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三年来,广陵太守的官印自始至终都着落在陈登手上,曹操非但没有追究陈登不去广陵的责任。
每年广陵太守千石俸禄和相应的节礼赏赐更是按时发放。
换言之,陈家该有的明面上的光鲜,曹操一样都没有少给。
双方彼此达成了一个无形的默契。
但……
陈登再杰出,说到底,还是一个年轻人,眼看着同龄如郭嘉等人都已经相继名动天下。
常年呆在徐州,哪怕名声再大,终究也只是局限在徐州一地而已。
所以,当袁谭攻入徐州之后,陈登的第一反应,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沉得住气,而是觉得……
“父亲,这是一个机会!”
陈府之中灯火已燃,陈登和陈珪相对而坐,看着面前的一封封书信。
其中有些是徐州乡下豪族们送来的。
有些则是陈家在徐州各处散落的家人们探知得到的消息。
所记录的,皆是袁谭在攻下徐州后,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
听到陈登的话,陈珪轻轻敲了敲桌案,抬起有些苍老但并不浑浊的双眼,眼里有淡淡的光芒闪过:
“元龙,你的心可是动了?”
然而这一次,陈登却未曾像上次和父亲夜谈时那般沉稳。
在犹豫了一下后,陈登慨然说道:
“父亲以为,袁将军在入徐州之后,所行所为,又是如何?”
陈登的语气有些激动,指着桌案上那些书信道:
“先是在降兵之中散布谣言,继而败于禁将军于徐州城外,令降兵收心,此其诡谋也!”
“继而又在降兵营中宣扬建立徐州军一事,许以重利,短短时间内,徐州降兵皆可为其所用,仅仅是这两步棋,便彻底断了我陈家想要借降兵稳地位的方案!”
陈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了一下内心,看着依旧沉默的父亲,继续说道:
“更何况,当下徐州同河北隔绝,那袁谭想要践行承诺,放眼徐州,除了我们陈家还有乡下那些豪族们,他还能往哪里去求兵粮,父亲,不能在犹豫了,我们必须早做打算,想办法对付他,不然,我只怕陈家大祸不远!”、
听到大祸不远四个字,陈珪猛然抬眼,看向陈登的双眼中有冷芒乍现,沉声说道:
“元龙,你说这些话,是何意?”
陈登毫无惧色,起身拜下道:
“父亲,当下我们陈家已经不能在犹豫了,袁家和曹家,我们必须作出决定,当今天下局势,与昔年温候入徐州时截然不同!”
当初吕布在徐州的时候,天下诸侯纷争,袁绍、袁术、刘备、吕布、孙策等等,这各路诸侯,皆在徐州周边围拢。
换言之,坐据徐州的陈家,想要更换门庭的选择很多。
这才成就了每一个接手徐州的诸侯,都必须谨慎对待陈家的局面。
但现在,情况已经截然不同!
正如陈登所说。
当下,袁术已经灭亡,刘备颠沛流离至今没有一个定处。
吕布更是授首白门楼。
而孙策在江东的基本盘,在周瑜的辅佐下,虽然还有些骚动,但确实是在向好处发展。
徐州陈家的贸然投靠,对于孙策来说,虽然有好处,但坏处却同样不小!
毕竟眼下孙策能够收拢江东世家的一个重要优势就在于,孙家的疆域虽广,但出不了长江以南这片地界。
无论他再怎么削弱江东世家,到最后,都免不了和世家合作这条路可走。
无非是合作的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而已。
至于说拔除世家这颗毒瘤?
即便是周瑜,乃至后来的诸葛亮,都没有这个魄力!
但若是孙策多了徐州,情况却就截然不同!
第二百零九章:家主易位,元龙之心
徐州的地理位置,对于江东来说,近乎于中原门户一样的存在。
若是让孙策得了徐州,便可以脱离当下,只能够依靠江东世家的窘境,完全可以依托徐州,以徐州为跳板。
远可以犯幽燕,近可以略中原。
进一步和中原的士族达成联系,和江东世家之间的关系就会瞬间逆转!
