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后者刚打算起身向朱标行礼,听到朱元璋的话只能改作揖为点头,好在朱标才不会介意,一屁股坐到陈云甫旁边,小声先问了一句。
“咋回事,父皇同意了?”
“陛下压根也没拒内,部/群:9.8/0'2?0"5:8'5,6绝过。”
陈云甫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就听到朱元璋在上面轻咳一声,赶忙收住这话头,转而将之前自己和朱元璋阐述的经济理念复述给朱标。
朱标也懵了。
这现代经济几百年摸索积累出来的经验,阐明了宏观经济体与微观经济学相辅相成的逻辑链条,朱标要是能听懂的话那才怪了。
虽然听不懂,但朱标一咂摸,好他妈有道理啊。
国家给老百姓省钱,老百姓再把钱用来买国家的东西,这不还是一回事吗。
就算不买国家的买商人的,价格的红线在那摆着,老百姓也没吃亏,而商人拿了钱去增产,最后滚来滚去还是要回到国库和官帑里。
合理吗?
这很合理!
本身宏观经济体的思维逻辑就不是分蛋糕,而是想办法把蛋糕做大。
只有把蛋糕做大,所有守着蛋糕的人才能吃饱。
朝廷是什么,是国家具象出来的行政机关,他的职责本身是做蛋糕,而不是吃蛋糕。
老朱心心念念计较的只是如何让朝廷多吃点蛋糕,出点就错了,就不是宏观上看经济,而是微观上占用国家经济,那还谈什么富裕。
展来展去,不还就只有江南一隅过的去吗。
等过个几十上百年,迟滞不前的西北、西南就是大明身上最重的包袱,最终还一定会拖垮江南。
这就不是共同富裕、而是共同贫困了。
一旦到那时,积重难返的大明王朝拖着冗官、冗政、冗制三大沉疴的身子轰然倒塌也就是情理之中,不难理解。
“你说要给商品的价格画个圈,来推动西南、西北恢复元气,那江南这边的商人都不去了,还会经商吗。”
陈云甫旋即笑道:“陛下,商人经商逐暴利,没有暴利便去追小利,他们或许不会在远征跋涉的去到千里之外,可守在家门口前能做的生意也不少啊。
有了国家的价格统一,他们的心思势必要从倒买倒卖转移到扩产增产上,那才叫改邪归正、回到正轨,无论是手工业、织造业还是沿海的渔业、盐业,其实都是以人为本的生产。
人越多产的就越多,无限的堆人力来增产就会带来用工成本的增加,商人是逐利的,他们要想控制成本,就要想办法来改变。”
“你说他们会压迫工匠、剥削工钱?”
“这种现象难免会出现,但臣指的不是这一块。”陈云甫挑明道:“眼下咱们大明的绢布才三钱银子一匹,这个价格为什么那么低,臣观历代食货典,比咱大明低的只有宋一朝。
而越往前倒就越贵,根上说原因就一点,织机。
织机是机械,节省了人力促进了生产效率,所以省却了大量的劳动力成本,出售的价格自然降低。
千年前的古人没有织机
,千年后的后人又会有什么呢。”
陈云甫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那朱元璋一直在被陈云甫带着走,此刻便急出声来:“对对对,你接着说。”
“我们窥不见未来,但我们眼下正在处于的每一天,都是在开创未来!”
“商人想要控制成本,要么压迫剥削工人,要么就像当初织机诞生一样,绞尽脑汁的钻研明新物件。”
“可是压迫剥削工人,朝廷不会视而不见,连朝廷都废了徭役,哪个商人还敢霸凌工匠?”
“眼下国库经济紧张,窘处无非就是每年没有过多的营收,只靠着传统的粮税来支撑,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活钱进入到国库的池子里,户部永远都是一潭死水。
我们的官员闲啊,闲的无所事事,所以才只顾着蝇营狗苟,他们不忙起来,天天要么欺压良善、要么纳妾生育,无所正事。
每年京察的标准竟然只是查这个官员有没有枉法和腐败,而只要没有枉法和腐败的官员就是顶好的官,朝廷大力提拔,那要按照这么一个标准,谁都能做官。
因为我们只对官员进行了道德标准的衡量,从未对官员进行过能力标准的衡量。
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今日也是蒙陛下开明,准了臣一吐为快,所以臣便就斗胆多说几句。”
“早前臣做太子殿下属官,时任户部尚书茹太素连个几千两的批文都要找到太子殿下来请示汇报,太子殿下的时间才值几千两吗?”
