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他拿出来的礼部尚书的批条,精膳清吏司的几个官儿跟死了老娘似得,脸一下子就垮下去了,看的朱七牛一愣一愣的。
虽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他们还是将朝廷拨下来的款项交给了朱七牛。
朱七牛让张冰洋接过银两,就要离开。
精膳清吏司郎中却喊住了他。
“还有何事?”
“回禀朱伯爷,负责那两场晚宴的可不只是我们礼部精膳清吏司。”
“还有谁?”
“还有礼部仪制清吏司、太常寺、光禄寺和鸿胪寺。”
朱七牛瞪大了眼睛。
虽说朝廷举办的宴会一般来的人都很多,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官衙负责吧?
宴会不就是吃吃喝喝那些吗?
顶多再加上礼仪和各种表演。
五个衙门分办三件事儿?
朱七牛细细一想,这才记起以前参加类似的宴会时,好像是没少看见鸿胪寺的官员在那儿晃悠。
搞了半天,原来这些衙门负责的事情这么重叠的吗?
带着满满的疑惑,朱七牛离开了精膳清吏司,却浑然没发现精膳清吏司官员们那怨毒的眼神。
走在去刘仲质公房的路上,朱七牛再次思索起了李善长的动机。
“他原是宰相,对各衙门最是了如指掌,却居然跟我说两场晚宴原是礼部负责,就算精膳清吏司和仪制清吏司同属礼部,可太常寺、光禄寺和鸿胪寺可不属于礼部管辖,这老头儿能不知道?他没安好心啦!”
“想让我一遍遍的去要钱,累死在半路上?”
“好歹也是国公,曾经还做过宰相,不至于这么幼稚吧?我有得罪过他?”
第203章 谁知伪言似巧簧
想了半天朱七牛都没想明白李善长推荐自己负责两场晚宴的原因。
总不至于是为了给胡惟庸报仇吧?
虽然你李善长是胡惟庸的恩公,是你带他步入大明官场顶端的,而胡惟庸的失败也确实跟我有点关系,可是我全程都没做什么啊,胡惟庸纯粹是自作自受。
再者,你跟胡惟庸真有那么好的感情?
他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还在惦记着给他报仇?
想不明白,朱七牛索性也不想了。
正好刘仲质的公房也到了,朱七牛探着头往里一瞧,刘仲质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刘大人。”
刘仲质抬头:“朱伯爷怎么又回来了?”
“那两场晚宴不仅归精膳清吏司管,仪制清吏司、太常寺、光禄寺和鸿胪寺也都会掺一手?”
“是啊。”
“可是事儿只有那么多,用得了这么多衙门这么多人吗?他们都分别管什么?”
“就……这儿管管,那儿管管。”
“哈?”
“大家会约定在一个地方,互相商量着办,然后拿出一整个规划来,一般都是精膳清吏司、鸿胪寺和光禄寺负责宴席上的酒肉菜肴等,太常寺和仪制清吏司负责礼仪、奏乐、表演等。”
说着说着,刘仲质察觉出不对了:“伯爷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七牛歪了歪头:“我应该知道吗?科考不考这些,而且我又没真的在官衙办过公。”
“这……要不你还是上书皇帝,推辞掉这件事吧,若是事情被你办砸了,皇帝怪罪下来,你怕是要被打板子。”
“不不不,皇帝才把事情交给我,我马上上书推辞,怕是奏疏刚过去,我就要打板子了。”
“好吧,那你又过来是?”
“哦,你再给我批个条子,我去仪制清吏司把他们那儿的办宴会的钱也给归拢起来。”
刘仲质苦笑:“我刚才的那个批条也能从仪制清吏司调钱,你直接拿着去找他们吧。”
“这样啊。”
朝着刘仲质挥了挥手,朱七牛笑道:“那我先走了,再见哈刘大人。”
刘仲质勉强笑了笑,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跟李大人都斗上法了,这小子还在这儿笑呢,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可是这孩子好可爱,真让人喜欢,虽然明知道不该搅和进这种事里,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出手啊!
……
拿着批条来到仪制清吏司,朱七牛不跟他们多寒暄,一杯茶还没喝完,便提出要把钱都提走。
一下子,几个陪着他说笑的仪制清吏司的官员都变了脸色,有人眼中冒着凶光,有人笑的神秘,有人瞪大了眼睛,有人一脸震惊。
“这不对吧?”仪制清吏司郎中错愕了片刻后,操着一口陕西腔疑问道。
朱七牛反问道:“哪里不对?”
“朱伯爷的意思是你已经把精膳清吏司的钱拿走了,现在要拿走朝廷调拨给我们仪制清吏司的钱,一会儿还要去另外三寺把调给他们的钱也给拿走?”
“是啊。”
“你把钱都拿去了是打算干什么?”
“既然是晚宴,吃的喝的以及表演肯定少不了,当然是干这个了。”
“所以朱大人的意思是要从外面找人?”
朱七牛用茶杯盖儿拨动着飘在杯口的茶叶,‘吸溜’了一口茶水,这才神秘一笑:“这个嘛……秘密。”
仪制清吏司郎中咬了咬牙,上眼皮抖了又抖,最后还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既然如此,下官这就让人去把钱拿来,伯爷好自为之吧,到时候我等都等着看伯爷的新花样。”
“好,你们就瞧好吧。”
……
从仪制清吏司出来,朱七牛骑上毛驴,背着一大袋银子的张冰洋立刻过来牵上了驴绳子。
‘哒哒哒。’
毛驴欢快的小跑着。
离开礼部衙门有段距离后,朱七牛问道:“老张,我看礼部下面的两个小衙门似乎很不乐意我把钱拿走,就跟割了他们的肉似得,你说这是为啥?他们拿朝廷的钱当自己的钱了?”
