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史料,不能只凭一本,那便在看看其他的。
《胜朝彤史拾遗记卷一》、《明史纪事本末卷十三》也记载了宋濂案,内容中同样没有提及朱标,只说是马皇后出面求的情。
这三本史献可以称之为民史。
史献分为两种,一种叫官史,也就是官方出面修订,一种便是民史,朝廷官员或者民间文人自己编修。
如果说以上三本民间史献不足为考,那再说说官史。
《明太宗实录卷一二九》、《明孝宗实录卷一百九》中亦提及宋濂案,这里的原文说的却是朱元璋念及宋濂为太子师,随决定予以宽宥,改诛夷为流放。
不仅没有了朱标甚至连马皇后都没提。
两本官史、两本民史都不去信,反而去信自相矛盾的《名山藏》,那就不是辩证历史而是抬杠了。
至于朱元璋强迫朱标为成穆孙贵妃服孝一事更是断章取义,哗众取丑。
典故出自《明太祖实录卷九四》,原文说的是礼部尚书牛谅说“按照周礼的话,皇太子及诸王子无须为庶母(即成穆孙贵妃)服孝。”
宋濂则有不同意见,他提出为母养老送终是圣王仁政,岂能因其为庶母便忌讳呢,这是陋俗,何况周礼本身关于丧礼的节文早在周朝衰落的时候便散失了,你说的据周礼一言本就无从可考。
汉唐以来从没有人说过周礼
还有这样的礼节。
更何况人的情感本就有无穷之变化,礼仪也应该为人情而做出适当变化,如此才能使人心安定、也是天理所在。
朱元璋听后并没有说乾纲独断就依宋濂说的为准,还让朝臣一起表决,最后有四十二人支持宋濂的说法,这才点头同意。
所以不仅只是朱标,连着朱樉、朱棡、朱棣等所有亲王诸子都为成穆孙贵妃服孝。
明明是朝廷的大礼议行为怎么到这小道野史的口中,就变成朱元璋强迫朱标为庶母服孝了?
若是这么说,那是不是所有为孙贵妃服孝的儿子朱元璋都看不上。
可也没见朱元璋把皇位传给徐辉祖、李景隆或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啊。
一本《大明会典》仅一个皇太子礼便详叙了十卷不止,这都是朱元璋在位时命令礼部制定的,何以加如此繁琐之礼,就是为了凸显、巩固朱标的地位。
官史民史一本不看、要么断章取义,真是开局一个字,剩下全靠编。
这不是对历史负责,历史明家行为更要不得。
虽然废话了些,但不阐明历史本身,陈云甫便很难解释他与朱标的所作所为是否具有合理性。
故事自然也就无法继续下去。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一天的大朝礼总算是到了尾声,陈云甫也已饿的眼冒金星,好在朱标看了出来,在朝礼结束后,开口喊住陈云甫。
“云甫,你留一下。”
百官齐刷刷侧目,无不十分艳羡。
朱棣等一众亲王更是心头叹气。
谁能想到朱标如此器重照拂陈云甫,如此看来,朱樉今天这个亏,是吃定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老朱对陈云甫动了杀心
对于朱标将自己留下来,陈云甫是始料未及的。
这玩的哪一出。
“太子殿下?”
“来。”
朱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起身带着一头雾水的陈云甫来到东暖阁,屏退内侍宫娥后,朱标做了一件让陈云甫始料未及之事。
只见朱标冲着陈云甫做了一揖!
“太子殿下不可!”
陈云甫吓得连忙闪身躲过,而后从侧面上前去扶,嘴里不停的说道:“太子爷如此可折煞下官矣、折煞下官矣。”
“咱这是替老二赔的礼。”
朱标直起身,目露惭愧之色道:“老二在奉天殿外干的混账事咱都听说了,老二打小就是个混账,这次拿刀意欲杀你,都是咱这个做大哥的平时教的不好,所以,咱替老二给你道歉。”
陈云甫心里跟明镜一样。
朱标是不忍心也不可能杀朱樉的,这件事注定是要揭过去淡化掉的,所以陈云甫这次金殿前被追杀的事权当没有生过。
老大哥这是怕自己心里委屈,这才不惜自降身份赔礼道歉。
“殿下!”
陈云甫泪如泉涌,伏跪于地泣号道:“太子殿下于臣之恩厚,倾四海之水不可量,秦王性直且率,臣又怎么会记恨呢,只恐日后秦王怒,臣项上人头难保啊。”
“不会的,不会的。”朱标本就感性,眼见陈云甫如此顺从自己不再纠缠,又大哭惊惧也是心头微酸,连忙扶起后者保证道:“咱向你保证,老二日后绝不会再寻你的麻烦,咱先把老二扔往凤阳,过几年便把他贬去两广就藩,断不再会返京。”
这朱樉看来真到了人厌狗嫌的地步,朱标这个做大哥的都不待见他,借题挥将朱樉贬去两广。
也是,连朱元璋都骂朱樉畜生不如死有余辜,一向仁义为本的朱标又怎么可能对朱樉的行径视而不见呢。
如果两人不是手足兄弟,朱标估计早把朱樉砍了。
不过贬去两广的话,那两广的百姓岂不是要遭殃了?
