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世侄怎么如此外道,唤我一声叔叔便是。”
郭桓笑眯眯冲邵子恒说道一句,而后便谓身边的邵质言道。
“邵兄留步,郭某告辞。”
邵质嘴里说着好,脚下还是将那郭桓一路送出府,又束手站在府门前,直等到郭桓上了马车后才转身回家。
“我儿想什么呢。”
邵质看了一眼兀自还在沉思中的邵子恒,便闲言一句。
后者拱手,如实答道:“之前酒席宴上,那郭睦颇为骄横,儿心中不忿,便和那陈云甫闲白几句。”
“陈云甫?哦,那个刚刚搬来的还俗小和尚。”
“没错。”
邵质有些不满的皱眉:“人家是否骄横谦虚,哪里容得你多加口舌,忘了为父教诲吗,不要做那妄评风议之人。”
看来,邵家的礼数教养确实上佳,背后评人长短的事为邵质所不喜。
邵子恒连忙认错。
“那陈云甫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郭睦蹦跶不了多久了。”
邵质迈出的脚顿时悬在了半空之上,复踏下,面色稍凝。
“呵,区区一黄口小儿,倒是口出狂言无忌。”
邵子恒跟在自己老爹近前,亦步亦趋。
“爹,儿也是觉得他此言太过危言,那郭侍郎在朝中树大根深,供职户部足有十五年之久,于江南七省户司衙曹都有交情,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可那陈云甫又说了一句。”
“说什么了?”
“他说,别忘了朝中那位曾部堂。”
这一刻,邵质的脸终于变了色,显得很是严肃。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爹。”邵子恒不明白老爹怎么突然这么严肃,有些惧怕,更是老实答应。
“这小子不得了啊。”
邵质连连惊叹,对陈云甫赞不绝口,反倒是把邵子恒听得毛。
“爹,难道让他说中了不成,那郭侍郎真的要倒了?”
末了,邵子恒追问道:“可是凭什么啊,父亲您供职于都察院,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针对那郭侍郎的弹劾?”
“弹劾倒是还没有。”
父子俩进了书房,邵质开口替邵子恒解了惑。
“你还小,又不谙政治,没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倒也属正常,只是为父没有想到,那陈云甫比你还小个几岁,竟然看得那么真着。”
又赞叹了两句后,邵质才言道。
“你可知咱们朝中那位户部尚书曾部堂是什么出身。”
邵子恒眨眨眼,应道:“听爹说,入朝前,曾部堂只是一秀才,素以贤名闻于金陵,受荐入宫对答于御前,陛下审喜其才,擢为户部尚书。”
“所以,你还不懂吗。”
邵质叹出口气,为自己儿子的愚钝而感到略有失望。
“去岁,户部尚书一职空缺,那郭桓在户部任职长达十五年,可谓对户部一应工作了熟于心,于情于理都该是进这一步,可陛下竟然从民间选了曾泰。
莫说什么素以贤名闻达于金陵,这金陵城中有贤名者何止千百人,怎么就选了曾泰公呢。
那是因为陛下不在乎选的是曾泰还是张泰、李泰,在乎的是需要一个人的出现来拦住郭桓。”
当朱元璋选了曾泰来出任户部尚书时,其本身的行为就已经释放了一个很明确的政治信号,那便是他对郭桓很不满意!
或许,朱元璋已经听到了某些针对郭桓的风言风语,可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才只能暂时不动,可是,也不打算对郭桓再行提拔了。
当皇帝对一个大臣不满意的时候,聪明的早该跑路。
皇帝想找罪证还怕找不到,再不济不还有一个莫须有吗。
邵子恒眼里露出恍然之色,而后又困惑起来。
“父亲的意思是,郭桓真的危险了?”
“嗯。”
“那此事既然连爹都觉察到了,那郭桓又岂会没有察觉,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致仕还乡是吧?”邵质呵笑一声:“正如你所说,郭桓在朝中树大根深,所以想急流勇退也不那么容易。”
“既如此,父亲您又缘何还与那郭桓走近。”
“说你糊涂你是真愚昧。”
邵质不满的皱眉,喝斥教育道:“为父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若我此时此刻连最基本的人情往来都刻意疏远,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家同朝为官,面上怎么都得应付着,也算是宽
宽他郭桓的心,让他觉得,此时此刻依旧高枕无忧。”
不让子弹飞一会,又怎么去抓郭桓的把柄呢。
或许郭桓从曾泰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所警觉,但只要都察院、大理寺这边没有露出什么风声,加上郭桓背后的利益纠葛,郭桓便仍会心存侥幸。
“挑了曾泰公这么一位无有从政经验来做户部尚书,户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差事不还得郭桓来做,做的多错的就多,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也多,所以,朝中那位曾部堂多重要。”
邵质仰,啧啧称奇。
“不得了,此子不得了啊。”
第二十一章 入都察院
“这话真是那小子说的?”