而这,则是江东世家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
或许到最后,周瑜和孙策可以依托着计略和武力,在同江东世家的斗争中胜出。
但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徐州陈家,必将会被鱼死网破的江东世家投以全数的怒火。
孙策周瑜或许可以幸免,但徐州陈家如今的百年基业,想要保下,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综上所述,陈家看似在徐州地位尊崇,堪称一州之冠,但实际上,其地位早已不似此前,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局面了。
“乱世不容许我们继续保持中立态势了,父亲,时代变了。”
陈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悲戚。
听完陈登的话,陈珪也是默然以对。
陈登说的这些话,陈珪不是没有想过。
但不知道是因为上了年纪,思维迟缓,还是因为年老志衰,被眼前陈家繁华盛景给蒙蔽了双眼。
陈珪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直到今夜,才被自己的亲子陈登彻底戳破。
“唉……”
陈珪长长的叹息一声,看着陈登的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担忧。
欣慰,则是看到了陈登的成长和能力。
但担忧,却是在担心,陈家这艘大船,在陈登手中,究竟能够驶向何方,陈珪实在是没有一个把握。
良久的沉默后,陈珪终于开口了:
“那元龙,依你之见,我们陈家接下来,该如何?”
听到陈珪的话,陈登露出了一个半是苦涩,半是无奈的笑容,缓缓说道:
“若依孩儿,无非还是二选一的道路,若是选曹公,则眼下自当同袁谭将军虚以委蛇,其人登门时,所提条件,我陈家一概应下,营造出顺从袁氏的打算,一如此前对付温候时。”
陈登将其计谋缓缓到来,显然早已胸有成竹。
明服袁氏,暗连曹操。
有陈家在徐州城中,为曹操探听虚实,届时大军兵临城下之时。
无论是在城中鼓噪声势,方便曹军攻城。
还是联络城外的乡间豪族,届时内外联手,攻下徐州城并不算多困难。
而且,若是陈家真的走这一步棋,一方面,又给曹操立下了一大功劳,堪称雪中送炭不说。
另一方面也等同于和河北做了切割,曹操再想任用陈家的时候,也不会再像现在这般,顾虑重重。
事实上,正史里陈登真正出任广陵太守时,就是因为袁绍已灭,曹操才真正安心放任陈家掌握实权。
听完陈登的话后,陈珪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之后,却又开口说道:
“投曹公如此,那投袁公呢?”
听到老父的问话,陈登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
“若是投袁公,那就简单的多了。”
陈登指了指窗外,徐州城外方向,语气很平静,声音很淡然,但话语中的寒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无非是同袁将军一起,破城外那些豪族们的家,抄起田地掠起库藏,充实徐州府库,而这所有的一切……”
陈登指了指老父,又指了指自己:
“都必须由我们陈家动手,才可成行!”
听到儿子的话,陈珪先是一愣,而后却是忍不住愕然开口: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见到老父的脸上再无之前的淡然,陈登心中只觉得悲戚之色愈发浓郁,但和他在看完这些天所打探到的那些情报后,内心对那位袁谭袁显思,产生的敬畏乃至畏惧比起来。
这份悲戚,委实不足道。
深吸一口气,陈登轻轻将面前桌案上,陈家所收集到的情报整理在了一起。
按照袁谭入徐州后,所走的每一步棋,分成了三摞。
一摞是袁谭奇袭徐州的前后过程。
一摞是袁谭散布谣言、收拢降兵的全过程。
还有一摞,则是袁谭组建徐州军,建立训练营的情报。
这些情报中,有些甚至连袁谭同麾下大将高览、降将车胄的对谈,都有记录。
但看到这些详实的情报时,陈登非但没有为陈家的探子们,任务完成度之高感到满意。
反而觉得心凉无比!
陈家在徐州,再如何势大。
对于一个新入住徐州的诸侯来说,陈家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亦是绝对没有胆子,在太守府中安插探子的。
但那些对话中,可有不少,都是袁谭在太守府中,同麾下所交谈的话语。
这些情报能够堂而皇之被陈家探子记录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些东西,都是袁谭刻意为之,让人散布出去。
为的就是让陈家知道,给陈家传递一个信号!
他袁谭有这个实力,去让陈家投靠。
但同样,若是陈家不能就这个信号,给袁谭一个满意的答复,还在那里刻意装聋作哑的话。
那等他袁谭亲自登门的时候,所携带的,可就不是陈家所希望的官印。
而是他袁谭作为一名天下无双的悍将,更加擅长使用的东西——
刀!
陈登微微闭上双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看向已经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显然也是领悟出袁谭此举背后深意的老父亲,轻声说道:
“父亲,不知你的决定如何?”
看着面露决意的陈登,陈珪苦笑一声,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