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解释道:“三路伐宋,中路攻打襄阳与樊城的乃是主力,其实走不走海州并不重要。以赵嘉仁的军船与火炮,我军无力与之抗衡。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先避开海州为上。”
以忽必烈的聪明,他也用了片刻才理解了伯颜的话。然后这位蒙古大汗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难倒赵嘉仁的谋划是建立在蒙古伐宋的最好办法之上?”
伯颜对这个问题已经考虑了好一阵子,此时他有了自己的判断,所以忽必烈这么问,伯颜断然的点头称是,“大汗,到现在看那赵嘉仁所图的都是他自己的好处。很有些阿里不哥的样子。”
这个比喻让忽必烈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同时也让忽必烈完全理解了伯颜想表达的意思。忽必烈问道:“若是如此,那赵嘉仁觉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伯颜点头称是,“他的水军胜过我等,就算我们攻破临安也打不到福建。我军那时候与宋国拼的精疲力竭之时,赵嘉仁就可以出兵。若是再被他截断长江,我军就只能撤回北岸。那时候赵嘉仁进可以自立为南朝之主,退也可以成为南朝权相。到时候他大权在握,便可以竭尽全力与我们周旋。”
听了伯颜的判断,忽必烈微微点头,萦绕在他心中的疑惑此时解开了大半。最终剩下了两个问题,赵嘉仁为何要这么做,忽必烈又该如何应对。
最后忽必烈问道:“难倒就看着赵嘉仁这么渔翁得利不成?”
“大汗,你可否还想灭宋?”伯颜反问道。
忽必烈闻言一愣,片刻后却也明白了伯颜的意思,于是他断然答道:“当然!”
听忽必烈态度坚定,伯颜答道:“既然想灭宋,那就以堂堂正正之师应对即可。我也看过些书。宋国当年能杀岳飞,能杀韩侂胄,现在未必不能杀赵嘉仁。只要我军能尽占长江以北,便要宋国称臣,割长江以北之地,杀赵嘉仁。大概宋国自己就会答应。到时我军再修整几年,恢复元气之后再次南下即可。就算宋国不答应,在长江以北,宋军也无力与我蒙古争锋。”
忽必烈本来就不是个投机取巧之人,听了伯颜的建议,他连连点头。正准备发问,就听伯颜继续说道:“大汗,火炮乃是利器。不过此物可用而不可恃。我觉得赵嘉仁这般卖力的推荐火炮给我们,就是因为我们铸炮不如他。五斤炮威力虽大,可近千斤的份量,行动不便。我蒙古大车在远征西域之时行走万里,野战之时用一斤炮二斤炮即可……”
就在伯颜与忽必烈商讨伐宋之事,司马考也回到了福州,交接了货款。这些忙完,司马考给赵嘉仁等干部做了个汇报,他又单独去见了赵嘉仁。一见面,司马考就讲述了他的看法,“蒙古如此醉心火炮,证明他们南侵的野心极大。”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笑了,“当下局面乃是楚汉争霸,不是楚亡就是汉亡。蒙古若是没有南侵的野心倒是奇怪了。”
听了这话,司马考紧盯着赵嘉仁说道:“赵兄弟,我这一路上自习想来,若是你当了丞相,我大宋就能灭了蒙古吧?”
第120章 承担棉务(上)
很多年了,赵嘉仁一直觉得大宋的文人们只会唱‘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现在终于有人表达‘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想法,这让赵嘉仁感达到了某种程度的震动。尽量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赵嘉仁笑道:“这些年大宋进士里面敢这么说的,大概司马兄是第一人。”
“我自己也见过打仗,觉得赵兄弟的民团绝不比蒙古人弱。咱们打直沽寨并没有花费太大力气,蒙古人铸炮的水准完全不是咱们的对手。”司马考的声音里面都是激动,他曾经作为名义上的领军者参加了攻克直沽寨的战斗,现在又看到了蒙古对先进火炮的渴望。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些自信出来。
从赵嘉仁的角度看,司马考所说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不过有这么一个敢说出用武力消灭蒙古的文人,赵嘉仁已经不想再吹毛求疵啦。所以赵嘉仁笑道:“想用武力消灭蒙古,就得有相应的制度。当然,更重要的是得有相应的准备,司马兄若是肯在这方面出力,那可就再好不过。”
司马考疑惑的看着赵嘉仁,用不解的语气问道:“若是赵兄弟当上了丞相,大概就能推动吧?”
