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简陋，让州牧大人屈尊了。”
“哪里的话。”刘虞摇了摇头，表现出了超高的政治觉悟，“在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时代，普通百姓能够有一间屋子躲风避雨，就已经非常幸运了，我怎么能有更多的奢求呢？”
这短短一句话，直接让刘备对于刘虞的认知清晰起来。
以前知道州牧爱民只是通过别人的口中，但方今所见，果然如此。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句话说得太过于贴切了。
涿郡是相对于安宁和平的大郡所以感觉不到，但在这大汉的其它地方，却是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走过的地方多了，看得的悲剧也就多了。
“玄德。”
刘虞看向对方的眼睛，主动的开口叫出了她的字，语气里面是重视。
这声‘玄德’让刘备十分受宠若惊，就算之前大人已经说过两次，但每每听到，都让她倍感意外。
州牧大人远在蓟城，怎么会知道我这样一个碌碌之辈呢？
果然，还是因为桃园三结义。
真是讽刺，我本想靠护国安邦扬名立万，但为人所知却是因为这个，哎。
“大人何事？”刘备恭敬的问道。
而刘虞，端起手中之陶杯，浅饮一口温茶后，开口道：“方今天下，何人可谓英雄？”
第25章 天下英雄
方今天下，何人可谓英雄？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刘备觉得刘虞的这个问题非常突兀，但因为对方前来造访这件事情本就很突兀了，所以突突两下后，也就很快的释怀了。
但是她区区一别部司马，手下统兵不过数百人，连丰收大典那样的盛会都没什么资格前往祭祀，怎么可能知道当代有谁能够被算作‘英雄’呢？
对于这个过于严肃的问题，憋了好一会儿，刘备也没能做出像样的回答，所以请求对方给点提示：“州牧大人所指的英雄，应该以何为评判之标准？”
“当世有名有姓之人，只要是玄德认识的，皆可作为英雄点评。”
刘虞知道自己这样突然给她来这么一下有些过于唐突，所以用相当轻松的语气，随意道。
对此，刘备显得有些为难，抱歉的拜了拜：“可我刘备不过一乡野村夫，怎敢妄议英雄。”
乡野村夫？
刘虞对刘备的过度自谦感到有些意外，原来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刘备并不是一个逢人便说自己乃汉室宗亲的传销头子，一点宗亲的样子都看不出来，甚至还会把‘乡野村夫’这种贬损性很强的名词往自己身上安，很低调嘛。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自己这位宗室之首的面前，觉得自己的皇家血统有些过于微不足道吧。
总而言之，刘备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家伙，虽然藏匿了某些肯定会有的雄心壮志，故意做出憨厚，但给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虚伪。
倒不如说，她的这些自嘲，也是一种无形中的自我保护，而目的则是为了让自己忘却那骨子里的自卑感。
自知身世微，不敢高声语。
到了一定的年龄，认识的人大多都混得不错，而自己至今还在碌碌无为，这便是刘备现在的状态了。
可恶，不要自暴自弃啊皇姑，如果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老鼠人的话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不过想到这里，刘虞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曹操跟刘备煮酒论英雄的时候，条件其实是跟现在不一样的，因为那时的刘备已然做过徐州一把手，官方认定为了大汉皇叔，并不算碌碌无为之辈，只是因为荣耀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导致心性渐渐消磨。
但现在不同，刘备她沮丧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
在董卓来了之后，那才是备备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连连克死了几个老大，怎一惨字了得。
因此，刘备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被煞笔上司针对了，被阶级固化阻碍了，被这乱又不是很乱的时代给限制住了。
那么理所应当，她现在会唯唯诺诺的举出那些英雄的例子吗？
不会。
因为她还年轻，因为她还想燃。
于是，刘虞开口道：“幽州公孙瓒，据辽东之地，引白马义从之众，西征乌桓北击鲜卑，此人可算英雄？”
“……”
刘备惊了，自己还没答应聊聊天下英雄，这位大人索性直接说了起来，而且居然是这个问题——公孙瓒算不算英雄？
作为读书时的同窗好友，她现在这个官职都是公孙瓒给的，自然得慎重的回答，遂开口道：“公孙瓒将军，北击外敌，守汉疆土…算得英雄。”
“那是天下第一英雄？”刘虞又问。
