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老头大吃一惊,赶忙说道:“你这浑人,怎么能让天使等着,俺带你去谢恩。”
说着话便把罗三虎拉起,爷俩一道向着陈云甫这边走来。
“你看,他罗三虎没跑吧。”
陈云甫喝光碗里的白水谓穆世群言道。
后者嘿嘿一笑,捧了一句说道:“一切都在大学士您掌握之中。”
这功夫罗家父子俩也到了近前,罗老汉拉着罗三虎跪下叩。
“小老儿给天使大人叩头了。”
“爹,你跪错了。”
罗三虎偷摸拉了一把,小声道:“是这个年轻的。”
感情爷俩把穆世群当成了钦差,全然没注意到一身官袍锦绣的陈云甫。
或许罗老汉也注意到了,但是没敢往上面想,只当是天使带来的随官。
也是这个道理,陈云甫看着就是个孩子,或许现在刚刚十七岁的他多少显得比同龄者成熟些,可
那顶个屁用,和穆世群这个满脸风霜沧桑的老男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个孩子。
罗老汉有些尴尬。
这事闹的,哭错坟了。
也不敢起身,就在地上转了个方向,正打算叩,陈云甫已经蹲下身子扶住了罗老汉。
这里不是官堂府衙,没必要摆这规矩。
“老人家千万不要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陈云甫扶起了诚惶诚恐的罗老汉,又看向地上的罗三虎道:“你也起来吧。”
后者规规矩矩爬起身,也不敢抬头,就老实站在罗老汉身后。
“若是天使大人不嫌弃,还请移驾小老儿家中稍坐,容老汉儿给您奉茶感谢。”
“老人家要这么说,我可就更不敢去了。”
陈云甫微微一笑,言道:“我有什么够的上让您感谢的,今日带罗三虎回来也是公事,可不是徇私情要放他。”
“小老儿不是此意......”
“咱们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陈云甫环顾四周,看着这一圈圈满脸都是担忧和惊惧的罗家庄乡民,朗声道:“诸位乡亲,我乃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陈云甫,今日奉皇命来此是为了办罗三虎的案子,你们不用担心更不用害怕,朝廷绝不会因为罗三虎一案迁怒于你们。
罗三虎伙同叔伯兄弟杀官放粮,已经触犯了国法,论罪当诛其罪不赦,今日我带他来,是成全他再尽最后一次孝道,同时,也希望诸位乡亲明晰事理,劝你们家里那些藏起来的、或者被你们藏起来的孩子站出来投案自,我以钦差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他们愿意投案自,我就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让他们尽孝。
如不然,我便要调兵将他们搜捕出来,到那时,再行审罪,只恐连个全尸都难保。”
一群乡民听罢,既有犹豫者也有惊惧者,但都无人敢说话。
这时罗三虎放了声。
“各位叔伯婶娘,俺罗三虎不能劝你们,因为那是送兄弟们上刑场砍头,俺只说一句,千错万错都是俺罗三虎的错,是我带着他们杀官的,俺罗三虎欠你们的命,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还,我死后,不要迁怒于俺爹、俺娘。”
这罗三虎倒真是一条汉子没跑,陈云甫心生惋惜,叹气道。
“你既有爹娘,缘何还要做这种事。”
“大丈夫生而为人,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更应懂得忠孝仁义,犯案后,俺爹劝我投案自,我欣然赴死这便是孝,我虽杀官放粮,却从未想过聚众抗法、和朝廷作对,这便是忠。
我弟弟为保老娘和官府作对,我身为其兄自当助之,这是仁义。”
罗三虎梗着脖子,言辞凿凿的说道:“忠孝仁义俺罗三虎可以拍着良心说,俺都做了,至于要杀要剐,都听大人的。”
“你说的只是你以为的。”
陈云甫冷哼一声,驳斥道:“先说忠,你杀官是私冤我不说什么,但你私自放粮,致使国家库粮流失,不可言忠。
你图一己之快犯下死罪,抛弃家中父母不得赡养天年,不可言孝。
结众做案,害的你这一众乡亲个个家破人亡,父失子、妻失夫、子失父,这便更谈不上仁义。
忠孝仁义你是一个都没能占到,还在这恬不知耻说你是大丈夫吗。”
罗三虎被驳斥的哑口,这倒谈不上陈云甫就是对的,只是立场不同导致的观点不同罢了。
如果这事生到陈云甫自己身上,估计他也会和罗三虎一样。
总不能束手待毙,任由恶吏宰割,兔子
急了还咬人呢。
穿着这身官皮,陈云甫必须要驳斥罗三虎,这是法理。
脱下这身官皮,陈云甫甚至可能跟着罗三虎一起干,这是情理。
法不外乎人情,说起来容易,中间的度怎好把握。
“我会在这庄外住上一日,这一日内,我希望该投案的尽快投案,不要逼我掘地三尺。”
陈云甫留下这句话,喝光桌上的白水,忍痛呲牙的留下一张百文宝钞转身离开。
罗三虎正打算跟上,又听到陈云甫扔下的一句话。
“好好陪陪你爹娘吧。”
第一百零三章 我大明以孝立国
陈云甫说要在这罗家庄等一日,那便是真等了一日,翌日一早,杨贵带着河南三司衙门的主官都跑来了,说是要请罪。
“和本官请哪门子罪?”
