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刘虞,谢谢你
草原。
候古木是乌桓部落一名四十岁的草原牧民,他的妻子是临近部落的一个粗壮女人,二人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大儿子在胡人南下劫掠的时候被公孙瓒的军队杀死了,候古木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半具没有头跟肩的尸体了。
候古木十分憎恨汉人,跟多数的草原牧民一样,所以每逢部落首领号召牧民抢劫的时候,他总是积极的参与,并且骑上他那匹日行数百里的血红色大马,随着首领一路上劫掠汉人的村庄。因为作战勇猛,他还被部落首领称作最勇猛的猎狼。
但现在刘虞来了,乌桓峭王下令不许部落再私自结队去抢劫汉人村庄,因此他已经一个月没有提刀斩过汉人庶民的头颅。
辽阔的草原上,生长着一片片丰茂的牧草,他带着他的马群跟羊群,一路上往南迁移着,将这郁郁葱葱的草地啃食成一片荒原,吃了这鲜嫩的水草,马儿跟羊儿都长得骠实体壮,就像是草原的男儿一样。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好景不长。
再往南,就要到达长城附近,那是乌桓峭王严格禁止放牧的地方,因为峭王惧怕刘虞,为了讨好对方,所以便将那条宽约一里的草地设置成了禁区,再往前,就会遇到汉人的长城边军。
可是向北向西放牧也不行,那样会侵犯到其它部落的领地,不像汉人,牧民很容易因为水草跟族人互相厮杀起来。
草,总有吃完的一天。
冬天,也总有到来的一天。
这一切,都怪那个可恶的刘虞,还有懦弱的峭王!
“耻辱!这是勇士的耻辱!”
咬着一根枯草,抬头看着天空,候古木痛恨的骂道。
“阿干,阿干(鲜卑乌桓对父亲或兄长的称呼)!”
在不远处,一位皮肤黝黑,但眼睛水灵的女孩朝着候古木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不小的麻布袋子,一脸的欣喜。
候古木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好奇的问道:“玲,你手上拿着什么?”
“这是娘娘(妈妈)买的谷子。”女孩咧着嘴,解开麻袋的绳子,将里面的稻谷向他的父亲展示,并且尤其高兴的说道,“这一袋谷子,够我们吃十天了。”
“谷子?你们去跟汉人做买卖了?!”
听到这个,候古木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显得非常的生气。
汉人的东西只能用抢,怎么可以用我们草原的牛羊去换?
这是耻辱的表现,这是懦弱的表现!
眼见着候古木要抢过谷子扔掉,玲连忙的抱紧麻袋,急切的向父亲解释道:“阿干阿干!这不是用牛羊换的,这是我们拿钱买的!”
“钱?拿钱买的?你们哪来的钱?”
胡人是不用钱的,所以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应该是五铢钱。
“是刘虞大人给的钱啊。”说起这个,女儿便做出了不起的表情,滔滔不绝的跟父亲解释道,“刘虞的使者来了草原,给每一户的牧民都发了钱。我们家是四个人,所以刘虞大人就给了我们四百钱。四百钱,够买这样的粮食四麻袋呢!”
童言无忌,女孩似乎忘记了草原人的骄傲,居然把那个汉人称作是大人。
忘了你的哥哥就是被汉人杀的吗?
“闭嘴!”
候古木对着女儿的脸,重重的扇了一巴掌,直接把这个还在傻笑的姑娘打懵了。
“阿干……”捂着自己的脸蛋,女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觉得一阵委屈涌了上来。
她是如此高兴这个家能够吃饱肚子,但却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愤怒。
“跟娘娘说,不许再去汉人的集市买东西!听到了吗?”
候古木不仅没有心疼女儿,反倒对她严厉的呵斥了一顿。
玲不敢忤逆阿干,只能含着泪花点头,然后往帐篷那边返回。
看着女儿的身影,候古木又低头看了眼手心。
傻姑娘,我也心疼你啊。
但是,那狗汉人能安什么好心?
说是给我们送钱,不过是想让边境的互市重开,然后再用钱买我们的马组建骑兵。
他们是想杀我们呢!
