啥不成,曾一度愁的黄育才头发都要掉光了。
好在他们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混就混吧,反正黄家也有不少产业,收收租子,雇人看店、定时查账他们还是会的。
黄育才索性用余钱进行了一些固定投资,然后按比例分给了他们,也算是做父亲的一份慈心。
再之后的事情,黄育才也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懒得管了。
黄月英的这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还有一点挺值得夸赞,那就是都挺好面子,多年来从不曾麻烦过朱七牛和黄月英,甚至没从斌王府借过哪怕一分钱,和那些没皮没脸的二世祖还是挺有区别的。
老丈人要走了,尽管是回路程不远的溧水县,但朱七牛和黄月英还是来到了京城火车站送行。
黄月英还把大侄子黄忠明一起喊了过来,让他送送他爷爷。
至于黄日高,自然是不可能来送行的。
黄忠明的年龄比朱七牛和黄月英也没小到哪儿去,今年也二十多了,早年间他特想娶青梅竹马的朱八牛,无奈朱八牛看不上他,他架不住奶奶和母亲的劝导,于前年娶了个户部官员的女儿,如今已经是娃儿他爹了。
黄育才因此荣升太爷爷。
自从黄日高从河南调回京城,有这位严父盯着,哪怕黄忠明天赋不算好,学问竟也学得不错,陆续参加了几次科举,举人功名已经拿下,就差再来一次会试考取进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