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动礼法,你可就大逆不道,要被天下群起而攻之了,你说你十年后要退,你可曾想过十年后的你该如何吗。”
“臣没想过,臣也不打算去想。”陈云甫一脸平静的说道:“臣不仅要动礼法,臣还要动地方宗族地主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些宗族地主说是汉民,和贵州湖广的土司有什么区别呢,不动他们手里攥着几百年的土地,我大明走向富裕的道路就会很漫长,再给臣十年也看不到。
臣还想着,十年把湖广贵州的问题解决掉呢。”
“你简直是疯了。”
“那是因为还有您和太上皇在啊。”
陈云甫展颜一笑道:“这天下,能杀臣的,只有太上皇和您,您二位只要保臣,臣就不会死,您二位如果不想保臣,那么臣就算是不动礼法和土地,不也早就死了吗。”
朱标哈哈一笑:“你倒是说了句大实话,可你有没有想过,日后汹涌澎湃的指摘声中,朕或者父皇很可能为了、唔、为了平民愤也好为了平衡时局的考虑也好,可能会杀你呢。”
“陛下是绝对不会杀臣的,至于太上皇那,当年可是他老人家亲手动的胡惟庸案和郭桓案,在他老人家眼中,只要苍穹还没塌、四海还未涸,这天下的时局,都叫风平浪静。”
“你这家伙,是请我们爷俩给你当护法啊。”朱标指着陈云甫无奈一笑:“完了完了,朕这一世英名岂不是也全搭进去给你了,将来那群人反攻倒算,岂不也给朕扣上一个无道昏君的恶名。”
说着说着到了最后,朱标也是脸色一本。
“这么一想,朕突然又不想支持你了,为了你一个人施展抱负,朕和父皇都搭进去了名声,不值得。”
谨身殿里稍有些寂静,朱标本以为陈云甫会失望,却看到后者此刻竟然颇有闲情逸致的喝茶?
“你有没有听见朕说什么?”
“听见了啊。”陈云甫放下茶杯,冲朱标拱手:“陛下说要全力支持臣,所以臣谢过陛下。”
朱标气乐了,直接笑骂道:“放屁,朕什么时候说要支持你了,朕说的是反对。”
“陛下因何反对?”
“朕和父皇的名声啊。”
“那不就是支持吗。”
陈云甫才笑出来,就被朱标斥责了一句。
“怎么着,听你这意思,朕和父皇都是那种名声狼藉之辈了?”
“咳咳。”
陈云甫赶忙起身,一揖到底:“臣不敢,臣只想说,凡千古一帝者,重行而不惜名。
太上皇当年启淮西案、郭桓案,固然株连甚广,有错不假,可臣有时也在想,自淮西案、郭桓案后,数以百万计因此而沐浴到君恩的百姓必然会齐夸太上皇之伟绩。
当年臣要废徭,此为千古第一仁政,若是陛下当年允了,那么无论废徭推行的成功与否、是不是顺利,千古仁君的美名都是陛下您的。
可是您再三考虑后,现时机确实不够成熟,果断选择了放弃这一名声,务实重行而不惜名。
可以说,您和太上皇都是不在乎虚名的人,因为您和太上皇都坚信,日后的青史会给您及太上皇公允的评价。
所以臣笃信,您是一定会支持臣的。”
朱标起身大笑,指着陈云甫谓吉祥言道:“吉祥,看到了吗,到底是咱兄弟啊,最懂咱心。”
开心之余,朱标又望陈云甫道:“但是客观上存在的阻力确实极大,你能有把握吗。”
“任何一条国策都会有支持和反对的人。”陈
云甫坦然道:“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国策亦然,总会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成全另一部分人。
甭管是礼法还是土地,臣都必然要伤害到地方的宗族和地主,但臣不怕啊,因为臣在得罪了几万人或者十几万人的同时,却拥有六千万的支持者!
就如同当年的太上皇,他得罪了淮西案中的两万名罪犯及其家眷,却得到了淮西一地上百万百姓的无限崇奉和支持。
我们为何总要因担心得罪别人而束手束脚,却从不因能够帮助别人而放手施为呢?
因为得罪别人的坏处会很快显现,而帮助别人带来的好处却需要时间来慢慢回报,因此,无论是处于利己主义思想还是处于中庸的思想,我们都不愿意轻易的做出得罪别人的事情。
臣是一个官,一个只能做十年的官,按说,臣更应该担心这一点,臣也怕十年后,有人对臣进行清算啊。
可是臣中庸、朝臣中庸、所有为官者皆中庸,不想承担责任承担风险,抱着明知是腐朽的几千年的东西还不肯松手,哪怕明知最终的结果是一起落入深渊。
但所有人都不怕,因为真到了那一天,也是大家一起抱团死,这么想想心情就舒服多了,一起死总比死一个来的好吧。
臣是个没脑子的人,臣也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呢,臣决定一个人去死,就不和那些人抱在一起死了。”
说道最后,陈云甫脸上更是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朱标的面皮剧烈抽动起来。
良久后方平息。
“去吧,继续开你的内阁会去。”
“是,臣告退。”
陈云甫也不多耽误功夫,作揖后便离开,留下久久无法平复心神的朱标还在凝视。
“古今贤臣,无有媲云甫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完全一边倒的内阁会
等陈云甫赶到内阁的时候,正巧压上了预算申报的尾巴,中央各衙门都提出了自己的新年预算。
这里面占去大头的不再是工部,而是吏部,足足高达一百二十万两。
换言之,朝廷若是现银不够的话,那就要用将近四百万石粮食。
“吏部今年的预算怎么那么高?”
