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世家的畏惧
正是因为看出了袁谭所推行的均田令的凶险之处，世家们的反应才会这般剧烈。
这可不是太平年间，武将的权柄在乱世之中被无限放大。
而偏偏以诗书传家的士族，家族中出来的能文能武的人才太过稀少，大多数还都局限在内政方面。
权力干涉不到武将们身上，对于士兵们的限制、军田的侵占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还请孝起先生回去后转告父亲，一切有我。”
蓟镇将军府中，袁谭微笑着对陈震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端起茶盏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陈震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他这次来就是奉了袁绍的命令，请袁谭暂时停下均田令的推行的。
当然，陈震传话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强硬，甚至连袁绍交代他的时候，所用的话语都是颇为暧昧不明。
“你让那小子自己看看情况，河北现在不能乱！”
这话算什么意思？
是要齐侯快刀斩乱麻，尽快将蓟镇的均田令推行到位，赶在世家们剧烈反弹之前将生米做成熟饭？
还是说齐侯搞的均田令影响太大，以至于丞相都有些压不住，要齐侯暂时停下来？
一切都取决于陈震自己的说法，但这偏偏是最让陈震为难的地方。
要是会错了意思，到时候事情变得无法收场。
背锅的可是他陈震陈孝起！
陈震出身的陈家可不是河北陈而是颍川陈，河北世家的波动可影响不到他的家族。
颍川虽然如今也落在了河北手中，但因为有不少颍川世家的士子现在还在曹魏阵营里做官。
纵然有些不满，现在也只能憋在心里。
更不用说，颍川世家已经见识到袁谭的兵锋到底有多锋锐了，连诸侯联合军都被他打的大败亏输。
放眼四望，没有被袁谭收拾过得似乎也只有江东的小霸王了。
即便是曾经被许子将称赞为乱世奸雄的曹操，还不是在袁谭手中一败再败？
颍川陈家很安分，所以陈震也不担心，他为难的地方只在于，自己传话传的不到位，很可能背锅而已。
是以，哪怕袁谭已经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陈震还是装作一副没有看出来袁谭的暗示的意思，坚持问了一句道：“齐侯，真的已经停不下来了吗？”
陈震的话语中并不缺乏同情，说到底他也是世家子出身，对于袁谭用均田令这砍在世家骨子里的一刀也是有些发憷。
袁谭自然听出了陈震话中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后，摊开手说道：“陈震先生觉得，现在我若是出去宣布均田令暂停推行，蓟镇的将士们能够答应吗？”
陈震一时语结，只能讷讷无言。
虽然话说的很死，但袁谭沉吟了片刻后，还是多说了一句道：“其实孝起先生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世家和大汉乃是一体同休，我既然锐意革新，自然不会只革新大汉，世家，我会给出一条新路走，但是否走这条新路，说到底，还是要世家自己决定。”
陈震为之一愣，看向袁谭的眼里有些诧异。
他委实没有想到，袁谭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到底，世家对于均田令的反应会这般剧烈，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均田令的推行，在大汉的世家眼中，无异于将他们的根基给拔去。
什么叫耕读传家？
真要是以为那些世家各个都是亲自下到田地里去耕地，那就是天下最大的蠢货了。
耕读传家说到底，不过是世家靠着官面上的身份占据了大量的田地。
再靠着这些田地，雇佣大批的失地佃农，由他们来负责耕作，至于收成，那自然要供养主家了。
佃户能够拿到足够自己吃到明年秋收的粮食，就已经是主家仁慈了。
耕读传家的背后都是无数佃农的血泪，而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冠带风华，全部都是建立在这些血泪之上的。
一旦这些血泪消失了，世家赖以为生的根基也就不复存在。
袁谭原本也准备，在均田令推行的同时，同步对河北境内的世家进行拔除。
但在之前清剿蓟镇豪族的时候，袁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人才不够用了。
这里的人才并不是指徐庶、郭嘉这样的稀世大才，而是指那些在衙署中并不会被袁谭投注以过多目光关注的吏员们。
古代和现代最大的差异在哪里？
技术？生产力？亦或是制度？
如果让袁谭来说的话，对于他穿越后这么多年的经历，最明晰的一个直观感受就是，识字率。
为什么豪族可以横行一地百年，世家甚至可以横行数百年乃至数朝不倒？
说到底就是因为古代的识字率太低，你废了这个世家，想要再寻到一些识字的，懂的算数的人才来充任衙署，帮助处理种种公务，根本就找不到。
即便能够找到，效率也提升不上来。
到最后你还要再培养出一个新的世家，让这个世家来替代你之前屠灭的世家。
这算是何苦来哉？
虽然袁谭在徐州已经兴办了清平军学，已经开始尝试在军中提高士兵的识字率和算数能力。
这些士兵将在未来成为新朝的基层吏员。
但想要等到他们成长到可以比肩世家子弟的地步，至少还需要数年的光景。
这还是建立在清平军学所学习的知识科目都被袁谭精简再三，更加具有专业性，甚至连阿拉伯数字这样相对于古代算学的普及堪称大杀器的玩意后。
才得出的一个相对乐观的预估。
