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某个天气还算晴朗,甚至说还有些暖和的冬日,辽东公孙家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真的?何时能来?!”
拄着拐杖的公孙族族老从位上起身,格外认真的确认。
“明日就能,大军已到辽东郡城四十里外,而且是…是刘州牧亲自答复!”下仆气喘吁吁的回答道。
“好,提前设宴,并通知几大家族长老明日务必到齐。”公孙氏族老连忙吩咐下人。
“喏!”
就在仆人准备离开时,他又连忙将其召回,迟疑半晌后,道:“现在,把族人都叫到我这里来。强调一遍,让他们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来!”
对于一件事情来说,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解决方案。
如果按照最初的大纲去处理现在的情况,那么绝对是不合时宜的。
例如,放在公孙世族的立场上,刘虞来到辽东城后,就不能按照既定的计划去与之谈判。
因为事情发生了改变,这三个月刘虞所作的一切,让他们原定的计划完全被打乱。
族老终于领教到了,刘虞的权术跟手段,太强了。
这个人不是善茬。
“族老,各位大人都到了。”
辽东城不大,而且公孙各个分支都在城里有房产,所以将这些人召集起来并不算困难。尤其是在族老‘放下手中所有事情’的强调下,他们更不敢懈怠,听到传唤连忙赶来。
“无关的人全部退下。”
坐在正座上的族老,对着下面的旁系长老,宗门骨干,以及一些杰出小辈等,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闲杂人等均已退散,厅中只剩下了几个可靠的老仆。
其余的,全部都姓公孙。
“咳咳。”咳嗽两声,润了润嗓子,族老语气严肃的开启话题道,“之前说过,刘州牧来幽州之后我们要怎么做,还记得吗?”。
“回族老。”一名中年官员站起身,替他说明道,“当时我们定下了几可,几不可。一,可向刘虞缴纳赋税,但不可向刘虞交付军队。二,可服从官员的调配,但不可将数郡太守之位让于他人。三,可在辽东施行屯田,但不可把放走佣户,更不可割让我们的田亩。”
“说的没错。”族老对着这个中年官员一瞥,提醒道,“但要把刘虞换成‘刘大人’,听到没有。”
“喏。”男人答应后,回到了自己的位上,继续等待族老的教诲。
族老是一个家族的话事人,地位非常之高,仅次于一族之长的‘族长’,通常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
而因为公孙瓒这个实权军阀的族长已然倒台,所以现在家族内部的一切事物,全部都由族老一人操持。
包括,选定出下一位族长。
“这几可几不可,是我在三个月之前提出来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族老沉吟半晌后,艰难的开口道,“得全部推翻了。”
“全部推翻?”
“为什么?”
“原本那样不好吗?幽州名义上归他刘虞,实质上还属于我们公孙家,只是换了批无关紧要的文官罢了。”
“对啊,这样我们就已经有很大让步了!”
“他刘虞能接受就接受,我们…”
“掌嘴。”
见一个青年口误遮拦的直呼刘虞名讳,对于这种桀骜不驯的小辈,族老自然不像对先前的官员那般宽容,而是凌厉的提醒道。
“……”青年相当不服气,咬着嘴唇,不愿意动手。
“要我亲自来吗?”
族老故意抬高音量,厅内的气氛虽然紧张起来。
没办法,青年只能屈辱的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力度很小,但这一掌掴疼的不是皮,而是心。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这既愚蠢,又自大!”
用拐杖重重的击地,发出沉闷的钝击声,族老动怒的开口道:“先前我让你们去迎接刘州牧,给他做向导,带他巡视幽州郡县,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去?”
“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叫我们去啊……”
“而且,他刚把我们的宗主给抓了,还贬成了大头兵,我们这样做过于谄媚,过于没有骨气了吧?”
“除非他把公孙瓒放了。”
“对啊,除非他把公孙瓒放了!”
“闭嘴!”着实被阶下一堆激进派气到的族老,大喝的让他们闭嘴,然后气呼呼道,“刘州牧来辽东后,并未见你们这些天子骄子,而是一路的收买人心,给穷人发米,给他们发农具,让他们种地。足足三个月,你们还没搞懂他想要什么吗?”
“可恶啊,居然想出了如此奸诈的计谋,给穷人发米,歹毒啊!”
原本的穷人别说吃米了,有点粗粮果腹就不错了。
因为他们存在的意义本就是替世家种田,替官府种田。
这些米,从未属于过他们。
而如今,刘虞给他们发米了,他们吃上米了。
现在都敢吃米了,下一步他们还要干什么,根本不敢想!
“不仅给百姓发米,还趁机撤换官员,把我辽东的官换成他蓟城的官,甚至清查属于世家的人口。”
“他这是要干嘛?这是要架空我们。”
“下一步就是接管我们的军队了,绝对不能答应!”
