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忍欺骗李善长,不过在这事上,朱标也没有给出确凿的肯定。
李善长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他太了解朱元璋的为人了,既然先后召见了徐达和冯胜,那就说明在朱元璋的心里已经决意北伐。
召见徐达和冯胜,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征求两名军旅统帅的意见,而只是在考虑由谁来出任主帅罢了。
“魏国公久伐北地,和蒙古人多次交手,由他挂帅北伐,料想此番必可大胜,陛下和殿下都可放心。”
李善长似乎很是支持由徐达来领军北伐,可陈云甫却暗自瞥了一下嘴。
如今徐达的身体不好,连邓镇都知道了,他李善长会不知道?
说这话,无非也就是一种试探。
果然,朱标即使知道李善长是在试探,也不好睁眼说瞎话,坦诚说道:“魏国公最近身体有些欠佳,可能不会勉强挂帅。”
“那就是宋国公了。”
李善长又转而去支持冯胜,总之是决口不提一旁的外孙女婿邓镇,把后者急的恨不得提醒一下李善长。
老头子,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这时候就看朱标了,邓镇陪他一道来看望李善长,抱的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这不就是打感情牌呢吗。
李善长老了,但李家的后人不绝,总得为后辈人考虑吧。
长子李祺是驸马都尉,这个身份注定李祺不可能再出任什么大官,这是朱元璋定的规矩,驸马就只是驸马。
年俸只有六百石到一千石区间。
这也是为什么驸马欧阳伦会去走私的原因。
李善长看遍了一家后人,现能够成才的实在是没有,除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婿邓镇,但是邓镇的能力......不提也罢。
邓镇能当上国公,完全是因为沾了他爹宁河王邓愈的光,前者是袭爵,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本质上和如今的魏国公李景隆一模一样。
但再没能力,李善长现在也得扶邓镇一把了。
北伐,就是邓镇最好的机会。
内里的事,朱标一想就透,所以他沉默了一阵后才说道。
“太师,最终的人选这不是还没定呢吗,说不准申国公也有机会不是。”
陈云甫心里感慨,朱标是个重感情的人啊,冲李善长做了几年老恩师的面子,这个口朱标必须要开。
邓镇脸上顿时浮现了惊喜之色,只要朱标愿意替他到朱元璋那里开口,这次北伐的主帅,说不准他还真的能拿到手!
可谁能想到李善长反而出言反对起来:“殿下,申国公虽然熟读兵书,但独自领兵征战的经验终究还是欠缺的,不可为主帅。宋国公久经沙场、百战百胜,他做主帅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邓镇顿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看向李善长。
老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朱标和陈云甫心里都齐齐道了声好一个李善长。
这一手感情牌打的可真是太漂亮了。
邓镇是袭爵的勋二代,的确欠缺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和能力,所以,即使有朱标的推荐,朱元璋能同意的可能性也不大,这是北伐,不是往贵州、两广平地方叛乱那种小战事。
对手是曾经征服数万里疆域的大元。
虽然明朝已经建立了,但认真来说,此时的元朝确实没有灭亡。
元朝只是离开了华夏神州回到祖地大草原而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元朝或者说大蒙古,朱元璋敢信任邓镇吗。
可能性寥寥。
所以李善长的真正目的,压根不是想让邓镇做主帅,他的打算,是副帅!
再说难听点,去镀个金。
只要北伐的仗打赢了,作为副帅的邓镇还能没有功劳?