陈云甫冷眼看着,甚至懒得请这些人入座。
“下官有失察之罪啊。”杨贵这功夫是真会捅刀子,一开口就把责任推了一干二净:“下官万万没有想到,那谢亨衢竟然背着下官私自批示洛阳知府栾可法强拉壮丁,这简直是胡作非为!”
“是啊是啊,这些混账事都是那谢亨衢犯下的。”
一群三司主官此刻都跟着连声附和,全然不顾及和那谢亨衢的同僚之情。
开玩笑,反正陈云甫回京之后都要弹劾谢亨衢了,按照老朱那脾气,谢亨衢也是够呛能活下来,还不如送他一程,成全大家。
官场本就是墙倒众人推,生死有命,谁也别怪谁。
陈云甫什么都没说,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杨贵能办的这么决绝干脆,怪不得今日他们都来了,唯独没见到那谢亨衢,不用想,这狗东西现在估计已经在家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请罪的话就不要在这和本官说了,你们有没有罪,自己写奏疏呈御前,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们带过去。”
懒得再理杨贵等人,陈云甫挥手道:“三司衙门一点正事都没有了吗?都围在这看本官?”
一群人不舍离开,但见陈云甫动怒便只好讪讪告辞。
“大学士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不给当局留脸?”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穆世群小心翼翼的进了一句劝言。
官场是花团锦簇的,哪能像陈云甫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留。
难道你陈云甫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贬黜?
须知仕途一生,上上下下是很正常的事,今日你不予别人方便,他日别人就不会予你方便。
也因此官场之人轻易是不会得罪同僚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好人,永远满脸呵呵笑,谁也不得罪。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何尝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可是今日我若是给他们留脸,他们日后就不会给老百姓留命啊。”
穆世群震动,一时间只觉口脸麻,当下遂抱拳道:“大学士高义!”
“为官一场,哪个不想花团锦簇,但有些恶事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大家就在这一片虚假的繁华中堕入深渊了。”
陈云甫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日后如何我不去想,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做到无愧于心,此生足矣。”
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陈云甫拿起一份邸报,守着一壶茶安心的等着。
随着一日之约到期,罗家庄里出来了七八个青年男子,在罗三虎的带领下向着陈云甫的行辕驻地走来,而在村口,数百名村民都默默看着,还有些许老妪,此刻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谁都知道,此一去便是阴阳两隔了。
“草民等,前来投案!”
在罗三虎的带领下,这些汉子齐齐跪在辕门外叩,含泪大呼。
陈云甫走了出来,深深的看了眼前这几人后,走上前去亲手一个个扶起,更夸上一句。
“是条汉子。”
“既然你们践诺,那我自然也会践诺,去吧,回家去,挺胸抬头、正大光明的去陪家人三天,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多谢大人。”
众人又复叩,再起时那罗三虎被陈云甫喊住。
“哪个是你弟弟罗大牛?”
罗三虎的脸上浮现几分神伤,叹道
:“那日案后,大牛身受刀伤不愿治疗,跑到婶娘投江的地方自尽了。”
为母杀人、为母自戕。
这算是孝顺吗,属愚孝吗?
陈云甫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罗大牛,他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和人生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这便就不道德了。
不言对错、不辩是非。
那就只站在自己的阶级和身份立场上说句话吧。
“穆千户。”
“卑职在。”
“去那罗李氏投机的地方,为他们母子立一个衣冠冢,就刻慈母罗李氏、孝儿罗大牛之墓,落款,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敬立!”
陈云甫不支持罗大牛的做法,甚至有些反对,但穿着这身官衣,他便决定如此做。
因为大明以孝立国!
朱元璋极其推崇孝道,陈云甫当年还在都察院照磨所工作的时候,翻看过很多因孝而出现的类似罗大牛杀差的案子,除极恶劣的被明正典刑外,很多只是轻罚,事后朱元璋甚至命人去当地为孝子刻碑立名。
而对于一些妇女能在守寡后依旧奉侍夫家高堂尽孝的,朱元璋甚至写圣旨、赐文绮吹锣打鼓的派人送过去,当地更要将这种孝顺媳妇写进县志、立碑立坊。
这种案例太多了,多到不用举例,因为翻开洪武朝史料随意一页都能找出一个来。
既然朱元璋推崇孝道,那陈云甫这般做法就是政治正确。
他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必须跟朱元璋一条心。
穆世群抱拳应下,即刻差人去办。
罗三虎感动落泪,泣声道:“草民替大牛,谢过大人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