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花费了五百多贯宝钞,现在这个宅院已然涨到了四千多贯宝钞,且还在涨。
京师的商人多了,生意也多了,靠着这时代的红利,有钱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人嘛,现如今最为在乎的,便就是地房二事,在京师生活,田地很难说搭理,不过现在田地的价格,也没那般值钱了,房价涨得最为凶残。
刘仁祥没有请什么仆从,这院子里就他一人,以他的俸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若是再多个一两人,就显得稍微有些拮据了。
在院子里给自己泡壶茶,刘仁祥便就打算动手弄点吃的。
忙碌了一天,也该是休息会了。
便是这时,门敲响了,刘仁祥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而后不急不慢的打开门。
“原来是狄县丞,不知狄县丞到寒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看到门外的人,刘仁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便就笑着说道。
狄玉森拱手作揖道:“没什么事情,便就是来聊聊。”
“说出来刘主事可莫要气恼,现在上头对于陛下遇刺还有都指挥使被谋害的案子抓得紧,这不可就苦了我们,但凡是京师的官员,都必须要询问一遍。”
刘仁祥有些不悦的说道:“前天不是锦衣卫才查过吗,怎的今日狄县丞又来了。”
狄玉森颇为无奈的解释道:“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诶,刘主事是不知道,现在都顶着压力呢,又没什么线索,总不能就待在家里不动吧。”
“这要是被传了出去,岂不是要遭到上头的训斥,所以没得办法,即便是锦衣卫已经跑过一次了,我这也只能再跑一次。”
听到这里,刘仁祥笑了,说道:“还请进屋来聊吧,现在这档子事,确实压力大。”
“狄县丞是不知道这段时间的早朝,大家伙在朝会上,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啊,谁不知道现在陛下心里头正憋着气呢,都不想当这出头鸟。”
“生怕是惹怒了陛下给遭了罪。”
刘仁祥说完,便就引着狄玉森进了院子,而后便去拿着茶壶倒茶。
“寒舍简陋,狄县丞可莫要嫌弃。”
是茶壶的倒茶,而不是泡茶,显然在刘仁祥这里,连泡茶的工具都没有,极为清贫。
狄玉森环顾一周后回道:“刘主事客气了,这宅院里就刘主事一人在住吗,也没见什么仆从丫鬟类的。”
刘仁祥闻言顿了下,便就说道:“朝廷给的俸禄就这么多,自己一人吃挺好,多了人,反而是吃不饱了。”
狄玉森不由说道:“刘主事可是比我还高一品级,我那夫妻二人都能吃饱,刘主事仅仅一人,应该是多有富余吧。”
刘仁祥笑着:“我这人呐,好一口美食,平日里都在外边吃,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没什么钱财了。”
聊天的时候,狄玉森一直在仔细的观察。
宅院里很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桌面上的摆放,也是整整齐齐,在没有仆从的情况下,这么大的宅院显然都是刘仁祥一人在打理。
狄玉森喝茶的时候,手指顺着往下边摸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灰尘。
这让狄玉森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
打扫得这般干净,可见是几乎每天都要擦洗方可,一个人耗费这么大的力气,每天至少要忙碌一个多时辰吧。
后厨没有生火,茶水是热的,应该是才泡的。
朝廷可不管晚饭,在府衙忙碌了一天,回家第一时间不是生火做饭,反而是先泡茶,这就让狄玉森感觉似乎有丝丝的不对劲。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没有粗茶的苦涩,意外的有些甘甜。
“这茶味道不错,刘主事可能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如此甘甜,当为明茶啊。”狄玉森大加赞赏的说道。
刘仁祥的身子微微顿了下,而后回道:“坊间买的绿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倒是让狄县丞见笑了。”
狄玉森闻言道:“刘主事这可不行,如此好的茶,正是特别合我的胃口呢,刘主事可否告诉我在哪家坊店买的,我也购置一些去。”
刘仁祥听到这话,稍微停顿了下后说道:“很久前了,如今京师日新月异,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店名我确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哪日得空便带着狄县丞一同去看看。”
狄玉森听着,这番话算是没有什么漏洞和瑕疵,便就不在此事上纠结,从而聊起一些日常。
刘仁祥虽然一直跟狄玉森聊着,但是口风很紧,很多事务基本上都是浅谈即止,并没有要深入的意思。
狄玉森知道,自己若不是拿点关键问题出来,怕是今天又要白跑一趟了。
他今日特地来找刘仁祥,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便就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刘主事好像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吧。”
“真是可惜,那一年的会试被陛下取消了,不然以刘主事的才学,搏个贡士的名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无疑是揭开了刘仁祥的伤疤。
元朝将首都定在了北方,导致了南北发展的差异,这一切辗转于朱元璋手上后,差异更是明显。
北方有才能的人士几乎没接触过科举制常考的八股之类的内容,而南方有志之士对于政治又没有实际的经验,便就造成了一个尴尬的局面,通过科举制选拔上来的官员没有替朱元璋分忧的经验,空有一腹经纶诗书。
除此之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想要立马让国家稳定下来,面对国内有权有势的地主阶级,朱元璋首先要做的便是与他们打好关系。
严苛的科举考试对于想要世代为官的贵族阶级来说难度较大,而通过举荐的方式入仕相对来说较为简单,因此朱元璋便暂停了科举考试,想在逐渐恢复生产生活后再做打算。
这也就导致了刘仁祥的怀才不遇。
明明自己一路连胜,眼看就要通过会试,抵达殿试后为官,却在这个时候给取消了。
举人的功名,并不能支撑他得到一个官职,仕途的路子,都被那些达官贵人给垄断了。
刘仁祥出身寒门,家境落魄,便就没了出路。
听到狄玉森的问话,刘仁祥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落魄的时候。
“往事不堪回首,让狄县丞见笑了。”刘仁祥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
狄玉森一直紧紧看着刘仁祥的神情,见此如若随口问道:“我听人说,后来刘主事去拜见了胡惟庸,这才以举人的身份,补了个官职。”
“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确有其事,还是空穴来风呢。”
听得这话,刘仁祥立即转头,狠狠的盯着狄玉森,足足看了半晌。
而狄玉森也毫不示弱,强硬的对视着。
最后刘仁祥深深叹息,说道:“想来今日狄县丞是定然要听一个结果了,没想到过去了二十年的事情,到今天还会有人提起。”
“不过狄县丞有一点说错了,我当时并非是去找胡……胡惟庸求官。”
“当时胡惟庸并非是丞相,拜中书省参知政事,我去找他,是想拜师。”
狄玉森不由问道:“他收你为徒了?”