这话让赵嘉仁一愣,前后一寻思司马考的话,赵嘉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考希望的路线和赵嘉仁完全不同。赵嘉仁觉得大宋的制度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希望能推倒重来。然而司马考希望赵嘉仁沿着大宋当下的路子继续走,当上掌握实权的丞相,然后以这样的力量来推动改变。
“这却不易。”赵嘉仁答道。他并不知道这是在对司马考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司马考慨然说道:“现在贾似道当权,赵兄弟想做丞相当然不易。但贾似道乃是奸臣,必不得善终……”
这种士大夫特有的话让赵嘉仁心里面叹气,他并不认为贾似道是个奸臣。一个大奸臣不会玩命推动公田改革。公田改革的手段就是国家收购土地,损害的是地主利益,那就势必遭到地主们激烈反对。而公田改革的目的是让前线的军队能够得到充足的军粮与军饷供应,若非如此,赵嘉仁实在是没理由接下棉务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可一点都不欠贾似道的。
此时司马考已经大大发表了一番对贾似道的抨击,等司马考说完,赵嘉仁说道:“司马兄,我已经接下了棉务的差事,现在是提举棉务。为了搞棉务,我可以在嘉兴府租用土地,开办工厂。现在我想请你到嘉兴府去,和其他干部们一起把这些事情办起来。”
嘉兴府紧挨着司马考的老家姑苏,虽然是第一次听说提举棉务,大宋进士司马考也能根据名字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提举棉务和提举茶盐一样,都是个专营官。这种官员的手下没有几个常任官员,他们办事主要是靠私人幕僚。司马考这个退休官员干这个倒是挺合适。
“好,我便去嘉兴府。”司马考回答的非常干脆。
“去之前还要进行些培训。”赵嘉仁对司马考说道。
能回家,能赚钱,司马考爽快地答道:“培训就培训!”
这话说出来的两天内,司马考就觉得自己回答的太随意啦。大宋官员中不乏身体强壮之辈,司马考也觉得自己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存在,但是让他和普通劳工一起盖房,这就真的超出了司马考的想象之外。
闽江边的水轮推动制砖机,不停的打出砖坯,砖坯送到马尾码头附近的砖窑。砖窑没用木柴,用的是大船运来的石炭。烧石炭的砖窑烟囱向外喷吐着黑灰色烟尘,每根烟囱都让晴朗的天空显得昏暗了一丝,几十根烟囱让砖窑厂附近灰蒙蒙一片。
这片魔幻般的场景并非只制造出烟雾,大量红砖被烧制出来,并且送到附近的工地上。工人们开始按照图纸修建三层小楼。在司马考回来之前,大规模建筑已经开工。司马考在工地上干了五天,轮换了七个岗位,觉得他再干下去就要吐血的时候,批量建设的楼层中,第一幢小楼终于建成。
中国是干五天休息一天,浑身酸痛的司马考在他的侍妾搀扶下硬撑着前去参观了第一个修好的小楼。在这栋小楼旁边都是封完顶,安装了窗户的同类型小楼。光从外面开,这些房子都已经完工。进到里面,司马考就发现了不同。有些小楼里面空荡荡的,连楼板都没装。有些小楼里面装了楼板,却没装楼梯。这个已经修好的小楼,所有楼板,楼梯,里面的房门都已经装好。甚至连墙壁都已经刷好了。
不过来参观的人貌似太过于好奇了,司马考发现白墙被不少脏兮兮的手摸的脏兮兮的。而且还有不知道是谁在墙壁很高的位置上拍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手掌印。鉴于小楼里面空荡荡的,只能猜想是某个家伙高高跃起,拍出来的这么一个掌印。
司马考一面觉得这么做的家伙真的很无聊,却又忍不住赞叹这厮竟然能蹦这么高。他此时只能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动,别说蹦这么高,大概是蹦都蹦不起来。
侍妾扶着司马考的同时热切的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说道:“官人……这房子倒是不错。”
“嗯。”司马考也觉得不错。光从用地面积上评价,每一栋小楼只占了六十平方的样子。可这是三层楼,整个建筑面积就大大超过。特别是三楼,不仅通透,一楼那种湿热在这里变成了清爽。司马考觉得自己要是有了这么一栋楼,一定要把三楼当做自己的书房。只要想象在这里读书就会生出非常美好的感觉。
