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省考入京或调入京的官员怎么办?”
杨士奇迟疑道:“有很多士子考入翰林院,每年就指着这点时间回乡尽孝。”
“尽孝,本辅看是炫耀才对吧。”陈云甫言道:“别忘了,本辅是从一介刀笔吏上来的,可是没少同小官小吏打交道。
翰林郎非实职,仅有虚衔领朝廷俸禄,回乡只可坐驴车而不能坐马车,每年,本辅未曾见有人离京归乡,一来驴车不显其身份,二来盘缠确也紧张。
而那些有官有职的,就可以坐马车骑高头,纡青拖紫的好不神气,他们归乡既有面子更有里子,当地的官员接风送尘,哪次都没少过礼节。”
杨士奇面色讪讪,不敢言语。
他本是江西人,按照惯例,各衙门留人值守会选择在京籍官吏,外省的一律放假回家,初七要复朝,十二又放假,来回仅五天都不够来回折腾的怎么办呢,允许外省的官员连着这中间的五天一起放。
换言之,二十二复朝的时候再回来也可以,这多出来的五天假期,会在本年度后面其他节日的时候抵扣掉。
比如冬至、皇帝皇后双圣寿诞日不放假,留在衙门值守。
为的就是给外省官员留够充足的时间往返探亲。
但杨士奇为什么留下来。
举凡入京的年轻官员,哪个没有衣锦还乡的野心,有的选,谁也不会高官骑瘦马。
面子,很重要。
陈云甫说的一点毛病没有,文人的傲气这年头尤其盛,没混出个名堂之前很少有人选择回乡。
十个官员中,有九个都是混好了之后才选择锦衣返乡。
当然了,这里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可陈云甫并不打算为了少部分人,而保留如此长的衙门假期。
“那些归乡心切的,可以向吏部申请,本辅会让吏部酌情考虑,以后,尽量将入仕的翰林郎调到离家乡相近的府县任职,别都窝在京城里读书熬时间等位置。”
陈云甫自入仕以来,一直对古代王朝这种选拔官吏或者任命官吏的制度不太中意,洪武朝的情况又更严重。
因为洪武朝严重缺官。
很多翰林郎在翰林院读了几年书,就直接扔到五品、六品的官缺上,甚至不乏直接提拔做一部侍郎的例子。
这不闹呢吗。
官员需要学习不假,但官员更需要的还是实践,你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吧。
若说徐本那种,能把治下治理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这种官员,你提拔做尚书、入内阁那自然是合情合理。
“好了
,咱们继续往下批对。”
时间过的飞快,两人忙的热火朝天,一度连午膳都忘了吃,等到肚子都饿的咕咕直叫这才彼此对视,尴尬一笑。
“走,随便对付一口。”
家里有包好的饺子,陈云甫招呼下人去备了两碗,就这么捧着和杨士奇一人一碗水饺,守着两叠咸菜对付过去。
“士奇可千万别嫌弃本辅寒酸啊。”
“不会不会。”杨士奇囫囵个的咽下去,急着答话:“少师勤俭持家,乃是我辈楷模。”
“你也觉得勤俭是一件好事。”
杨士奇笑着:“那是自然。”
“好在哪里?”
这问题来的杨士奇为之一怔,这勤俭本身就是好,何必再问好在哪里。
“勤俭可以节约粮食、可以、可以省却不必要的花费,用来应付突的意外,这不就是好事吗。”
陈云甫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和勤俭相反意思的叫什么。”
“自然是铺张浪费。”
陈云甫继续考校道:“如果把勤俭和铺张放在一起,它们俩都属于什么?”
杨士奇蹙眉想了一阵后说道:“迹?”
“对,它们俩都属于一种行为,属于迹。”陈云甫便笑了起来:“迹是心的延伸,勤俭于何心?”
杨士奇知道陈云甫这是在考校自己是否具备做其秘书的资格,立马正襟危坐的对答道。
“勤俭于克己之心。”
“那铺张呢?”
“铺张于奢欲之心。”
“没错。”陈云甫更加欣赏了,言道:“克己之心,会延伸出许多的迹,勤俭便是其中之一,而奢欲之心或者说贪婪之心同样会延伸出许多的迹,铺张浪费也只是其中一种行为。
我们提倡勤俭节约,不单单只是弘扬这种对的行为,而更想要籍此来规范和锤炼天下百姓的心,万事皆于心,先有心才能有迹。
心到便为知道,迹到便为做到,心与迹合,便是知道和做到达成了一致,便可谓知行合一。
而天下最难的事,恰恰是无法跨越知道和做到之间的鸿沟,人如此,国家也如此。”
杨士奇好奇的问道:“敢问少师,国,也有心吗?”