候古木心里跟北海(汉代时期的贝加尔湖)的水一样清白,他知道这些汉人想做什么。
草原勇士打汉人,优势就是在骑兵数量,如果让他们建起了骑兵,那到时候就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虽然候古木很勇猛,但他明白,草原的勇士打不过汉人的军队,只能够去劫掠那些没有可汗石(母石的游牧说法)武器的平民。
“我才不会把马给你们。”
摸着自己心爱的马匹,候古木脸上的笑容,其实有些勉强。
四百钱换成谷,足够我们家吃上一个多月了……
……
两个月后。
再往西走,水草已经越来越少。
为了果腹,也为了让更多的马跟羊活下去,候古木宰杀了两只羊,一匹马,用来作为这个月的食物。
一阵裹挟着冷气的风,吹动了候古木卷曲的胡须,他感觉到天气似乎冷起来了。
这是不太好的征兆。
坐在篝火边上,吃着羊肉,候古木的妻子又开始像往常那样的牢骚起来:“今年不打仗了,我们这一家迟早得饿死。”
候古木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热酒。
“如果没有我阿干(哥哥)给我们送的粮食,你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吗?真是的!”
酒是用粮食酿的,汉人的粮食,不仅能饱肚子,更是草原勇士战斗的力量。
“再也不会打仗了!不知道你天天在那里磨刀干嘛,多管管你的两个孩子吧。”
女人的话,一句接一句的打在自己脸上。
候古木装不了哑巴了,喝了口酒,然后低头说:“那就买点吧。”
“拿什么买?”女人不爽的哼道。
“刘虞不是送钱了吗,之前的四百钱。”候古木抬起头,眼神有些尴尬的说道。
“还用你说,早就用完了!”女人没好气道。
“……”
与此同时,候古木土陶杯里的酒,也恰好的喝完了。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些人这么喜欢打仗。”
“不跟汉人打了,自己反倒打了起来。”
“丘力居的手下抢了汉人的可汗石,然后其它几个部落又去抢丘力居,几拨人打得死去活来,抢水源都没见他们这么卖力过。”
不理会一旁妻子为自己播放的早间新闻,候古木抬起头,看着远处正在饮水的马队,终于开口了:
“那就,卖一匹吧。”
……
三个月后。
时值九月,草原已经冷起来了。
“娘娘,你看我的衣裳如何?”
身着一身绸缎制成的胡服,玲相当开心的向母亲展示道。
“好看,像是个汉人小姑娘。”在河畔边上清洗铜制器皿的女人,笑着夸张道。
女孩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蹲在母亲的旁边,语气渐渐变得有些伤感起来:“娘娘,不打仗真好。如果不跟汉人打仗,阿干(哥哥)就不会死了。”
“是啊,多亏了互市,我们过冬不用怕了。”
“娘娘,我喜欢刘虞。”
“是啊,刘虞是我们的天可汗。”
“好了,我们走吧。”
母女两人站起身,往帐篷的方向走去。
在帐篷之外,候古木正在跟他的兄弟饮酒,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谈起小时候在草原上跑马时,夜晚遇上狼群的故事。
见到这两个‘醉汉’,母女两人看向了彼此,然后掩着嘴噗嗤一笑。
“玲,去给阿干打酒来。”
见到女儿过来,候古木大手一抬,相当阔气的说道。
“阿干,酒已经喝完了,今晚就酿。”
“不必了,骑上马,去买现成吧。”
“喂,候古木,咱家里可没钱了。”女人提醒道。
“那就卖匹马。或者卖两匹,反正水草也越来越少了,不卖就得宰掉。”
“两匹够了,足够我们安逸的过上一整个冬天呢。”
女人点了点头,准备跟玲牵两匹马卖给长城的汉军,不过还没动身,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候古木,天可汗说过,一匹马两万五千钱,如果卖十匹马,每匹就是三万钱,我们卖两匹……好像不太划算啊?”
“……”
手拿铜樽喝酒的候古木停顿了半晌,看向了远处。
这些马儿是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在这个小部落里,没有人比他的马儿更多。
但冬天要来了,就算不卖掉,也得宰上了个一两匹。
可是,如果一次卖十匹,那自己可就只剩下一匹了。
冷冷的风,从北方吹来,候古木的胡须上,似乎结出了薄薄的霜。
他爱着草原,无比的热爱。
等到冬天过去,草原又会变成一片绿海。
坐在帐篷边上,喝着酒,看着羊儿吃着水草,看着跳着美丽舞蹈的玲露出纯真的笑。
回头想来,已经半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
是刘虞,保护了这一切。
“那就卖十匹吧。”
“十匹会不会太多了?那可是……”女人有些惊讶的说道,“三十万钱呢!”
大口饮下粮食酿成的美酒,感受着没有战争的世界,候古木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把钱留着,下一个冬天会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