事实上……就袁谭之前接收到的荀彧关于清平军学的少年们学习进度来看，十年，才算是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总而言之，除非有朝一日袁谭的系统奖池中能够给他抽出来一万名基层建设人才或者十万名基层建设人才，让他可以直接跨过古代世家协助君王统治天下，跑步进入近代化之外。
想要彻底甩开世家这个包袱，至少还要十年光阴。
而在这十年间，袁谭自然不可能看着世家继续趴在百姓的身上吸血。
他的统一天下的进程离不开精锐的士兵支撑，在统一之后对外的开拓战争同样也离不开广大百姓们的助力。
这一系列的因素摆在袁谭面前，让他根本不可能停下均田令的推行。
更重要的是，河北其他军团的将士们眼睛又不是瞎的。
他们看到蓟镇将士们在均田令的推行下，各个老有所依壮有所养，自然也会跟着鼓噪起来，请求一起推行均田令。
这才是为何世家会如此畏惧，而陈震也会如此踌躇难安的症结所在。
第五百一十七章：世家的反击！（上）
一个新政的推行，哪怕只是区域性的政策，其造成的影响也绝对不会是单独一地的。
就连在现代化的后世，当其他地区出现优惠政策的时候，其余的省市的民众们还要跟着呼吁希望能够同步跟进呢。
虽然古代的信息要相对滞后。
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到蓟镇将士们分到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军田的消息，传到河北各州乃至整个天下的时候。
其余诸侯治下的军队或许还能够按捺得住性子。
但河北自己的军队绝对会忍不住鼓噪，而各个军团的主将哪怕自己会被世家说动，也会在士兵们的鼓噪下，不得不上书给袁绍，请求跟进蓟镇的均田令。
军心这种东西可是相当玄乎的，你身为一军主将，不想着为将士谋福利？
信不信上战场的时候我们背后给你抽冷子放箭啊？
别以为这种事情很罕见，正所谓战阵之上流矢无眼，真要是倒霉被射死了，谁知道你到底是身前中箭身后中箭？
……
陈震带着袁谭并未说明的话语回到了邺城后，即刻进入丞相府面见袁绍。
“这么说来，那小子是早就有计较了？”袁绍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孝起，你且过来，我有一件事嘱托给你。”
陈震一愣，但还是顺从的上前一步，只是等到他听明白袁绍的吩咐后。
陈震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诧异，惊讶的看着袁绍，似乎有些不认识自家主公了。
袁绍感受到陈震目光中的情绪波动，叹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我袁家也算是世家的一员，尽可能还是不要死伤太多吧。”
说完，袁绍仿佛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拿起了手边的奏折。
这就是让陈震离开的意思了，陈震当即告退。
袁绍的命令很简单，就是要陈震将袁谭之前告诉他的，会给世家留出一条新路的话语宣扬出去。
让越多世家知晓越好。
袁绍也是在赌，赌的就是，袁谭之前的威望，能够让河北那些世家，起码，那几个根基更深甚至和袁家已经绑定在一起了的世家，能够在这条消息的影响下按下心来，最起码，不要和别的世家一起鼓噪生事。
只不过……
袁绍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低声喃喃地说道：“你们若是安分，那自然大家皆好，我袁绍此生未曾负人，定然不会薄待你们，但若是生事，那就休怪我袁家无情了！”
……
数日后，在袁绍密令指示下，陈震果然将消息宣扬了出去，对于袁谭所说的那所谓新的道路。
有些人默而不语，有些人则是颇为振奋，还有些人，却是陷入了深思。
当然，更多的世家子弟，却是对于袁谭所说的那新路嗤之以鼻。
尤其是魏、吕、卫、孙等诸多河北大族，不仅看不上袁谭所说的那条新路。
甚至连为袁谭宣扬的陈震，都是受到了不少奚落，名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当然，邺城的风波，并未影响到袁谭就是了。
在他的主持下，尤其是在很是下狠手屠灭了数个地方豪强之后，均田令在蓟镇无比顺利的推行了下去。
世家这种东西，惯常会见风使舵，千万不要以为他们真的有什么节操。
或许局限到世家、豪强、豪族中的杰出的个人能够表现出那些值得被歌颂的美好品德。
但对于世家豪强这个整体来说，他们说到底还是软弱不堪，不然，古代华夏也不会有那么多改朝换代后依旧屹立不倒的家族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子会变，但臣子出身的家族却不一定会变。
这是世家的根基，在此刻，也同样成为了他们的底气！
“袁谭这恶贼，推行的均田令摆明了是要和我等不死不休，老夫虽老，却也有一番血气，大不了便和他袁家见个生死！”
一间阴暗的密室内，一名胡子都白完了的老者拍着桌子怒吼道，满腔的豪勇，周围的老人也都是无比敬佩的模样，纷纷击掌赞叹道：“孙公豪迈不减当年，果然是我世家楷模啊。”
只不过这些人在击掌赞叹的时候却在忍不住心底嗤笑连连。
别看这孙老鬼表现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事实上，在场的诸多世家中，做的事情最绝的便是他的孙家。
孙家手中单单是田地便有上百万亩，分散在河北各地，在此次参与这密谋中的世家里，也是最多的那一个。
换句话说，均田令这一刀砍下来，最疼的便是孙家。
而孙家的上万佃户，家家户户都背着孙家的阎王债，不要说在他们这一辈子能够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