无缝切换,之前在谨身殿还翩翩少年风范的陈云甫此刻眉头一皱,那身为内阁辅的气势顿时盖压全场,吏部尚书田士恭硬着头皮汇报道。
“吏部的经费,主要开支还是在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察官,吏部要加派极多的人手派驻到各省、府,吃住花销的经费自然少不了。
前几年花的少,是因为朝廷已经没官了,这几年间66续续的又补充齐整,俸禄的开支也是一笔大头。”
陈云甫听明白了,就是官俸和三公经费撞在了一起。
当然,明朝的三公经费指的是公务出行、公务招待甚至是公务送礼。
削减三公经费的事只在陈云甫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摒弃掉。
一个是陈云甫不愿意也不会突然起意就在严肃的内阁办公会上临时加码,既不合规矩也太轻浮,二一个,三公经费现在还不能削,起码现在不能。
要让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
“该核的数都核完了吧。”
陈云甫问了一句,胡嗣宗就马上将记下来的各衙门预算申报记录送到其面前审阅。
总预算:九百四十八万两。
大概占到了今年国库岁入的四成,这还没包括军费。
大明初期的军费开支全数是由粮食折抵,辅以一些宝钞和绢布,看似不花一文钱,实际可是不少。
国库年年的大头开支都在这军费上。
“少师,您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邵质见陈云甫迟迟不说话,便出声唤了一句,陈云甫抬起头。
“本辅没意见,诸位可有意见?”
见无人声,陈云甫便点头道:“那好,咱们表决。”
这一次,除了徐辉祖这个千年不变的弃权之外,在场十七人全票通过这份永乐元年的朝廷财政支出预算。
“好,下一个议项,中直各衙门的人事任命。”
陈云甫手里捏着笔,扫了一圈道:“各部尚书头上的试字可以拿掉了。”
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以前没有内阁的时候,做试尚书也就是个流程,一般三个月或半年的时间,吏部就会正式下公文正职。
现在呢有了内阁,涉及六部堂官的主要任命,自然是由内阁下公文明确。
“另外呢,齐阁老是内阁次辅,分管的部门也多,本辅认为,兵部就不要让齐阁老亲自兼任尚书了,左侍郎张忠完全可以接任。”
这话一出,第一个傻眼的就是齐德。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角吗。
扭头一看,那张忠果然是激动的不得了。
“少师,这...”
陈云甫甚至没有在这件事上给齐德表意见的机会,直接进入到表决流程。
毫无疑问,这一次表决取得了十几张票。
尤其是张忠,这可是提拔他,他还能拒内,部/群:9.8/0'2?0"5:8'5,6绝不成,手举得比谁都高。
徐本本来是不想举手的,不过看了看齐德,心中对后者的失望简直是无以言表,索性也举起了手。
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议项继续,就各省布政使司、
按察使司的人事任命,让吏部来介绍各省两司以及直隶各府眼下的主官情况,诸位看看有没有需要调动或变动的地方,本辅对地方人事不太熟,这个议项就不表个人意见了,完全尊重内阁办公会的集体决策。”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这是高手啊。
徐本心里一个劲的感慨,随后便是由衷的佩服。
这个议项明显是陈云甫故意让出来给内阁所有人的,换言之,地方哪怕是一省布政这种封疆大吏的人选,陈云甫都一概不要!
格局要打开。
陈云甫身为内阁辅,只需要牢牢的将内阁办公会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就足够了,地方省、府的两级的主官是谁的人陈云甫压根不在乎。
是自己的党羽也好,是田士恭的党羽也罢,哪怕是齐德的、徐本的又如何呢?
只要内阁一天在陈云甫手里,那么,陈云甫想换地方的主官随时都能撤换。
他完全没有必要上赶着亲自下场去和内阁众人抢这点政治红利,那太自降身价了。
凡有资格参加内阁办公会的,但凡想要安插自己的党羽、亲信在地方主政,就必须要积极的向陈云甫进行靠拢。
这才是陈云甫这么做想要释放的主要信号。
陈云甫玩的是展示权力,齐德想的只是抢占利益,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除了一个辽东经略使不在此次办公会上讨论之外,一群人开始围着各省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直隶各府知府、同知的人选名额争论不休。
你说你的人行,我说我的人行,谁也别指望能说服谁。
吵到最后,所有人找到了一个相融点,开始齐刷刷将目光对准陈云甫。
“议论出结果了吗?”
陈云甫面带微笑,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心里想着,当然知道眼前这些位已经在互相退让、互相妥协交互的过程中瓜分完了所有的政治蛋糕,这么问,纯粹就是句废话,给众人一个台阶。
“出结果了,经过诸公的深思熟虑,遴选了一批实干且有能力的官员。”
邵质接过话,随后冲那胡嗣宗招手,后者忙跑过来递上一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