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生笑着说:“崔公看出来了,说得差不多,一半说对了,另一半也说对了,但没有说到本质上!”
“马政中养马的部分分为两个部分,朝廷自建大型养马场,解决朝廷大军对军马的需求的一半;另外一半的军马的提供由民间百姓们提供,百姓们为朝廷养马,卖给朝廷之后获得应得的酬劳,分担了朝廷养马的重担,也分担了风险,即便朝廷建立的养马场出了问题,无法给朝廷大军提供必需的军马,那么民间百姓们依然可以为朝廷提供军马!”
“让百姓们养马养牲口,在他们为朝廷养马的同时,也能够养其他牲口获得收入,改善生活,本王的本意是要缩短普通百姓和富户、豪商、权贵之间的贫富差距,缓解社会各阶层的矛盾。”
“富户、豪商和权贵们整日里山珍海味,而普通百姓们却连麦麸都没得吃,你说他们心里会平衡么?搁你这儿,你会不会想凭什么那些人吃肉喝酒,而凭什么你连麦麸都没有吃的?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既然老天爷不公,为何不舍得一身剐,把这天给捅破了?改朝换代,自己当家做主?”
崔浩听得额头上直冒冷汗,难道赵俊生所说的就是那些底层泥腿子们的真实想法?他虽然是这个时代的顶尖智者,却也是出身于世家豪门,时代的局限性和出身决定了他不可能站在普通百姓的立场考虑问题。
赵俊生说:“改朝换代却也没什么,没有哪家哪姓的王朝能够永久统治江山,东西两周百年统治江山,到最后却是列国争霸,整得百姓苦不堪言,天下dong àn的时间越长,对文明的破坏越大!”
“你也是熟史的人,你想想看,哪个朝代灭亡之前不是底层的普通百姓第一个伸出手推了一把?百姓们为何要第一个伸手推一把?活不下去了,没办法啊,当权者不让我活,我临死前也要把你推倒,至于最后谁得了天下谁管得了许多?”
赵俊生说到这里停下问道:“崔公,你觉得统治者的责任是什么?”
“臣以为应该是治理好天下,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崔浩回答说。
赵俊生说:“本王以为不仅仅如此,统治者应当想尽办法让百姓们吃饱穿暖,让社会稳定、各阶层矛盾缓和,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到了百姓们能够顿顿吃饱、能够穿暖,他们就会想要更多,他们想要识字、想要参与政事,所以统治者的责任是没有止境的,必须根据时代的发展调整政策!有些帝王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到最后没有了对手,认为按照现行的国策已经是最好的,能够让其统治长治久安,实际上祸根早已埋下,没有什么政令是永远正确的,如果不认识到这一点,距离其统治灭亡的时间不远了!”
“想要让天下百姓们都能够吃饱穿暖谈何容易?天下土地就这么多,若不向外扩张,而国内人口又快速增加,必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没有食物填肚子,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两个,第一是减少权贵和豪门富户的财富,把这些财富通过一定的办法分摊给百姓们,让他们能够活下去,权贵豪门富户自然不肯,统治者若向他们动手,则权位不稳,所以一开始就要遏制权贵豪门和富户们利用权势把天下财富向自己手里集中,不能等到局势发展得不可收拾了再动手,那时就迟了!第二个办法就是想办法开发和利用土地,现在经过我们农人们的精耕细作,一亩地一般产出五百斤粮食,那么
我们能不能再想办法让产量提高一倍呢?有没有呢?本王以为办法应该是有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想出来,所以要鼓励百姓们努力想办法,牲口进行杂交都有很大的机率让它们的后代获得双方的优点,那么粮食能不能也通过这种办法来提高产量?”
“所以本王认为,统治者治理天下的首要目的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是造福于百姓,一个稳定的天下能让文明能够更快速的发展,这是统治者的责任!”
这番话让崔浩第赵俊生的认知更深了一步,他只知道赵俊生是武将出身,听了赵俊生这番长篇大论,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以前也是人。
二月二十,赵俊生等一行人来到了定州州治卢奴城,而第二天就有一个农夫跑到刺史府衙门前击鼓鸣冤。
“看热闹,看热闹喽,有人跑到刺史府衙门击鼓鸣冤去了,快去看啊!”一个地痞从大街上跑过来,一路大喊吆喝,沿街百姓们好奇心起,纷纷来到了刺史府门外。
赵俊生等人也身着便服混在人群中站在刺史府门外看热闹,花木兰看着跪在大堂中间的农夫问崔浩:“崔公,这农夫是你找的?他的胆子挺大嘛,他就不怕被定州刺史张挥一顿杀威棒打死?”
第658章 以民告官
崔浩低声说:“夫人放心,这人走投无路了,若是有人愿意助他渡过难关,死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刺史府府门外站满了看热闹围观的百姓们,对于这种情况,审案的官员为了显示自己的公正无私,一般情况是不会派衙役驱赶围观百姓。
正说话之间,一个身穿官服、颇有威严的中年官员从后堂走出来,这就是定州刺史张挥。
张挥算是跟随赵俊生比较早的一个官员,能力上不是特别出众,但此人有一个其他官员没有的特点,做事极其较真,苛严到一丝不苟,不容忍自己和下属出现丝毫差错。
府门wài wéi观的百姓们看见张挥身穿官服、相貌威严的从后堂走出来,一时间议论之声戛然而止,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定州刺史。
乾国的州并非是一级行政区域,只是监察区域,就比如定州刺史张挥对全州各郡的政务不能干涉,他的职能是监察定州各郡县官员。
花木兰看着张挥一副威严的相貌,扭头对赵俊生低声说:“这个张挥我见过几次,从前没见他有这般威严,没想到外派到了地方却也是有模有样了!”
