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牛从挎包里摸出一锭银子，递向了那位衙役：“这位大哥，我不是要上书，就是想写点东西，你帮我去买点笔墨纸砚呗，剩下的钱都归你。”
衙役眼睛一亮：“好吧，看在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我就帮你一把。”
“多谢大哥。”
不久之后，笔墨纸砚买来了，朱七牛就着牢房走廊上微弱的火光开始了奋笔疾书。
过去五天，他已然尽量记下了许多明实录中的内容，如今抄录正是时候。
又过了数日，时间来到了正月十五。
本来这个元宵佳节朱家该很热闹的，朱七牛的伯父伯母和堂哥堂姐们都来了京城，然而，因为朱七牛被捕入狱，即将被砍头，根本没人有心思过节。
外面的状元街上倒是依旧热闹，并且随着元宵节的到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舞龙舞狮，鞭炮齐鸣，可唯有朱家大门口连个灯笼都没有，大门紧闭，竟有些破败之象。
到了夜间，外面热热闹闹，朱家冷冷清清，全家就只有大堂那里点了几根蜡。
原本的大堂神桌上供奉着的朱四虎的爷爷奶奶的牌位被移到了一边去，换成了三清、如来、观音、弥勒、燃灯古佛等等满天神佛的神像，而在神桌下方，朱刘氏带着朱家大大小小一二十口人正在拼命叩拜，嘴中念念有词。
像这样的行为，他们已经持续了好些天。
毕竟朱七牛惹怒的是皇帝，这天底下就没有比皇帝还大的人了。
他们万般无奈，能做的实在是不多，只能求神拜佛，渴望奇迹。
随着砍头之期临近，朱家人越发诚惶诚恐，于是叩拜的时间更长了。
赵兰更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叩拜了三天三夜，任谁来劝都不肯休息哪怕一会儿。
哪怕她早已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着，不知不觉间，子时到了。
过了子时，可就是新的一天了，也就是正月十六日，朱七牛砍头的日子。
听见外面打更人的喊声，赵兰忽然‘哇’的哭了起来。
“七牛就要被砍头了，七牛没救了！我的七牛啊！”
朱八牛本来已经趴在蒲团上睡着了，听到哭声，被惊醒了，然后便也跟着哭了起来。
朱家其余大人各自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已然到时间了，还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估计是真的……无解了。
七牛……。
“呜呜呜。”
“我可怜的侄儿啊。”
“老四，以后你们还是搬回溧水住吧，京城不是个好地方。”
朱家大堂内，众人哭作一团。
……
是夜，除朱家外，还有一个地方也不平静。
这个地方便是钦天监。
钦天监又作司天监，是朝廷设置专门观察天文地理的机构。
所谓天文，即是星象，借助星象可以推演时间、节气、吉凶等等，历朝历代的历法皆是由钦天监负责制定，百姓农耕多仰赖之。
之所以钦天监并不平静，是因为专门负责观察星象、占卜吉凶的五官保章正在元宵节这晚夜观星象之时，忽然发现北极五星变得极其异常。
其中，北极一星逐渐黯淡无光，北极三星则逐渐明亮，偏偏北斗四星又整个消失了一炷香时间。
五官保章正吓了一跳，心知这事儿必须赶紧报给皇帝知道，就要去找钦天监监正汇报，然而，都这么晚了，监正早就放衙了。
五官保章正又急又无奈，想着就算去找到监正，还得一起去找皇帝，太耽误时间了，还不如自己直接去找皇帝。
这位五官保章正也是耿直，这样想了，便立刻这样做了。
然后他就被看守皇城的禁军给拦住了，押起来了。
五官保章正也是脾气够硬，大喊道：“我有要事禀报皇帝，你们不要拦我，出了事情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禁军士兵一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有些打鼓，于是层层上报，最终消息传到了侍候在坤宁宫外的总管太监这里。
总管太监衡量一番后，冒险叫醒了鼾声如雷的朱元璋。
