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个解释很好呀,你们都记住,任何道理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就连道理本身也能有多种解释,这个人这样看,那个人就能那样看,最后就很可能形成对立,这便是古往今来各种学说都会内部衍生成各种派系的根本原因。而孔子曾经问道于老子,道德二字,也是老子倡导的道在先,孔子倡导的德在后,那么,越是接近于道的解释,就必然是越接近于孔子的意思。”
朱七牛他们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并不太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宋濂笑了笑,举起了自己的手掌:“而道是什么呢?道就更不是一成不变的了,但道又有自己的规律,一阴一阳之谓道,就好像我的右掌,有手心就有手背,就算手心或手背被削去一层,照样可以分正反,若是分不出来,那指定是整个手都没了,那道也就不存在于这只不存在的手上了。
这句论语中的话也是一样,如果单说不以言举人,那就相当于只有手心没有手背,这是不对的,同理,单说不以人废言也是不对的,必须前后联系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为正确,不然的话,怎么解释都会有弊端,容易被人挑出毛病。
你们往后在审题时,尤其是这种注解的题,必须想明白前面的,也必须联系上后面的,不然就怎么都解释不好,等你们长大了,与人相处,同样如此,不能看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能单看他做什么,得看他之前的言行,之后的言行,才能比较相信他。
为什么是比较相信,而不是完全相信?这是因为如果相信他是阳,那肯定也离不开阴,那阴是什么呢?是不相信他。两相汇总,就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了,如果一个人很明白这个道理,依旧选择完全相信你们,那你们可得好好做人,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齐德似有所悟:“先生,要照这么说,孔子的这句话涵盖阴阳,既有看得见的‘阳’,也就是作为,也有看不见的‘阴’,也就是言论,这句话在道理上就绝对没问题了?”
宋濂摇头:“孔子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又怎么会说出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话?可见孔子也是有问题的,需要向别人学习。”
“既然孔子也可能有问题,那论语岂不是也可能有问题?先生你的话也可能有问题?”
“你敢于质疑,这很好,我这么跟你说吧,论语虽然是四书之一,儒家经典,却非孔子所著,乃是后面的弟子总结归纳而来,其中增补了许多并非孔子的话语,又经过一代代人的考究、改良、删减,这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换言之,一两千年里,论语早就不是一开始的论语了,就算它一开始有问题,被质疑,一两千年里也会被改掉,往后它或许还是会有问题,还是会被质疑,可它也还是会被后面的人改正,这也正是论语的独到之处,换了其它任意一本书,谁会去花这个精力?
这样才符合道啊,毕竟道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道之阴阳,也是循环往复的,同样的道理在以前可能是真理,在以后就可能是歪理邪说,人要是认死理,就早晚会成为异端。”
“学生明白了,学生会好好学习,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嗯。”
第7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宋濂拿眼扫了齐德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论语呀,倒也未必是最精妙的书,只是最适合皇帝和官员的统治而已。这孩子敢于质疑是不错,可说话未免太直了,跟个老学究似得,不懂得转弯,将来怕是要吃亏啊。
可他终究不是的我的弟子,只有一面之缘而已,交浅言深怕是不行,万一将来他一句话把我捅出去了,只会招惹事端。
想了想,宋濂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是何意?”
齐德答道:“这句话出自中庸修身篇,意思是国家清明时,要多说话,多出策,让国家兴盛;国家污秽时,就不要说话,免得惹火烧身,留待将来。”
宋濂没说不对,也没说对,只是说:“老夫还是那句话,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有道、无道,岂不正好对应阴阳?阴,有阴的办法,阳,有阳的办法,不能认死理,钻牛角尖,而是要想用办法解决问题。最关键的一点其实还不在于办法好不好,而在于自己是生是死,圣人所谓的修身,大概是这样吧,要是身体都成了白骨,还修什么呢?反之,只要还没死,就算办法不对,还可以改嘛,改着改着,兴许就对了。”
齐德听的是一脸懵逼。
超脱了一般道理之外的道理吗?
总感觉先生这句话太有内涵了。
……
在宋濂这里对完答案,天已经完全黑了,小胖四人没有多留,结伴回去了。
当他们的父母听说他们这顿饭是和宋濂一起吃的,并且饭后还对了答案,他们的父母老高兴了。
或许这场县试……稳了。
毕竟四场考试中,第一场又叫做正场,是最要紧的,这一场考得好,其它三场的成绩只要不是太差,最终都能过考。
那四对父母的欢喜,正如朱四虎和赵兰的欢喜。
是夜,两个孩子睡着后,他俩激动的一连锻炼了两次。
可依旧没觉得太累,根本睡不着。
“孩儿娘,没准将来咱七牛真的能高中呢。”朱四虎哈哈一笑,激动的说了一句。
赵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儿吗?皇帝都允诺只要咱们七牛能中秀才,就让他上国子监读书。”
“早有预料归早有预料,真正开始考试之后,我这心情格外不同啊。”
“说的也是,其实我也差不多,感觉今天搞不好要失眠了,咱们老朱家祖祖辈辈这么多代,啥时候出过读书人啊!”
朱四虎一听这话,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那个……你睡不着?可我睡得着啊,我先睡了。”
赵兰猛地一翻身:“我睡不着的话,你也别想睡,起来,快起来啊。”
“起来干嘛?”