刘仁祥摇头苦笑道:“若是收我为徒,你觉得今天我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吗。”
狄玉森略微有些尴尬。
虽然没有什么诛胡惟庸十族的说法,但是其朋党,学生,几乎全部都遭到了牵连。
刘仁祥能够在现在担任吏部主事,自然不会跟其有什么关联。
气氛稍微尴尬了一下后,刘仁祥主动说道:“当时胡惟庸直接把我赶出了府邸,并且当场羞辱于我。”
“是以我不甘心,便就继续潜心苦读。”
“终于,在洪武十三年正月,其犯下谋逆大罪被陛下亲赐处死,也是那一年,待胡惟庸死后,我便终是入了仕途。”
听着刘仁祥的解释,狄玉森这才重重点头,并且起身鞠躬作揖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刘主事勿要怪罪。”
刘仁祥声音略带低沉,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出来,听到狄玉森的话后,便道;“无事,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我。”
“想来狄县丞还未就膳吧,不若一起?”
狄玉森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便道:“谢过刘主事好意,不过贱内此刻应当已经煮好饭食,在屋内等我,便就不多多麻烦了。”
刘仁祥点点头,拱手作揖送客。
狄玉森便就径直离开。
出了院门后,狄玉森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刘仁祥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似乎是在相送,便就遥遥作揖。
刘仁祥也是作揖回礼。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狄玉森没有再回头,而是朝着自己家走去。
回想之前,刘仁祥第一次称呼胡惟庸的时候,明显是想叫胡相。
这是对胡惟庸丞相的尊称。
当然,这只是狄玉森的猜测,叫胡相的有,叫胡逆的也有,猜测不足以作为证据。
他来找刘仁祥,是因为翻看胡惟庸的卷宗时,一证人的证词,正好提到了刘仁祥。
原话中只是提及了刘仁祥去了胡惟庸的府邸,余下的事情没有说话,现在自然也是死无对证了,任由刘仁祥自己说。
不过没有什么关系,这倒是真的,否则早已经处死了。
第475章 :工人公会的成立
狄玉森自然对刘仁祥所说的话不是全部相信。
而刘仁祥自己,当然也没有说什么真话。
二十二年过去了,跟胡相有关系的都死了,自己还活着,谁又能来指认自己呢。
有一个事情,现在除了刘仁祥之外没人知道。
他祖籍杭州,当年因为战争所迫,家毁人亡,徒留他一人在世,且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本来他饿死的他,正好碰到胡惟庸,便就赏了口饭吃,做点杂活。
后来舅亲那边联系上了,便就离开了胡惟庸这里。
对于胡惟庸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但对于刘仁祥来说,却是活命之恩。
当年胡惟庸见他还识字,便就给了本书,让他以后好生学习,报效国家。
自此他发誓,一定要努力。
天道酬勤,星光不负赶路人。
无论是童试还是乡试,他都是位列前三甲。
只是时运不济,那一年的会试,被朱元璋给取消了。
在京师,他也确实去了胡惟庸的府邸,但却不是去求官,而是求学。
自然不存在什么被轰出府邸的事情,而是胡相告诉他,让他继续努力读书,未来不久,定会再度重开科举。
而当时的胡惟庸,因为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就不可能收什么学生之类的。
本身胡惟庸虽有几分才学,但毕竟小时候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当老师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必要。
直到,胡惟庸被赐死。
‘老师他不是谋逆。’
看着狄玉森离开的背影,刘仁祥的眼神变得冰冷。
微微张开手掌,可以看到掌心的老茧。
他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自小就学过武艺,在二十二年前,胡相被赐死后,更是一番苦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