朱元璋醒过来后，悄悄下了床，没有吵醒马皇后，来到大殿后，这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鞑子侵犯边关了？”
总管太监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并非边关的消息，而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闯宫求见，禁军侍卫见他言辞恳切，十分着急，这才层层上报。”
对钦天监这个官衙，老朱一向不太看中，除了每年制定农历时过问一句，平时都是爱答不理的。
因为老朱是农民出身，按理说压根就不可能得到天命，可他还是当了皇帝，所以并不像其他皇帝那样迷信，更不可能相信什么天命之说。
在他看来，钦天监也就是制定农历了。其它的嘛，尤其是根据星象推断天下大事，完全就是唬人的。
一听是钦天监的官儿找自己有事，耽误自己睡觉，老朱下意识的就想发火，但想到钦天监那边还是头一次这么搞，还是耐着性子说道：“那就带他去武英殿吧，咱倒想看看他有啥事。”
“是。”
片刻后，老朱跟五官保章正在武英殿碰面了。
一见到皇帝，五官保章正立刻跪了下去。
“皇上，要出大事了。”
老朱皱了皱眉：“能出什么大事？你仔细说来，别一惊一乍的。”
“皇上，微臣今日夜观天象，察觉到北极一星黯淡无光，而北极三星光芒璀璨，北极四星又……。”
“停停停，咱听不懂什么一星二星的，你直接跟咱说人话吧。”
五官保章正尴尬的咧了咧嘴：“这个……根据历代观察星象之人的总结，北极共有五颗星，北极一星代表太子，北极二星是紫微星，代表皇帝，北极三星代表庶出皇子，北极四星代表中宫皇后，北极五星代表君王的统治。
简单来说的话，北极一星暗淡，而北极三星璀璨，这代表着东宫之位将要易主，太子将被庶出的子嗣取代。
而且……。”
第148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老朱本就不太相信占卜算卦这些，见这五官保章正说太子之位要易主，直接笑了起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咱的标儿乃是嫡长子，能力突出，仁政爱民，御下有方，文武百官无不信服，天下百姓人皆敬仰，超过其他皇子甚多，谁能取代得了他的位置？”
五官保章正却仍旧坚持己见：“皇上，历朝历代贤明的太子不在少数，可是能正常继位的几乎没有，就拿唐朝第一位太子李建成来说，他真就像史书上记载的那么不堪吗？不过是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强行抹黑罢了，李渊能一统乱世，成为唐朝开国皇帝，眼光岂能不独到，李建成能被他选做太子，便已然证明了其足以继位。”
朱元璋皱了皱眉：“你是在诅咒咱的标儿吗？你也觉得他们兄弟将来会刀剑相向？”
五官保章正摇头：“非也，别的皇子要取代太子，未见得就要刀剑相向。若否，北极一星就不是暗淡，而是直接看不见了，直到新的太子即将出现，北极一星这才会提前又亮起。”
“哦？这又是何意？”
“微臣根据历朝历代留下的星象记录来看，北极一星黯淡无光预示着太子一脉将多病患，因此无缘皇帝大位，而太子之长子雄姿英气，就算太子英年早逝，将来太孙也能继承大统才对，不至于让星象暗淡，这只能说明因病而亡的不止是太子，还有太孙。”
朱元璋依旧不信五官保章正的说法，但涉及到了最爱的太子和太孙，他并不敢马虎大意，仔细一想五官保章正的话，又觉得并非全无道理，自己确实很中意太子和太孙，就算太子不能正常继位，也轮不到其他皇子。
又听五官保章正说道：“除此之外，微臣还观察到北极四星消失过一炷香时间，这说明不仅仅是太子太孙要遭遇病害，就连中宫皇后恐怕也命不久矣，再联系上太子、太孙即将病逝的星象，微臣斗胆猜测，极有可能是太子或太孙早夭，让皇后大受打击，因而……。”
朱元璋狠狠咬了咬牙：“住嘴，休要胡说。”
五官保章正磕头如捣蒜：“皇上，微臣绝对没有胡说，星象就是这么预示的，皇上切勿掉以轻心，当早做防备才是，最好每日派太医跟在皇后和太子太孙身边，以备不测。”