“太子殿下给了答复,茹部堂就拿着这个批示交给侍郎或者经历官,这属官们就可以层层去落实了,等有了新的问题到茹部堂这里,茹部堂只需要拿着来找太子爷就行。
这工作内容太简单了,臣随便挑一个识字的孩子,不用大,十来岁就成,做这个户部尚书一点难度都没有。”
朱标憋住笑轻咳了一声。
怎么说茹太素现在也是堂堂礼部尚书,你背后把人比喻成像一个孩子般幼稚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之风啊。
熟料朱元璋此时已完全听的入神,频频点头后说道。
“这事标儿也曾给朕说过,朕当时不觉如何,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这茹太素委实令人恼怒,他也一把年纪了,让他致仕吧。”
好嘛,一句话,茹太素稀里糊涂的就丢了官。
陈云甫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嘴巴。
怎么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演义里的佞臣?
向皇帝进谗言导致忠臣含冤丢官的那种。
老茹同志不会兴兵起义清君侧吧。
茹太素:我他妈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帝心如渊深不可测
这是陈云甫自打来到大明后第一次聊得这般痛快。
之前两年,无论是在都察院还是在东宫,亦或者调任如今的通政使,很多时候陈云甫都是沉默的。
细留意,陈云甫一直都在刻意的规避很多事情,除了自己的份内工作之外,陈云甫几乎像是个不沾尘埃的仙人。
为什么要躲,因为陈云甫怕。
起初是不怕的,都敢当堂正殿的怼朱元璋,因为陈云甫对朱元璋最初的认知和感受并不是来自于历史课本,而是来自于为马皇后守灵的半年。
那时候的朱元璋是最脆弱的朱元璋,就是个失去挚爱的矜寡老人,显得无助又沧桑。
所以陈云甫觉得朱元璋没什么好怕的,就和自己早前单位里的老领导一样。
那来个犯颜直谏有什么不可?
后来郭桓案一出陈云甫才恍然惊醒,这才是朱元璋!
能凭一己之力开天辟地的主,可着整个中国的古代王朝史想找出几个媲美的都不容易,杀人的时候是真不手软啊。
加上又和邵家有了联系,陈云甫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官场的危机四伏,开始了如履薄冰的仕途生涯,变化是很明显的。
虽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不代表陈云甫就接受了这一切,他只是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而已,并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忘。
总有一天自己要改变这个时代。
而想要改变的第一步就是保着朱标继位!
只有先改变朱标早夭的历史才能有未来,不然陈云甫估摸着,自己很大概率也会被朱元璋弄死。
就这么过着没有未来的日子,陈云甫何尝不心累,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是四顾茫然,说什么呢,和谁说?
今痛快了。
说什么,说国事!
只要能往老朱的心里种一颗种子下去,哪怕自己死了,这辈子也算是给天下留了点东西。
一个人,能给一个国家留下印记,何其光荣!
这便已是越了生死本身。
陈云甫是说的痛快,这边的朱元璋却一直在沉默。
某一刻,朱元璋甚至想着让陈云甫去做户部尚书、甚至动过恢复中书省丞相的念头!
但仅只是一瞬间,这个念头就被朱元璋扑灭。
这是个能臣,这一点朱元璋从没有否认过,但现在朱元璋又不由自主的去想,陈云甫会不会成为一个权臣呢?
目前来看不是。
当初自己这般试探,陈云甫都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依旧如此谨小慎微,从未张狂失度,朱元璋心里那是相当满意的。
谁能想到,自己当初在静心堂随口一句,竟然就挖到宝了。
真就甘罗在世。
那自己呢,自己的功劳能比上始皇帝吗。
想着想着,朱元璋自己的思绪也开始跑偏,好在没人敢打断他。
朱标想说话,但看到朱元璋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好出言打断,捧着茶杯起呆来。
谨身殿里一片寂静,许久后朱元璋才回过神来。
“这事就先说到这吧。”
老朱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咋回回到这一步就来句不上不下的含糊。
朱标心里有些焦急,刚才听完陈云甫一番慷慨陈词,心里现在可谓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着手立项论证,结果到了这一步又停住。
这可是真能急死人。
刚打算开口,就见到陈云甫起身作揖。
“陛下颐养圣躬为大。”
朱标眨了两下眼,脑子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自家老子现在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倒是朱元璋把这话接了过去。
“是啊,朕老了,身体是越的不济,现在乍暖还寒的实在是不舒服,难得标儿和你有心,还知道来咱这问安,去吧,后面一些不当紧要的事你要多跟太子汇报。”
“是,臣谨遵圣命。”
话说到这份上朱标要是还不明白,那真就白瞎了做那么多年太子。
刚才是正犯迷糊,现在是瞬间明晰。
朱元璋这是准了!
但禁商的圣谕是朱元璋下达的,你让他自己推翻自己,老朱那么要脸的人,当年倒孔那么天大的事都咬牙硬抗了四年,何况为了区区一群商人。
所以呢,朱元璋干脆选择称病,而后朱标顺理‘监国’,那么这段时间国家的一应政令国策自然都是出于朱标之手。
朱标定的国策和他朱元璋有什么关系?
总是留了块遮羞布。
另外还有最重要一点原因,废徭役是开天辟地的大仁政,这条仁政所能带来的名声份量实在是太足太重,朱元璋把它赏给朱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