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宝祥连忙给陈云甫搬了凳子,同时隐秘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是在提醒陈云甫,后面千万不要说话了。
陈云甫谢过恩,也谢过了宝祥的提醒,老老实实规矩坐着,等待朱元璋的开口。
“贪墨军费、盗窃国库、走私盐茶、卖官鬻爵,还把这一切都推倒了朕的头上,说是朕的做法伤透了他们的心。”
朱元璋终于是开了口,他冷笑、他大笑、他仰天长笑。
“昏君在世才会国出妖孽,六部尚书侍郎竟然全部勾结贪腐,好啊,那说明朕是千古以来第一昏君了,不怪他们都怪朕!
大明是时候该亡国了,朕也该让位了,让给谁呢,李重八、孙重八还是什么重八呢?”
“但是他们忘了,朕既然可以开我大明朝一次,朕就能开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这天下,除了朕和标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毁灭重来的。”
“什么六部、什么五寺、什么九卿,朕在,天下的事朕一个人就可办得!”
“说朕刻薄寡恩、说朕滥杀无辜?”
“淮西勋贵们干的烂事、犯下的罪行罄南山之竹不足书、穷五湖之水不足洗,他们无辜,那些被淮西勋贵凌辱、残害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这群自私狭隘的东西只看到朕砍了一万多颗勋臣的脑袋,怎么就没有看到那几十万得以分到土地、得以过上衣食两足日子的百姓。”
“哗啦!”
一声脆响,来自御案之上的茶碗,被朱元璋
狠狠掼在地上摔的粉粉碎。
可能,也如朱元璋的内心那般,在此刻被伤的粉碎。
“永远没有人理解朕在做的事,他们只会用笔写下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朕、侮辱朕、嘲讽朕。”朱元璋的眸子里跳动着令人窒息的戾气,此刻的洪武大帝,快要被愤怒和心寒淹没理智。
“外臣,终不可信。”
就坐在下面的陈云甫心头猛然一跳!
他似乎反应过来,为什么朱元璋的晚年会烂杀无度了。
有说是因为朱标的死而伤透了心,为了给朱允炆登基清除障碍,那么杀开国功臣、杀蓝玉等重将还可以解释,杀一些位卑职低或者无甚实权的中层官员又如何解释。
现在看来,洪武大帝是破防了。
或许,空印案和郭桓案一下就伤透了朱元璋的心?
“你退下吧,这个案子不用办了,朕会亲自处理的。”
“是,臣告退。”
陈云甫不敢久待,告退离开。
“宝祥,把标儿召来。”
朱元璋独坐了很久,等来了朱标,而后便将杨汝贤的供词拿给了朱标,看的后者瞠目结舌之下,竟连供词都拿不稳,飘落在了地上。
“这、父皇。”
“他
们这是在报复。”朱元璋幽幽说道:“朕想明白了,他们不是为了贪腐,而是为了报复朕,为了实现他们掌控国家的最终打算。
他们想当的官是那种类似两晋、类似两宋掌控国家、鱼肉百姓的士大夫,而不是我大明这种,需要勤恳做事、为民操心的官。
可朕活着,朕在这,他们翻不了天,无力抗衡怎么办,所以他们想到了这个办法。
用无度的、疯狂的贪腐来摧毁咱们大明的根,想逼着天下皆反,好把咱们父子二人送上断头台,改朝换代之后他们就可以‘造福子孙’了,让接替的王朝心有戚戚,不敢再如朕这般大力度的惩治官员。
士大夫集团势必死灰复燃、重新复辟迎来新生。”
朱标想不到朱元璋的脑洞会如此大,但细想想,却又觉得朱元璋说的有些道理。
听说曲线救国,这曲线灭国还真是头一遭。
只有把大明朝灭掉、把朱元璋从皇位上赶下去,天下的官员才能有一条‘活’路。
何谓官,国家的主人才叫官。
一部大诰,压的天下官员官不聊生。
老百姓告官,手持大诰就能入京,谁拦谁死,这还叫官吗。
“陕西告御状的事情生后,有官员看到持大诰的百姓都恨不得给百姓跪下乞求,官民倒置,主子变成了奴才,所以他们恨朕不死,恨朕不死啊!”