只是推荐一个副帅,由朱标开口,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而邓镇有了这份功劳,国公的位置就稳了许多,将来在朝堂、五军府的话语权、份量也会日益增强,可以庇佑他李家后人了。
姜,怎么都是老的辣。
朱标拍了拍李善长的手,言道:“还是太师考虑的周全,不过我倒是觉得,以申国公的能力,出任北伐的副帅还是足够的。”
李善长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申国公还是缺乏了一些锻炼的。”
心底,陈云甫由衷的挑起大拇哥。
第七十九章 朱标的感慨
在李善长的盛情相邀下,朱标还是留下吃了一顿晚膳,席间,李善长再也没有提过任何有关北伐的事,和朱标聊得都是些家长里短,说最多的,还是当年他刚刚出任太子太师时和朱标之间的师生旧事。
“时间一晃过的可是真快,太子殿下如今已经颇具人君风采,朝野内外、文武百官哪个对太子殿下不是交口称赞、钦佩敬服。”
李善长聊着往事,话语间满是一个老人对自己徒弟能够成才的自豪之情,这种话说进朱标耳朵里,又如何不让后者亦是心有戚戚。
“都是太师教的好,我一直不敢忘记太师多年来谆谆教诲的恩情。”
朱标举起酒杯,由衷道:“我敬您。”
“岂敢岂敢,折煞老夫了。”李善长嘴里说着,还是端起酒杯和朱标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畅快不已。
放下酒杯,李善长又言道:“老夫此生最骄傲的事,不是随陛下南征北战,开朝立国,也不是做了这韩国公,混了个所谓开国六国公之的虚名。
最让老夫骄傲引为一生幸事的,是蒙皇恩能做太子殿下的老师,得有此幸,老夫已是死而无憾了。”
这李善长,感情牌打的可是真好。
陈云甫看了一眼朱标,果然现后者已是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再让李善长说几句估计都能哭出来。
要么说人家当太师呢。
一顿饭吃的陈云甫是获益颇多,只是听李善长说话,便不虚此行,多的不敢说,就李善长的能力哪怕放到后现代,熟悉一下现代化,做个部委级的干部也绝对游刃有余。
只有那邓镇还一肚子的不忿,搞不明白李善长为什么要拦着朱标不举荐自己做北伐主帅。
这位申国公终究还是嫩了些。
用完晚膳,朱标才起身告辞,邓镇和李祺把朱标送到府外,自己就留了下来。
朱标和陈云甫心里都明白,估计是找李善长取经去了。
也不多言,二人就上了车。
“吉祥,先送云甫回去吧。”
朱标闭上眼睛,满脸感怀的交代道。
看来他还沉浸在之前和李善长的叙旧当中。
“殿下,还是先去您那吧,等到了您那,下官再麻烦马倌送一程便是。”
陈云甫哪里愿意,一个劲的推辞,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朱标开了金口,吉祥自然是照做。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驶入里仁街,稳稳停在了陈云甫的家门口。
“殿下、大学士,咱们到了。”
陈云甫起身打算告辞,就见朱标竟然也站了起来。
“走,孤也去看看。”
前者顿时傻眼,忙言道:“殿下,入夜了,为安全记,您还是回东宫吧。”
“怎么,云甫你这家里还是龙潭虎穴不成?”朱标打趣了
一句:“亦或者,府上藏了娇娥美姬?”
“没没没。”陈云甫连连摆手,让开身位言道:“既如此,殿下请。”
朱标一马当先走出车厢,也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奔着府门就去,门房走出来拦了一句:“来者何人?”
夜幕漆黑,他也是没看到朱标身后的陈云甫,所以才例行公事问了一句。
“大胆!”吉祥可不惯着,张口就是喝斥:“太子爷当面,还不快开中门。”
可怜的门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拦的是朱标,他也没见过朱标,闻听此话吓得不知道是先跪还是先去开门,好在这时候陈云甫追过来说了一句:“快去开门。”
门房这才六神有主。
陈云甫冲朱标作揖:“下仆不识太子尊颜,失礼之处下官告罪。”
“多大点事。”
府门一开,朱标就把住陈云甫的手腕跨门而入,之前那门房,此刻就跪在门旁瑟瑟抖。
“起来吧,不知者不为罪。”
门房哪里还有力气起身,他现在就觉得哪都不如地上舒服,要是可以,他都恨不得一头晕死在地上才好呢。
这家伙吓的。
“嗬,云甫,你家挺大的啊。”
足足走了两进院子才到后宅,朱标便感慨了一句,陈云甫连忙说道:“下官这宅子是前吏部侍郎闫逆文的家,闫文坐胡逆惟庸案抄斩,这宅子就被陛下赐给了下官。”
“孤知道父皇赐你宅子的事,只是没想到赐的是这里。”
朱标走进了书房,陈云甫忙请其上座,添茶倒水。
不过朱标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当吉祥掌了灯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书房背墙上高挂的一副大明堪舆图。
“孤到访过诸国公、文武重臣的府邸,他们书房里挂的都是字画,云甫怎得挂我大明的堪舆图啊。”
这书房里挂地图完全是陈云甫前世养成的习惯。
办公室里基本配置就是三幅地图。
所处地方的省市区域地图、国家地图、世界地图。
这来到大明习惯也没有改,还是习惯性的挂了一副地图。
“臣每每观此图,看我大明锦绣山河,心中都会豪情万丈、热血澎湃,思及想及,都是如何才能为我大明建立功业,想着的,是将满腔心血都撒在这片土地上。”
陈云甫毫无作伪之心,双眼满是深情的看着眼前的地图,挚挚诚诚道:“下官生于这片土地、长于这片土地,日后亦是葬于此,最大心愿便是在活着的时候,为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