“给七牛八牛再生个弟弟妹妹。”
“额……不是想起来就能起来的。”
“你是不是不行?”
“哼,起来就起来,我跟你拼了。”
赵兰:o(* ̄︶ ̄*)o
……
转过天来。
宋濂来了兴致,又带着朱七牛出门钓鱼了。
黄月英作为跟着宋濂读书的学生之一,也没有落下。
三人来至河边,微风吹来,略有寒意,但还不至于受不了。
随着气温逐渐升高,岸边的柳树早已抽芽,河里的水也多了不少,远处依稀可见几抹红色,那是桃花开放后的韵彩。
不时传来的几声鸭叫,更是提醒着人们春天已经来了。
黄月英眼珠一转:“七牛我问你,听见鸭叫你想起什么了?答案仅限于诗词当中。”
朱七牛稍一思索,立刻有了答案:“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黄月英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你可真聪明,不枉费老夫教导你一场。”
“咦,你说的是先生的词。”
“先生?”
“是啊。”
“我大你几个月,没错吧?”
“嗯。”
“我比你先出生,没错吧?”
“是啊。”
“那我可不就是先生嘛。”
朱七牛一脸嫌弃:“小姐姐你要是跟我来这个的话,那我可也要胡搅蛮缠了。”
黄月英快速捂住了两个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朱七牛:(⊙o⊙)…
宋濂看的好笑:“七牛,先生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
朱七牛回头看着先生:“先生,什么道理?”
“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
“哈?”
“很多事情,分不出对错,等分出对错了,你就该后悔了。”
朱七牛:(O_o)??
“对了,七牛,你昨天不是参加县试了吗?你把县试的题目说给我听,我也来答答看。”黄月英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提议道。
朱七牛‘哦’了一声,开始出题。
平日里宋濂教朱七牛科考技巧时,并未避着黄月英,以她的聪明劲儿,学的可不比朱七牛少。
接连三道县试题,她都仅仅是想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背诵了,从头到尾一字不差。
朱七牛拍起了巴掌:“小姐姐好厉害。”
黄月英:╭(╯^╰)╮:“那是当然。”
两个小孩儿一边出题答题,一边在河滩上走来走去,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竹林外。
朱七牛眼尖的发现了一根坏死的竹子,‘蹬蹬蹬’上前将其捡了起来,依次掰掉不要的竹枝,只留了最顶头的竹尖和两根竹枝。
“看我的三尖两刃枪。”拿着竹子笨拙的挥舞了两下,朱七牛大声喊着。
黄月英翻了个白眼:“幼不幼稚,你以为你是杨戬啊。”
话是这么说,但黄月英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这种扮演也是她喜欢的。
话刚说完,她便去同样捡了一根竹子,依样画葫芦的也掰了一把‘武器’出来。
“看我的火尖枪。”
“哦豁,火尖枪,这是哪吒的武器,按照辈分来说的话,杨戬是哪吒的师兄,所以我是你师兄。”朱七牛得意洋洋。
黄月英‘哼’了一声:“我说错了,我这是龙头拐杖,我是南极仙翁,我是你师伯。”
“那我这是青萍剑,我是你南极仙翁的师叔。”
“那我这是……我这啥也不是,我是鸿钧老祖,我是你通天教主的师父,徒儿,快给我磕头。”
“想得美,拿命来。”
“报上吾名,吓汝一跳,我乃道祖鸿钧,且听诗号。高卧九重云,蒲团了道真;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
第8章 一日看遍溧水花
疯玩儿一阵后,朱七牛跟黄月英就没再玩儿扮演游戏了,而是钻进竹林里挖起了春笋。
春笋好啊,可以给人吃,还能拿来给家里的驴吃,也能拿来给金丝猴儿吃。
一个冬天下来,可是苦了金丝猴儿了,各种水果、蔬菜全都不在冬天生长,就连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它也就只能将就吃些地窖里储存的萝卜、白菜之类的,再就是鸡蛋、鸭蛋跟窝窝头,食物多少有些单一。
把它领养回来的赵兰老心疼它了,可许多人类的食物并不适合它吃,况且冬天人类能吃的东西其实也不多,就连皇帝家的饭桌上也没多少绿色。
她只能是到处寻摸了,经常买些价格昂贵的莲藕、坚果、水果干之类的东西给它吃,完全是拿它当孩子养了。
挖了几根竹笋,朱七牛又爬上桃树去摘了一些桃花,黄月英打算拿它回去插花,朱七牛则想拿它回去喂金丝猴儿。
等两个娃忙完,宋濂这边也差不多了,该回家吃午饭了。
一大两小回到家,朱七牛第一时间拎着两个竹笋和两根桃枝找到了金丝猴。
金丝猴本来正在懒洋洋的晒太阳,一看他拿来了好吃的,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眼巴巴看着他。
朱七牛将竹笋和桃枝一起递给它,金丝猴接过去,先把竹笋用脚抓住,然后才手口并用吃起了桃花。
“它可真是不懂风雅,这么好看的花,居然拿来吃。”黄月英蹲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道。
朱七牛忍不住怼道:“你让一只猴儿懂风雅?是它傻瓜还是你傻瓜?”
黄月英顿时怒了,追着就要打朱七牛,朱七牛脚底抹油,疯狂逃窜。
朱八牛老喜欢这种节目了,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小姐姐,快点追啊,差一点就抓住他了。哥哥,跑快点,别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