“这个……应当不算。”刘备不会去说上司的坏话，但更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关于‘天下第一英雄是不是公孙瓒’这个问题，她很快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公孙瓒很强，但还差了不少。
“那你觉得公孙将军不足之处是？”
“这个……”
见刘备已经有了一些聊天的欲望，但仍然十分拘谨，所以刘虞将坐姿切换到一种相当随意的状态，尽力消除对方的紧张感：“今日之言，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一次闲谈而已，玄德不要推辞。”
这一句不要推辞，让刘备无法再蒙混过关，毕竟不能驳了州牧大人的面子。稍作思忖后，她决定指出公孙瓒的不足：“公孙瓒将军的士兵虽骁勇善战，但却纪律涣散，战时劫掠胡人，闲时又劫掠百姓，如此之举短期内的确可以强军，但备以为，人心胜于军心，欲要成为英雄，必先俘获民心。”
这些话刘备早就跟公孙瓒说过，因为是以一个老同学的立场，所以公孙瓒没有像对别人那样，把反对自己的砍掉。
但是，也充耳不闻了。
几番劝阻过后，刘备看穿了公孙瓒这个人的本质，料定其日后极大可能会败于失去民心。
毕竟一个过分迷信武力，认为铁血政治能够镇压一切的家伙，早晚会因为遇到更强的武力一战而溃，然后连重新站起来的资本都不复存在。
墙倒了，大家就都要来推了。
“嗯。”对于刘备这番‘以人为本’的理念，刘虞没有过多评价，又问，“那还有一人，当朝国戚，割据一方，作为一州之牧……”
听到这种描述，刘备心都惊了。
当朝国戚，割据一方，一州之牧，符合这条件的不就是……
“益州刘焉，可算英雄？”
“不算。”
刘备果断回答。
“为何？”
刘备已经聊嗨了，既然州牧完全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那么她便直言道：“刘焉出身显赫，曾贵为宗室领袖，但不思皇恩，割据益州对抗朝廷，纵容张鲁阻塞交通。对外，无讨伐叛贼之心，对内，无恩泽百姓之意。此人，实在不能算是英雄。”
刘焉是否能够作为英雄，刘备不仅从他不臣之心进行讨论了，更加指出一点——他无进取之心。
如果你真的想要割据，那你为什么不对外扩张势力，如果你真有雄心壮志，那你为什么不安定益州环境，全面掌控军政大权？
刘焉，大汉的一只蛀虫罢了。
同样的条件，另外一位刘州牧做得就很好，无论是屯田，扩军，互市，怀柔，无不展现出了一位明公的政治头脑。
“诚然。”关于刘备对刘焉的评价，刘虞表示出了一丝的认可。
蜀地，一块得天独厚的地盘。
秦国得到了蜀地，于是便蓄势东出征服六国。刘邦得了蜀地，数年之内便一举扫清天下。刘备得到荆益后，也发起了一场规模比官渡还大的汉中之战，再克一生之敌曹操。
但刘焉刘璋父子，只能说是出身好，血统高贵，其余真是不行，跟刘表相比都差了不少。
“那玄德…”这个时期跟曹操青梅煮酒的时间线不同，那些诸侯的例子自然是不适用，于是刘虞想到了一人，“西凉董卓，此人可算英雄吧？”
董卓这个时候……
还真的算是英雄。
而且是民族英雄，羌胡可比乌桓鲜卑要难打得多。
对于这个人，刘备还算是有些钦佩的，不过也充满了担忧：“然，西凉军作风彪悍，如不加以约束，备恐…恐其会作乱天下。”
……卧槽。
刘虞被惊艳到了，作为穿越者，他知道董卓肯定会作乱天下，但现在董太师还是朝廷正规军将领，刘备为何就能看出西凉军有问题呢？
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看来曹刘都是名副其实的政治家，对于政治的敏锐性太强了，一致认为外将缺乏忠诚度。
“玄德好见地。”刘虞拍了拍手，表示赞同。
如果说把这当场一次面试，那么刘备的这三个问题都完成得相当不错。
考核通过。
“……当然，就算如此，备一籍籍无名之辈，还是无法与这些当世英杰相比，万万不能比。”
毕竟只是一别部司马，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刘备只能尴尬一笑，然后拿起刘虞已然见底的陶杯，准备提壶给州牧斟些热茶。
然而，左手刚刚碰到杯壁，便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柔裹挟而来，反应过来时她才发现，州牧大人居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并且一点点向上的，抓住了整只手，渐渐相握……
“州牧大人？”
费解的抬起头，刘备看着面前这位尊贵的大人，呼吸都屏住了。
紧紧握住刘备左手，刘虞盯着对方那藏匿着雄心壮志的双瞳，认真道：“玄德，你能成为英雄。”
第26章 大姑娘 何患无夫！
“刘备，我们的祖上是中山靖王，你知道吗？”
“中山靖王是景帝的儿子，所以我们是刘氏子孙。”
“我们生长在涿郡，但我们不仅仅长在这里，这个天下，都是刘氏的天下。”
“汉朝在衰弱，不像曾经那么繁荣强大了，有朝一日，它甚至会被颠覆。”
“那时你要记得，刘氏子孙不向任何人称臣。”
“倘若一天你不仅吃饱了肚子，而且尚有余力，要守护住刘家，守护住大汉……”
我从何处来，我要往何处。
作为一个寒门家的女儿，不应该去思考这些事情。
如果不想就这样一辈子留在乡野，那么就应该好好习练剑术，游学四方，讨取一个功名，成为一个武官，然后再嫁一个英俊的夫君过着富足的日子。
按理来说，自己已经做到了别部司马这一官职，吃穿不愁，还有朝廷发的俸禄，而今二十四岁，应该嫁个夫君享受安逸了。
但是，这并不是刘备想要的生活。
她不想就此苟且一生。
大姑娘，何患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