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女轻轻推开房门,众人也随之轻轻入内。
屋内有一名绝美女子正坐在窗前专心抚琴,即便有人进来,也未打扰到她分毫。
这女子容貌秀丽,温婉如玉;
一头柔顺的酒红色头发长垂至腰,佩着翡翠色的镶白珠发饰,戴着翠绿色雕花样式的镶珠铜簪;
俏脸素净,五官精致,眼神灵动时如繁星璀璨,眼神平静时如脉脉秋水;
颈戴翠色柳叶状嵌白玉珠项链,肩膀处有金色拉网为饰;
里穿橙黄色长裙,外穿月白色半袖长裙,有精致暗绣于上,素雅却不失内涵。
嬴敖看着这个印象中身世可怜最后又服毒自尽的女子,沉寂许久的小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
众人都不忍打扰这个专心抚琴的温婉女子,默默入座,静静聆听琴音。
嬴敖听闻弄玉绝妙的琴音,不禁心神沉入其中;
他仿佛缓步行走在辽阔无际的海边,耳闻潮起潮落、波涛拍岸之音,眼见皎洁的明月自海岸线的尽头缓缓升起;
景色绝美,却又过于空旷孤寂;
海中忽有鱼尾人身之鲛人浮现,举目四望,形单影只,茫茫大海之广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觅得至亲,不由暗自涕泣,泣泪成珠。
他身躯中一直被压制潜藏的另一股记忆不由地占据脑海,回望人生路,童年时依赖兄长,深得父亲宠爱;
少年时,被送往齐国为质,与最信任的兄长分离,父爱也陡然消散一空,只剩温婉的母亲陪伴;
虽身处异国他乡,却仍胸怀大志,发奋读书,勤练武艺,日耕不辍。
然却突逢变故,相依为命的母亲偶染重病,还未来得及医治,也未留下只言片语便与世长辞;
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孤身一人生活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身份尴尬,无一位知心朋友。
若论身世,他比嬴政还惨些,起码嬴政还是长子,被接回秦国继位,生身母亲也还健在,曾将也对他爱护有加。
孤独的日子哪里那么容易忍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便也慢慢被抹平了志向,变得随波逐流,苟且度日。
那日,又一次饮酒而醉,回到空荡荡的房间;
嬴敖突然想起了久别的大哥、慈爱的父亲、温婉的母亲;
想起了他这个秦国公子,此前从未踏足过,今后也基本不会有机会能踏足的秦国故土;
想起了少年时的凌云壮志,想起了近几年的浑浑噩噩,苟且度日。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哪里是什么可笑的醉后失足落水?
不过是最清醒的少年面对最残酷的现实,鼓起最后的少年意气,投水自尽,只求能魂归故土看看秦国,再与母亲重逢罢了。
也不知,他的心愿,实现了没有?
吧嗒!
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俊朗无俦的脸颊,滴落进酒杯中,激起丝丝涟漪······
第111章 沧海珠泪,碧空飞鸟
吧嗒······
正值弄玉的抚琴结束之际,此时室内极端安静。
泪珠入酒的声音虽轻微,在这极端寂静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依旧难逃众人的耳朵;
众人,包括弄玉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向嬴敖看去;
只见嬴敖还沉浸于琴曲的余韵之中,俊朗的脸上犹有泪痕未干。
众人都略有诧异地彼此对视一眼,只有琴姬弄玉,心弦微微一动。
嬴敖缓缓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感慨出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唐代诗人李商隐的《锦瑟》,却也正好契合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沧海月明珠有泪······”
弄玉微微低头,轻声吟咏,细细品味其中真意,也不禁润湿了眼眶;
随即她嫣然一笑,语气欢快,似是找到了知音:
“回公子,此曲正是名为《沧海珠泪》。”
一旁的韩非闻言忍不住拍手赞道:
“久闻伯牙与钟子期的知音之交,未曾想今日在这紫兰轩中竟能得尝一见!
姑娘的琴技高绝,一曲琴音哀伤婉转,令人恍如隔世;
赵兄竟有如此文采,短短几句便尽数描绘诗家美景,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
哦,还有紫女姑娘新酿的兰花美酒,馥郁醇香,醉人心肠!
今日相会,竟得同时亲历四件美事,实乃韩非之幸!
快哉!快哉!”