“国若无心,何来国策?”陈云甫笑道:“国策便是国的迹,既有迹,缘何无心呢?”
杨士奇又问道:“谁人可为国之心,今上吗?”
对此问,陈云甫笑而不答。
“士奇,本辅给你讲个故事吧。”
“下官恭聆。”
“说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士子入仕,因文笔出众被一位上官选中做了上官的秘书,这位上官呢非常器重这个年轻的士子,传授他为官之道,教育他要廉洁奉公、立心为民、严于律己、言行端正,年轻的士子受益颇丰。
可你猜怎么着,没过几年,那位上官竟然因为贪污、腐败、擅权枉法而倒台了。”
杨士奇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位上官竟然还教育别人,自己都是歪的。”
“是啊,他自己还教育别人要如何如何,结果自己一身的病疮。”
陈云甫感慨了一声:“或许他有过心,但迹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迹是要做出来的实事,而实事就会受到很多实际存在的其他因素干扰。
心其实也一样,心同样会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但很多人在教育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摒弃掉那些不良的意识风气,将自己伪装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面貌。
故而,除了我们自己,
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我们自己的心,更无法知晓我们自身究竟是否能够做到知行合一。
别人看不到,但我们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辅希望你、也希望国朝的任何官员都能摆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迹。”
知行,合一。
杨士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欺负人
在后面的日子里,杨士奇几乎整个人都泡在了陈云甫家里,他是江西籍,本身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落脚之地,陈云甫便索性让下人收拾一件厢房出来,就这么,杨士奇干脆就工作生活二合一。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陈云甫除了每日上朝坐宫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家里和杨士奇两人一边工作一边互相探讨学习,总算是把六十八本礼法悉数过了一遍,根据删减,新编成的礼法,恐怕连十五本都不剩。
“等将来,一定继续删,现在到这一步也就算足够了。”
听到陈云甫还打算接着删,杨士奇只能苦笑。
这要是再删下去,那可真就是礼崩乐坏了。
两人吃完午膳,杨士奇打算先行把删减后的礼法送回礼部,着人编修成书,被陈云甫喊住。
“回头差下人找礼部官员来取就好,你现在是本辅的秘书,这种事就不用你自己出面做了,待一会,等下有客来。”
有客?会是谁呢?
杨士奇沉下心陪陈云甫等着,很快便知道了陈云甫口中的来客是谁。
吏部尚书田士恭!
“门、下官田士恭参见少师。”
田士恭走进正堂刚欲见礼,现还有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官员在,便改了口。
“士恭坐吧,本辅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杨士奇,是本辅的秘书,礼部经历司都事。”
“秘书?”
和杨士奇一样,头一回听到这个称谓的田士恭一样没有明白,这功夫杨士奇便主动站起身,向田士恭做了介绍。
听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后,田士恭看向杨士奇的眼神可就变了,多了三分敬重。
这年轻人,可是陈云甫身边的近人啊。
能给陈云甫做秘书,将来在仕途上那就是步步青云,一帆风顺。
“你俩呢亲近亲近,顺便士恭你也给士奇安排份差事,总挂着礼部的官衔也不方便。”
田士恭马上表态:“既然是明台您的秘书,那安排到通政使司最合适不过,门下觉得,右参议如何?”
在知道杨士奇是自己人后,田士恭的称谓复又变了回来。
通政使司右参议是正六品,礼部经历司都事是正八品,所以,杨士奇这算是官升四级。
杨士奇心中自然是极其开心,但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看向陈云甫,等待后者的答复。
“右参议的话,也算合适。”
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觉得还算不错,便点点头准了下来。
后面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田士恭同杨士奇二人闲聊,陈云甫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只是手指在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
他还在等人。
等的谁呢。
“门下蔡瑄,参见明台。”
通政使蔡瑄走了进来,为陈云甫带来了一条消息。
“历时两个多月的时间,山东布政使司总算是把曲阜的丁口、田亩数给统计出来归了档,至此,山东全省的数都统计了出来。”
陈云甫从蔡瑄的手里接过这份山东来的奏疏,草草看了两眼后就先行放到一边,问道:“现在国朝,还有哪几个省的没送来。”
“两广、云南和辽东。”
都是偏远地方,来回的路程就需要不少的时间,更何况这些地方统计工作本身就阻力重重。
“直隶各府也都出结果了?”
“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全部归数。”
陈云甫点点头,而后说道:“派人催一下两广、云南和辽东,限他们两
个月之内把数字统算后送来,不然的话,就地免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