刘虞给百姓发米这件事情,已经让在座的这些人十分不爽了,甚至可以说是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
而替换官员,清查户籍等,更是一种格外过线的举动,不可忍。
当然,在场还是有一些理性派的,只是他们这个时候没办法发声,会被怼的。
不过实际上,他们倒是希望有这么一些人替大家闹。
闹赢了,好处是大家的。
闹输了,责任不在我身上。
所有人中,唯有族老,是真的愤怒。
“你们还以为我们有选择吗?!”
用拐杖连续杵地三下,族老大声喝止住这些人的异想天开,并且泼冷水道:“蓟城五个世家,一天之内全部灭门,而且还是公孙范亲手屠戮的。你以为讨好刘虞很容易吗?错!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有资格去向谄媚的,这是排着队的肥差!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性命。懂吗!”
作为族内的老人,他亲历过了家族的兴衰变化,知道公孙氏是如何走向强大的。
所以,他拥有强烈的政治敏锐,明白如何在风云裂变的时期,让家族继续续存。
而这些族里的后辈,他们不懂家族的发展史,觉得公孙世家就是强大。
从强大走向弱小?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接受!
“那请问族老,以前对刘虞的策略,我们要如何推翻呢?”一个公孙家的女武官,好奇的问道。
她问的很好,但族老还是要说:“掌嘴。”
“……”女武官懵逼了,虽然还是悠悠的掌嘴了,但还是略微有些委屈。
刚才你不也直呼刘虞名讳了嘛……
“之前的三可三不可,其中的可,依旧执行。”凝视众人,族老语气冷淡道,“而不可,要全部推翻。”
“这三样全部推翻?”
“那岂不是,允许刘…刘大人把军队调走,允许他把太守换掉,甚至说还要把我们的田给他?!”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我们就是待宰的牛羊了!”
“这些东西都没了,我们在幽州还有什么话语权?”
“还不如推个公孙族的将军出来,没了公孙瓒,我们总不能连日子都不过了吧!”
反对的呼声非常高涨。
但还有一半的人,都沉默不语着。
对此,族老更加确信了,为今之计是顺从而非反抗。
因为如果真要跟刘虞打,至少也需要一致对外的前提。
可如今,半数的人都没有反抗之心,凭什么去争?
该如何说服这些冢中枯骨啊!
就在族老烦闷之时,一位旁系的公子,站了起身,直接替族老解释道:“诸位,我虽然身份低微,但我也心系家族,明白大家的苦衷。不过我要说句公道话,那就是族老所说的,并非是要放弃我们的权力。”
“你什么意思?”一名中年大人不耐烦道。
“回叔父。”旁系公子礼貌的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可以让军队被调走,可以互换太守,但不可放弃我们的军衔和官职,只要宗族子弟发达了,同样能够反哺宗族。至于那些土地,刘大人不会拿去的,顶多就是置换。所以,大家请勿激动。”
他的话,的确是有了那么一丝道理,而且还是向着族老说的,所以直接杠的人,也都稍微沉默下来。
“如若大家不知道如何与刘大人协商。”
双手插、、进袖口里,旁系少年对着族老深深一鞠,嘴角的弧度狡黠勾起,但语气却是礼貌恭敬道:“我愿陪同族老,与刘大人谈判。”
第96章 汝母婢也?
历经三月,一万大军绕着辽东数郡兜兜转转了一整圈。
除了辽东郡这座公孙瓒的主城外,其余的地方均以巡视完成。
来时带了八万石的粮草,行军三月,一路上的消耗,以及对灾民的赈济,随行粮草已经只剩下五万多石,不可谓不慷慨。
如果那五大世家在地底下,知道刘虞把他们的米都赠送给他们口中的‘贱民’,大概会开心得从坟里爬出来。
哦不对,不太严谨。
刘虞把他们砍完头后直接抛尸了,没立坟。
话又说回来,虽然用出了这么多粮食,但他一点也不心疼,因为此行已然让刘虞获得了四十万人的民心。
那一声声真挚的大人,那一次次崇敬的跪拜,皆是他每日精神之食粮。
他也许不想当神,但他正在悄然的把自己神话。
他的确心怀天下,但他也贪慕这种虚荣。
他是善良的,这点不假,但也不得不承认,当这些黔首用那种视线仰视他时,他发自内心的欢愉。
“这幽州,除了我,谁也镇不住。”
看着马车外那萧条的北国之景,刘虞的拳头越握越紧,嘴角的笑容也充满着城府,就像是一个高傲的精英政客。
而在一旁的公孙音,经过这些日子作为秘书对刘虞的‘侍奉’,她其实十分认可这句话,并且渐渐的发现,跟表面上的世故心机不同,主公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具有悲悯心的仁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