从楼里面下来,司马考看着宽阔的土路两边一排排一栋栋这种建筑,他开始觉得自己到嘉兴府那边搞棉务也许是吃了亏。赵嘉仁已经掏钱买下了整个马尾的土地,这些楼却不是赵嘉仁一个人住,而是要给马尾船厂的人员住,给马尾各种工厂的人员住,给马尾学校的人员住,连制砖厂的员工都能住这里。在这种好日子即将开始的现在,司马考却得搬走。这也太让人伤心啦。
休息了一天,司马考觉得身上的酸痛好像有些加重的意思。好在赵嘉仁并没有让司马考继续劳作,而是把一些放到工地上的干部组织起来搞培训。他们都干了不少岗位,此次培训就是让这些人全面了解建设背后的各个环节。
讲了三天课,第四天一开始上台的就是赵嘉仁,他直抒胸臆,“我要在华亭县建一座马尾这样的新城。”
南宋的嘉兴府相当于20世纪的上海加上嘉兴市,这一片土地属于中国的精华地区。赵嘉仁觉得有必要对这一片地区进行开发。
“我们不仅要在华亭县开辟农田,我们还要在华亭县开设造船厂,修船厂,建设码头,在华亭县开办各种工厂,还要开办学校。马尾有今天,靠的就是船厂和工厂,学校。我认为在华亭县也能办到。”
司马考的第一感觉是赵嘉仁疯了。如果只是在华亭县搞棉花种植,那自然没问题。但是赵嘉仁的计划就要在华亭县投入非常大的资金。贾似道岂是好相与的,这位左丞相大概没有能力把手伸到福建来,却完全有能力把手伸到距离临安没多远的嘉兴府。
但是转念一想,司马考发觉自己有了一个认同赵嘉仁的理由。如果能够这么搞的话,至少可以在华亭县修建这种三层楼。不得不离开马尾的司马考就真的没什么好遗憾了。
培训也是干五天休息一天,司马考正准备去看看房子的时候,他师叔徐远志到了司马考这里。司马考不想待在屋里,就邀请师叔徐远志一起前去看楼。说话可没必要非待在屋里不可。
徐远志爽快的接受了司马考的邀请,两人边走边谈。徐远志开口叹道:“贾似道全力推动公田改革,手段非常激烈!”
司马考只是听,却不开口。他本人对贾似道非常怨恨,以至于懒得去批评贾似道。
“你此去嘉兴府,若是能好好的做棉务,也许能让贾似道不要再干的更过份。”徐远志用一种勉励的口吻说道。
还有这么一说?司马考心里面翻腾起来。他最初去嘉兴府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自己和贾似道的关系,这件事在司马考看来是自己和赵嘉仁之间的问题。然而经徐远志这么一提醒,司马考才发现若是他干得好,赵嘉仁大概可以受益,不过最大的受益者搞不好就是贾似道。毕竟赵嘉仁的这个棉务每年要给贾似道缴纳一百万贯铜钱。
大宋禁军薪水是一年36贯,可这36贯到底是交钞或者是铜钱的区别很大。就按照10万野战军来计算,每年的薪水就是360万贯铜钱。能拿到这样收入的禁军都是精锐,有了这样精锐的贾似道根本不愁功劳。
到了此时,司马考突然发了一种可能,他所厌恶的贾似道也许真的有成功的可能。这种认知让司马考心情猛然跌落,他站在原地连走都不想继续向前走。
徐远志看着自己的师侄,脸上没表情,心里面却是非常遗憾。找司马考谈话是赵嘉仁的意思,赵嘉仁担心司马考万一干到半截的时候发现他在给贾似道效力。到时候就不好说发生了什么。明着给司马考讲,大概会给司马考造成看不起他的感觉,于是就请徐远志前来说服司马考。现在看,司马考对贾似道的敌视之强,某种意义上甚至呈现主导的局面了。
“我等毕竟是大宋进士,哪怕是与贾似道不共戴天,却也不能对大宋弃若敝履。”徐远志劝道。
司马考也不说话,而是选择转头就走。以他的聪明,此时已经明白徐远志讲话的原因并不是想抨击贾似道,而是警告司马考不要做错选择。这样的举动让司马考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感。首先,他知道他的师叔不放心他。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司马考发现他师叔其实没有看错。得知贾似道能从棉务中得到巨大好处的时候,司马考的第一念头就是‘想办法毁了棉务’。
师侄走了,徐远志并没有去追赶。他把这些告诉了赵嘉仁,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赵知州,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难为司马考了,若是他自己依旧想不开,让他去做棉务,早晚给你弄出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