陈云甫可不愿意放过朱樉这个祸害,更别提让朱樉继续就藩作威作福了,他早晚得寻个机会弄死丫的才解恨!
遂转口进言道。
“殿下何不籍此,撤秦王藩。”
撤...藩!
朱标先是一怔,而后又犯了优柔寡断的毛病,开始迟疑起来。
陈云甫言道:“之前陛下使秦王镇守陕甘,是因为蒙古未平、边患不断,秦王虽有小恶却颇有军略,如今殿下荡平北元,边患料定日趋平波,陕甘可以命凉州守御都指挥使宋晟暂时代总兵官一职。”
“这,好吧。”
朱标思忖了一阵,也是心里厌恶朱樉,故下定决心道:“那便如此,咱先去一趟父皇那,而后便去诏狱给办了。”
“都凭殿下吩咐。”
陈云甫作揖告辞,行至门槛处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朱标,嘴唇蠕动几下后怅然一叹,一揖到底。
“太子殿下仁义!臣在此,谢过殿下了。”
礼罢,转身离开。
暖阁内,朱标微微闭上眼睛没有回复,良久后也是深深一叹。
可心中再如何不好受,朱标也要去一趟朱元璋那为朱樉个混蛋求情。
而令朱标未曾想到,朱元璋此刻竟然没在乾清宫。
“父皇呢?”
“皇爷去静心堂了。”
静心堂,母后生前的佛堂?
朱标一怔,而后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寻了过去,果在静心堂找到了朱元璋,后者此刻正坐在佛堂内马皇后的一尊画像旁默默念叨着什么,神容憔悴且孤凄。
这哪里还像是大明的开国皇帝,分明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孤老头子。
“父皇~”
朱标看到朱元璋这幅样子也是心中悲伤,他跪倒在地哽咽开口道:“儿臣替老二给您赔罪了。”
“标儿来了啊。”
朱元璋抬了下眼皮,冲朱标招手道:“你来,快来咱近前。”
朱标没有起身,而是选择膝行上去,紧握朱元璋的大手泣声道:“老二混账,惹怒了父皇,儿臣替老二给您赔罪,还望父皇保重身体。”
此时此刻,朱标还以为朱元璋是因为朱樉持刀冲撞奉天殿而神伤呢。
“痴儿、痴儿啊。”
朱元璋骤然掉下泪来,他伸手擦去朱标脸上的泪水,怆然道:“咱其实没有生老二的气,他没有脑子,被人一激便失去了理智才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咱是难受自己啊,咱这个当爹的没有教好老二,以至于让他到了人见人厌,甚至于到了让朝臣恨其不死的地步了。”
朱标抬头,满目的困惑。
“陈云甫,陈云甫就是奔着害死老二才给蓝玉支的招。”
朱元璋眸子里闪过一丝凶戾:“他想借咱的手杀咱的亲生儿子!”
朱标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替陈云甫张言道:“不可能,不可能!云甫素来与老二毫无恩怨,怎么会想要加害老二呢。”
“你去问老五吧,他或许知道一点什么。”
朱元璋拢起双手,面沉如水:“他竟然敢加害咱的儿子,那咱便赐他五马分尸!”
“父皇!”
朱标惊得三魂离体顿时从地上蹦了起来,顾不得别的,急声道:“父皇不可,不可啊,云甫为儿臣心腹,一直以来为儿臣殚精竭虑,如果不是云甫,儿臣当初病疴在身如何得以痊愈静养。
何况自从云甫出任通政使后,朝中军政无不处理的井井有条,云甫大权在握却从未谋私,行事做人全凭一颗公心,如此忠臣贤臣,父皇不可杀啊。”
朱元璋仰面看向朱标,良久后长叹。
“标儿,你知道魏武帝一生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吗?”
“那就是在最不应该优柔寡断的地方他迟疑了,他留了司马懿的命断了自家的江山!”
“陈云甫这个人,连咱都看不透,你又哪里能压的住他,你看你现在,已经全然被他蒙蔽了。”
朱标一个劲摇头:“云甫不会是司马懿,儿臣也断不是曹丕,云甫纯良仁义,是父皇您把他想得太复杂了。”
君王多猜疑,而朱元璋又恰是千年一出的雄猜之主。
奉天殿外朱樉一事,朱元璋只在脑子里稍一思考,便看出了端倪。
这才下了决心要杀陈云甫!
此子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且手段歹毒决绝,哪里可留?
可见朱标一力保护,朱元璋也没有办法,遂言道。
“既如此,你我父子二人打个赌如何?”
“打赌?”
“咱来试一试这陈云甫,若他果如你所说那般纯良仁义,咱便放过他。”
还试?
朱标内心苦涩,这几年你都试了人家多少次,哪次不都是满口赞叹,现在咋又不相信了。
“父皇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