韩非痛饮一口美酒,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韩非的目光被弄玉腰间的一块宝石吸引,细细打量一番,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颗可是火雨玛瑙?此物产于百越之地,极为稀有;
即便是韩王宫中也不过存有数颗,但论起大小、品质,都远不及弄玉姑娘腰间这颗;
不知弄玉姑娘是何等机缘,竟能得如此宝物?!”
弄玉低头捧起腰间佩戴的宝石,语气有些伤感,轻声开口道:“这是父亲的遗物。”
韩非一听涉及人家的伤心事,便不好再多问,但仍对那块火雨玛瑙极感兴趣。
百越之地的宝物,可是不多见啊······
而另一边的紫女,则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嬴敖:
“赵公子也曾来我紫兰轩多次了,从来都是片叶不沾身;
今日此举,莫非是····真的动心了?”
“姐姐!”
弄玉娇嗔一声,却是有些羞涩。
嬴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遥敬弄玉,也不避讳,直言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不可?”
弄玉闻言,俏脸上的羞涩之意更甚,但眼眸中却涌现纠结的神色。
紫女捂嘴咯咯一笑,调笑道:
“我可是听闻,赵公子家中已有两位倾国倾城的夫人,怎么还不知足?
弄玉可是我的掌上明珠,若让她去伏低做小,我可不愿意!”
紫女这话虽是轻佻的语气,但话中的含义却似乎是不容人质疑。
弄玉听闻嬴敖家中已有两位夫人,倒还没什么反应,但听到紫女嬉笑着说不愿意,当即眸子便微微一黯。
她虽身处紫兰轩这等风月之地,明面上做的是为人卖艺的琴姬,但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自轻自贱,自甘堕落。
这位赵公子家中已有妻妾她也未觉如何,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常事。
这么多年来,众人只称赞她的琴技好,却从未有人如赵公子这般窥得其中真意;
弄玉对于琴的情感,就像剑客对待自己的宝剑,她最追求的便是,刚才韩非所言的,伯牙与钟子期那般的知音。
知音难觅,今日却找到一个,且这位赵公子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说不心动却是假的。
嬴敖听到紫女的话,呵呵一笑,目光灼灼直视向弄玉:“你愿不愿意我可管不着,此事只看弄玉姑娘的心意。”
弄玉虽然心动,但紫女的话却点醒了她。
她自幼襁褓之中与父母分离,后来又身负重伤被紫女救下;
紫女姐姐极为关心重视她,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弄玉不再敢看嬴敖投来的灼热目光,微微躲过他炽热的视线,轻声道:
“弄玉承蒙公子错爱,感激不尽。日后公子再想听弄玉弹琴,只管来紫兰轩便是。”
嬴敖微微叹息一声,虽然对这个能够拨动他心弦的女子十分心动,却也做不出强求之事,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便要起身告辞离去。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便是乒乒乓乓器物摔落的声音。
“快把人给我弄过来!快!不然要你们好看!我可是左司马!”
一位侍女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慌里慌张地向紫女禀报道:
“姐姐!左司马刘大人喝醉了,非要点弄玉过去!姐妹们怎么劝都没用!”
一旁正要离开的嬴敖闻言,眉头一皱,旋即呵呵一笑:
“呵呵,韩国左司马?倒是好大的威风。”
韩非闻言立即上前一步拉住了嬴敖:“别冲动,他还不值得你动手!”
紫女也是一愣,她已经感受到嬴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这股杀气竟然比卫庄身上的还要强烈许多!
她暗自瞥了嬴敖一眼,有些心惊,不知道这位赵公子到底杀了多少人!
“姐姐!”
弄玉的语气有些忧虑,紫女的脸色也已经阴沉了下来:
“赵公子稍安勿躁,弄玉你也别过去,我去处理就是。”
嬴敖摆摆手:“既然有紫女姑娘处理,我便不好多管闲事,就先告辞了。”
随即他又扭头看向韩非,语气莫名:“出门记得佩好你的剑,这位左司马大人恐怕也活不长了。”
说完,他径直推门而出,弄玉望着他的身影,怔怔出神。
······
大将军府。
“刚才交代你的事,记清楚了吗?”
姬无夜端坐主位,怀抱美人饮酒取乐。
一个杀手打扮的黑衣蒙面人正在半跪在厅中,闻言立即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