朱元璋哼了一声，有心直接把这官儿拖出去砍了，但又实在是担心妻儿和大孙子，又怕他的预言成真，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沉吟了片刻，朱元璋问道：“既然若是太子病故，北极一星就要消失，直到新的太子确立，那为何北极四星只消失了一炷香就出现了？莫非是咱的妹子病故后，咱很快就又立了皇后？这绝不可能，这天底下除了咱的妹子，谁也不够资格做咱的皇后。”
五官保章正道：“关于这点，微臣斗胆揣测，应该是皇后病故后，皇上无心操烦后宫之事，于是让太子妃代为掌管，所谓长嫂如母，有太子妃操持后宫，那些后妃和年幼的皇子也就有了主心骨。
而从星象来看，北极四星恢复明亮，可见太子妃将来乃是长寿之象，但因为太子、太孙皆……那个，所以太子妃这一生极为艰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大苦都凑齐了。”
朱元璋强忍着怒意又问道：“若你只是能把星象解出来，又有何用？咱要的是办法，能够解决这些祸患的办法。”
五官保章正道：“太子、太孙之命理似与皇后相连，若他们中有一人得救，其他二人或许也能得救，微臣在来的路上就想过了，太孙年幼，少不更事，最是天真，且久居深宫，与外人接触的最少，命运应该是最容易改变的，当从太孙身上下手。”
“如何下手？”
“若是太孙成了方外之人，不入俗世，便像是封神演义里写的那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老天爷自然是想收他都收不了。”
“屁话，咱的长孙岂能出家？”
“那便找一个年纪跟他相仿，与其接触较多的孩子代为出家吧，或许也能避免劫难。”
朱元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却依旧压不下心里的烦躁和担心：“就这么简单？”
“皇上，在天命之下，人所能做的属实不多，微臣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真的管用，只能说……试试看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朱元璋‘嗯’了一声：“你且回去吧，此事咱会安排，若事后果然灵验，你大功一件，咱就是封你一个与国同休的爵位也不是不可，但若是事后证明你是在虚张声势，胡言乱语，你跟你的九族就等着共赴黄泉吧。”
五官保章正叹了口气，重重磕了个头：“为君效忠，微臣死不足惜。”
“下去吧。”
“是。”
五官保章正走后，朱元璋独自一人在武英殿枯坐了许久，脑海中杂乱无端，竟是拿不定一个确切的主意。
纵然他是威压天下的天子，曾经更是亲自领军作战、杀敌无数的大将，面对亲人可能遭难的预言，脑海中也是慌张的。
这种不可知更不可掌握的玄妙事件，时刻刺激着他那颗喜欢抗争的心！
一直到曙光照进武英殿，白天到来，朱元璋这才最终下定了主意。
亲自将武英殿的的大门打开，朱元璋站在廊檐下看着初升的太阳，喃喃自语。
“雄英还小，就像这刚升起的太阳，咱不能拿过去的认知去赌他的未来，就听这五官保章正的吧。”
“要说和雄英年纪相仿又相处时长的人嘛，除了春和宫的几位皇孙皇孙女外，就只有朱七牛了。”
“咱的孙子孙女自然不能出家，而朱七牛……反正也是要被砍头了。”
说罢，朱元璋大声喊道：“来人啦。”
老朱身后连忙跑来两个太监。
“去刑部大牢传咱的口谕，释放罪犯朱七牛，令其前往城北关帝庙代替太孙朱雄英出家，日日诵经祈福，积累功德，无旨不得离开。”
两个太监齐声应是，随即小跑着直奔刑部而去。
第149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刑部。
模样邋遢可怜的朱七牛抬头看着两个传达口谕的太监，眼中忽然流出了眼泪。
“我不用死了？”
不等太监说话，朱七牛从挎包里掏出了两锭银子：“我爹娘他们估计还在家里担心我呢，烦劳两位回宫时绕路去一趟我家，跟他们报个平安，就说以后我就在关帝庙代替太孙出家了，如果他们想看我，可以来关帝庙找我。”
两个太监一看见银子，眼睛立刻冒光了。
……
从刑部大牢出来，朱七牛径直往关帝庙而去，被两个太监一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