朱元璋眼中的阴戾在疯狂凝聚,惊得朱标面颊开始疯狂抽搐起来。
后者太了解自己眼前这个父皇了,很显然,朱元璋决定要大开杀戒了。
“父皇、此案虽性质恶劣,不过涉案者也不过只是寥寥千百人,论罪杀光便是。”
朱标跪下来,做着最后挣扎:“翰林院、国子监有大量生员,完全可以出替,保证朝廷政局不至倾覆。”
杀可以,但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那国家很可能会更加动荡。
“宝祥,拟旨吧。”
朱元璋没有去理跪在地上的朱标,而是说道:“即,将六部尚书、侍郎,五寺寺卿并及下司衙所有属官尽数斩,户部尚书曾泰、刑部右侍郎邵质黜职,浙江布政使司自曹岱及下所有官员、胥吏皆斩。”
“各省督管粮道的左、右参议皆斩。”
“直隶、江西、浙江的漕运使司主官及下至皂吏皆斩。”
“西北茶马司自主官及下至皂吏皆斩。”
“浙江、江西、直隶所有知府、县令、典史、户曹掌簿皆斩。”
书写圣旨的宝祥开始颤抖起来,那边朱标已经急的叩大呼:“父皇不可、父皇不可啊!”
这道圣旨一下,朝廷就空了!
从中央到地方,全部迁怒杀光?
国不成国矣!
“朕可以在一片废墟中开我大明朝,如今就可以开第二次。”
朱元璋的眼中有光浮现,明亮且灼人:“朕倒想看看,没了所谓的官,我大明会不会亡国,如果亡了,朕就再创一个大明!”
朱标疯狂苦劝,情急之下猛烈咳嗽起来,以袖轻遮,顿时触目惊心。
第六十一章 洪武十七年
随着朱元璋的一道圣旨,那波及全国的郭桓案终究还是炮制而出。
陈云甫想着邸报上,通政司刊的公文,为之而窒息。
之前,自己还在为救下翁俊博一家而窃喜,而今,他还能救谁?
这道圣旨之下,难道死的人都是有罪的吗。
谁都知道无辜者一样不计其数。
可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他们。
陈云甫是多想去劝谏朱元璋,但他这一次不敢了。
盛怒下的朱元璋已经失去了理智,劝不住不说,还会连累邵质一家。
这一刻的陈云甫无比向往权力。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他握有主宰的权力,完全可以避免的。
查便是了,查到谁杀谁便是了,为什么要株连如此之广。
这是一个国家啊,这不是谁的私属物品,如此肆意行径,朱元璋是痛快了,那浙江、江西几百万百姓怎么办。
知府、县令全砍光,让两个省的老百姓过自治生活吗?
在心里,陈云甫同样不支持朱元璋的反应。
这大概就是旁观者心理,陈云甫的愤怒远比不上朱元璋,所以才自认为可以对朱元璋的行为进行评判。
邵质倒是很淡然,甚至还有些小庆幸。
虽然被黜了官职但邵质却显得很开心。
毕竟活下来了。
“贤婿,等这次案后,你将会迎来一次跃升。”
邵质把陈云甫找来家,吃饭时说道:“这次六部五寺全空,国子监和翰林院才多少生员,根本不够补数,而以陛下这几年的行径来看,极好提拔之事,你这次又立了大功,三品四品的不太可能,但一个五品依老夫来看,应是跑不掉的。”
五品?
陈云甫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不由的为之兴奋起来,还没等自己开口,邵质又告诫道。
“不过越是如此,你越是要小心,官做的越大离着陛下也就越近,伴君,如伴虎啊。”
这一句伴君如伴虎让陈云甫所有的兴奋瞬间一扫而空。
他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朱标!
大明朝文武那么多人才之所以能够活着,只是因为有朱标在。
如果朱标不在了,这些人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看看东宫的配置吧,徐达、汤和都先后兼任过太子少师的位置,而李善长、詹徽更是一为太子太师、一为太子少保。
文武两套班子,都是大明最顶级的配置。
加上蓝玉这么个明初战神在,朱标如果做皇帝,还有朱棣什么事。
就算假使朱棣比朱标的能力强,他也不敢反。
一个蓝玉足以压的朱棣喘不过气。
可后面的事谁都知道。
朱标前脚一死,徐达、汤和就相继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央,虽然老年落了一个体面,但到底是退了。
而蓝玉、李善长、詹徽就没那么好命了,相继被处死。
因为这些人,朱标镇的住,朱允炆镇不住!
朱允炆是个什么德性能力,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一样。
而现在邵质的话就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