张冰洋笑了笑:“这不是很正常吗?当官儿的嘛。”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打算贪墨一笔?”
“倒也未必是贪墨。”
“什么意思?”
“你想啊,正月初四的晚宴虽然参加的人少些,没太大开支,可除夕晚宴就不同了,连同大小官儿和他们的夫人,一顿饭得吃掉多少东西啊。
他们这些负责办宴席的官儿拿着银子,就得采买东西吧?
那无论他们是在哪儿买,商家都能不少挣钱,为了挣这笔钱,商家不得想发设法的巴结他们啊?”
“这不还是贪墨吗?”
“非也,非也,这可不是贪墨,你信不信,他们最终买东西的价格搞不好比市面价还要便宜呢,这不是替朝廷省钱?”
朱七牛家好歹也是有两家店铺的,经过张冰洋的点拨,朱七牛渐渐也回过味了:“你的意思是说,商家薄利多销,所以情愿自己压低价格,再拿出一笔给那些官儿?”
“没错,而且说不定那些商家就是这些官儿的什么大舅子、姐夫妹夫之类的人,人家两头挣钱呢。”
“所谓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样看来,这些人是恨上我了,难道这就是李善长的打算?让我得罪人,被礼部和三寺的官儿记恨排挤?”
张冰洋沉吟了片刻:“看来是的。李善长之所以那么关照胡惟庸,无外乎是留个后手,想让自己退隐后朝中有个宰相帮忙照拂。
而胡惟庸呢,借着李善长的力量坐稳位置,又博得一个尊师重道、知恩图报的美名,对他俩来说,这种不能明说的关系远比一般师生、同僚或故交要来的稳固。
历朝历代的那些位极人臣的人多是这样做的,但如今胡惟庸没了,李善长不得不重新出山,他心里估计有不小的怨气。”
“所以他就记恨上我了?以前明明都是胡惟庸在针对我,然后我什么都没做他就倒了,李善长咋不去记恨皇帝?柿子挑软的捏呗。”朱七牛撇了撇嘴,有些郁闷。
张冰洋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把银子退回去,然后跟这些衙门合作来办晚宴,不动如山,那李善长估计就没什么好办法了。”
第204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朱七牛作为一个被宋濂教导了五六年、看过各种书籍、其中包含三国演义和封神演义之类的书籍的堂堂状元公,当然早就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但是,明白归明白,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所以之前他打了燕王一顿,差点被砍头。
那次之后,他就求稳了。
所以,张冰洋的话其实很对他的胃口。
但他也不想贸贸然就去做决定,因为宋先生还说过,一阴一阳之谓道。
因为怕得罪人而急着将钱退掉,明哲保身,或许也是一种不忍?
或者说,退掉钱,明哲保身,是不是反而上了李善长的当?
“嗯……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还是去找一下宋先生吧,我想听听他的看法。”沉吟了一会儿,朱七牛道。
张冰洋‘哦’了一声,牵着驴子来到了宋濂家。
敲门进入,朱七牛第一时间来到书房见到了宋濂。
“七牛你来了?坐。”宋濂笑呵呵道。
朱七牛听话的坐下了,示意张冰洋将身上的银子放下,又挥手让张冰洋外出警戒去了,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
宋濂听完,老怀安慰:“看来经过燕王一事后,你果然成长了不少啊,居然已经知道三思了,不错,不错。”
宋濂转而又道:“但你还是来晚了些,你应该先来我这里的,如今你已经从礼部领了钱,骑虎难下,若是不去其它三寺领钱,礼部的官员会不乐意,但若是你去领钱了,又会得罪更多人。”
朱七牛尴尬的笑了笑:“先生,你说李善长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就为了让我得罪这些人?还是这些人跟他有仇,他想利用我把他们赚钱的路子给断了?他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手?”
宋濂反问道:“你的医术已然大成,我听闻学医之人,会用阴阳来区分人体,对吗?”
“是啊,阴阳相生又相互制衡,这是医学的基本理念,如果把女人看做阴,那男人就是阳,如果把人眼看得见的身体看做阴,那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思想就是阳,如果把人的脑袋看做阳,那脑袋以下就是阴。照这样细分的话,阴阳可以无限分出来,但只有相生又相互制衡的部位才能组成一对阴阳,如果把头看做阳,再把女人看做阴,这两个一看就凑不到一起去,当然不能构成一对阴阳。”
“那你们治病之时的异病同治、同病异治,又是何道理?”
“这里的病,只是一般人理解的病,在我们医家看来,一般人理解的病其实只是症,比如头疼、肚子疼,而造成头疼肚子疼的原因可以有很多,要想根除,就不能头疼医头,肚子疼医肚子,这就叫同病异治。而有的病明明不同,却因为病因一样,可以直接从病因出发,就能治疗不同的病了,这就叫异病同治。”
宋濂展开扇子摇了摇:“这就是了,其实混官场跟治病是一样的,要想解决错综复杂的局势,需要抓住主要矛盾,然后对着病因下药,则一发药下去,不论病症如何改变、转移,照样效如桴鼓。”
朱七牛若有所思:“照先生你这样说,李善长也未见得能知道我不知道两场宴会由不同的衙门协办,他也就不可能猜到我会去一家家要钱,所以他应该不存在故意让我要钱又劳累的可能。”
宋濂哈哈一笑:“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