赵俊生低声说:“人都是被逼出来、练出来的,没有人天生会做哪件事,从前他在我手下做事,左右身边都是他的上司,他想威严也提不起气势,下放到地方之后就不同了,刺史的职位虽不高,却能监察各郡太守!”
张挥走到了堂上就坐,一拍惊堂木喝问:“堂下所跪何人,要状告何人?”
跪在堂下的中年农夫连忙说:“草民王铁头,乃是蒲阴县王家寨人,草民要状告县令桂大年、县尉文磐等一干县衙官员在朝廷颁布了马政之后却不遵照执行,不借给百姓牲口进行喂养,在郡丞管昕的庇护下,公然违背朝廷马政禁令,在收受当地富户和豪商的大额贿赂之后把官府牲口大批量借给他们以谋取暴利!”
刺史府门外的围观百姓们一片哗然,好家伙,以 gào guān自古从未有之,其他人想都不敢想,这中年农人不但告了,而且还告了一大批,最大的官员竟然是郡丞。
张挥听了王铁头的状告对象,立马意识到麻烦大了,刺史听上去官很大、权势很重,但实际上此时的刺史可不能跟汉末能成为一方诸侯的刺史相比,没有行zhèng quán、领兵权,只有监察权。
就算有监察权,刺史也不能随便调查各郡县官员,这本身就是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官职,如果再上蹿下跳胡乱调查官员,其他官员就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惹了众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般来说,贪污受贿这种事情在古代官场已经是司空见惯,绝大多数官员做官的目的就是为了敛财,如果不能敛财,做官对于这些人来说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古代官场上对于贪污受贿之事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要整治政敌,不到关键时刻,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和证据抖出来。
不过这次蒲阴县令桂大年、县尉文磐等人在郡丞管昕的庇护下收受当地富户和豪商的巨额贿赂把官府牲畜借给他们谋取暴利的事情与其他贪污受贿的案件不同,这里面涉及到蒲阴县衙官府公然违反朝廷马政的基本规定,性质上就完全不同了,这事要往大了说可以说成是对抗朝廷、有割据谋反之嫌。
刁民,刁民啊,定州怎么就出了你这种敢告官的刁民呢?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告就会捅破天?张挥看着跪在堂下的王铁头心里咒骂着,可他心里也知道,这案子他必须受理,若他不受理,只怕很快就会有政敌弹劾他玩忽职守,毕竟这案子涉及到马政,马政是赵俊生亲自定下的国策,谁在这件事情打马虎眼都会触霉头。
张挥定了定神,一拍惊堂木喝道:“自古以来,以
gào guān如同子杀父!王铁头,汝是否知道以 gào guān不论对错要先打五十大板?”
王铁头一脸惨然,“王上颁布马政是为了给我等草民增加收入,给我等草民增加一条活路,如今那些赃官却活生生断了我等活路,反正活不下去了,打吧,使君就算打死草民,草民也要告!”
张挥本是寒门出身,自然知道世家豪门对天下政治和经济的掌控是何等的牢固,朝廷颁布施行马政的目的一是为了朝廷有足够的军马用于军队,二是为了给普通百姓们提供一条赚钱的门路,由官府出本钱,农人们只要用心喂养,不让牲口出问题,基本上是稳赚不赔的,可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这其中涉及的利益太大,那些世家豪门和富户怎么可能不动心?
张挥虽然痛恨那些世家门阀和富户对政治经济的把控,也同情这个王铁头,但审案该走的程序却是不能省去,以 gào guān自古以来就是大忌,就算他是寒门出身,但他现在也是一个官员,也是官宦集团中的的一员,如果普通百姓都随便可以状告官员,官员们还如何治理地方?这种以下犯上的百姓就是刁民!
“来人呀,打五十大板!”
随着张挥一声大喝,两侧衙役走出来几个人把农夫王铁头按在一条板凳上面朝下趴着,两个衙役各拿一根木杖在左右两侧轮流杖打。
大堂外的围观的百姓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堂内不停传出木杖打在人身上的声响,刚开始农夫王铁头还能咬牙忍着不叫出声来,到了后来疼得实在忍不住了,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大。
五十杖打完之后,农夫王铁头已经被打得脸色惨白,额头上直冒汗,一张脸都因为疼得扭曲变形,臀背部被血水浸湿。
衙役们把王铁头放在地上,他挣扎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爬起来跪着。
花木兰看见这一幕对于以 gào guān要先被官员打五十大板的规定有些不满,对赵俊生说:“朝廷怎么有这种无礼的规定?难道就允许官员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而百姓们只能忍着,只能受着?这太不公平了!”
赵俊生解释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律法规定,自然是有一定的道理。朝廷有专门监察官员过失的衙门和官员,若是人人都可以随意状告官员,这对官员治理地方是有很大影响和阻碍的!”
说话间,张挥问道:“王铁头,你要状告县令桂大年、文磐等一干人等,理应先去太守府向太守宋昱告状,为何越级上诉?”
“回使君的话,宋太守自上任就不太管事,只顾着寻仙问道、炼制丹药,草民还要告他玩忽职守、渎职!”
张挥问:“可有诉状?”
“回使君,有的!”
“呈上来!”
一个衙役过来接过诉状转身呈给张挥,张挥接过诉状一看,这诉状上的字写得真漂亮,笔力老道,字体笔画苍劲有力,一看就是不是平常人写的。
“怎么觉得这笔迹似乎在哪儿见过?”张挥心里有了疑惑,他心里当即一惊,有这种水平的人绝对泛泛之辈,但他一时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笔迹,却架不住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这里面还涉及到朝中各方势力的博弈不成?”
思索了一阵,张挥问:“王铁头,你这诉状上列举的物证、证人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