东阁,朱元璋高坐金案后批着奏本,身前十步外,站着毕恭毕敬的邵质。
后者当然不是为了一个陈云甫就专门来向朱元璋汇报,若只是如此,朱元璋也不会召见他。
今天邵质来,主要说的还是都察院的事。
“回陛下,这话是那陈云甫说给臣儿子的,臣也是知晓后转述而已。”
朱元璋放下了笔,抬头,一向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三分微笑。
“不错,这小家伙果然没让朕看走眼,机灵敏捷,难得的是脑子还很灵光,练个几年会是个好苗子。”
邵质听的心头一阵哆嗦。
自己当了几十年官,可还从来没从这位洪武大帝口中听他夸过人。
这个叫陈云甫的小家伙了不得、不得了哇。
看到朱元璋心情似乎很不错,邵质也就敢顺话附和上几句,熟料朱元璋话头一转并不多提。
“说说正事吧,都察院那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邵质慌忙一躬到地,大声回道:“禀陛下,余敏、丁廷两位御史已经查证了一部分关于郭桓会同地方贪赃的线索,不过地方上阻力颇大,很多细节上证据还没法确凿的固定下来。”
顿了顿,邵质又硬着头皮说道:“另外,自中枢到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人在插手,浙江翁俊博案拖到了现在一年多都还没什么进展,刑部抓了几个嫌犯,但好像也不太怎么上心。”
朱元璋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想跟朕说,那郭桓背后很可能牵扯了很多人是吗。”
邵质连吞了几口口水,紧张的话都开始哆嗦起来。
“陛、陛下,去年翁俊博一案案,牵涉出地方布政使司、府、县三级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的账册可能存在提前加印的情况。
此事兹事体大,如果确凿的话,那么臣甚至有理由怀疑,户部会同地方各有司衙门的核数完全是人为篡改,中央几个国库度支仓的入数,可能连实数的一半都不到。”
“够了,够了。”
“陛下...”
“朕说够了!”
刚还一脸平静的朱元璋陡然如同一只暴怒的雄师怒吼,吓得邵质直接跪下,额头贴于京砖上,汗水汇成一滩。
“他们是想毁了朕的大明吗,他们配吗!”
朱元璋的右手力,生生将攥着的朱批掰断。
“查,给朕查下去,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邵质一头砸下,大声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查实、查透!”
说罢,爬起身,躬着腰向后退步。
待退到门槛处的位置时,邵质刚刚转身,就听到身背后又响起了朱元璋的声音。
“让那个陈云甫跟你去都察院,做一个刀笔吏吧,跟着你学些东西。”
邵质惊愕扭头。
“朕为什么废科举,就是因为科举让朕太失望了,它替朕,替这个国家,选出的人伤透了朕的心!
现在朕只信自己,朕不会看错人的。”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质再拜,三呼万岁后离开。
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汗透重襟。
可是皇宫外的风一吹,踩在长安街上,邵质又瞬间清醒过来。
刚才皇帝说什么,让那陈云甫入都察院做刀笔吏?
虽然说在古代,官吏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吏在官面前,跟狗没什么
区别,允打允骂,但到底是吃皇粮的。
更何况陈云甫这个刀笔吏能是一般的吏目吗。
皇帝钦点入都察院的!
往大了说,这都是钦差之臣啊。
冲这,自己说什么也得见一见那陈云甫了。
念及此,回到府上的邵质便唤来了邵子恒,说道:“你去寻那陈云甫,就以那日他送的两本佛经为由,请他来家吃顿便饭,感谢一二。”
后者眨眨眼,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应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感谢?”
陈云甫接到邀请的时候一样是没明白,狐疑着看向面前的邵子恒说道:“子恒兄也太客气了,御史堂官五十喜寿,我这个做子侄的聊表心意本属分内,何况我与子恒兄您也算是相见恨晚的好友,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