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伙计围着他,瞪着眼睛在审问着:“说,你怎么上来的?”
那人显然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四顾,一脸诧异道:“俺的亲娘哎,这船咋走了?这可咋下去?”
他这是明显的转移话题,伙计大怒:“问你话呢,你怎么上来的?”
那人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昨晚上风大,俺就想找个避风的地方睡一宿,不小心睡过了。”
这下伙计们都明白了,原来只是个无家可归的闲散汉子,可你睡哪儿不行非得睡咱们家船上来?
勒蚩咳嗽一声走了过来,伙计们还想骂上几句的全都住了嘴。
“只是避风睡一觉?真的?”勒蚩眼神炯炯盯着闲汉。
闲汉脸上的讪笑一僵,挠头道:“俺……俺其实是想找个活计,掌柜的您老发发慈悲,收下俺吧,俺力气大,啥都能干。”
“我不是掌柜的。”勒蚩摆了摆手,又打量了那闲汉一眼,这小子身量倒是挺高,看着也挺壮实,估计是有两膀子力气,下巴上虽然胡子拉搭的,但仔细看脸却是年纪不大,他心思一动就有了计较,问道,“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
闲汉道:“俺家原在青州乡下,爹娘早死了,就俺一根光棍。”
勒蚩点了点头:“我这儿倒是有份工要人,就是挺累人,不知道你愿不愿干。”
闲汉急忙打躬:“干,俺干,只要管饭就成。”
“管饱……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金三顺。”
从此,这艘船上就多了个帮工,而这个帮工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徐子桢,他的一口山东话说得很是地道,船上都是金人,没一个听出有什么破绽来,再加上他这一路没洗过澡,又特地弄得这么脏,让人连多看他几眼的勇气都没有,安全系数更是上升了不少。
勒蚩背着手走开了,徐子桢和几个伙计攀谈了起来。
“几位大哥,咱们这是哪儿的宝号啊?”
一个伙计指了指船头迎风招展的旗子道:“那不是写着么,宏记。”
徐子桢暗骂一声,旗上写的是女真文,老子上哪儿看懂去?不过这宏记俩字怎么有点耳熟呢?他傻笑道:“俺不识字……那咱这是做的啥买卖嘞?”
那伙计挺了挺背傲然道:“啥买卖?宏记是大金国木料场头一号,咱们家奶奶可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
奶奶就是一家子的女主人,徐子桢还是能听懂的,他心中鄙夷,全天下的伙计大概都有这毛病,爱拿自己东家显摆,你家奶奶是皇帝的侄女,又不是你妈……等等,这段子怎么越来越耳熟了?
徐子桢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了,宏记,金国最大的木料商,他家的少东家不就是曾经在太原府当着他的面追求胡卿的那个纨绔子弟完颜涕么?当初被苏三揍得连他亲妈都快认不出了,后来完颜昂出现,那小子忽然就成了自己的孙子辈。
我勒个去!缘分啊!
徐子桢脸上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心里却在默默打着算盘,他选这艘船为的是去金国,锦州再往北就是上京,顺路,可现在好巧不巧的碰上熟人家的船,那可就有机会研究研究了,完颜涕他妈不是皇帝的侄女么,总有进宫的时候吧?自己还正愁怎么摸进金国皇帝的老巢呢。
甲板上的对话全都顺风传到了勒蚩耳中,他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回进了舱里。
勒蚩这次来青州是为了送货,货送完了也该回去交帐,他另有个差使,在锦州北端的老林子里有个木料场,从伐木到加工到运送y-i条l0ng,他就是那个木料场的管事,最近他正头疼着,因为木料场缺人,徐子桢的出现入了他的眼,这小子虽然脏了点,但胜在傻头傻脑,一看就是好使唤的,所以当即决定把他带回去,看那身量就是能干活的,而且只要管饭就行,还不用给工钱。
东家每月给木料场的伙计开每人三两银子,不过这这傻小子却不知道,多好的事。
大船慢悠悠往北而行,徐子桢被勒蚩收了下来,这几天自然是先在船上帮活了,他手脚麻利又勤快,嘴也甜,不管见谁都大哥大哥的叫着,一来二去就和整船人混了个熟,很快就把想知道的信息都收集到了,包括宏记的东家住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平时家主奶奶多久进一次宫等等。
到得晚上睡觉时徐子桢的脑子也没闲着,这次去上京救赵楦比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凶险,不好好规划一番怕是连赵楦的面都没见着就送了命。
另外还有件事让他想不通,所谓的金帝纳赵楦很可能压根就是假的,为的只是把他徐子桢引去上京而已,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堂堂大金国要弄死他一个连官职军衔都没有的平民不跟玩似的?只要差个信使让赵桓去办就行,何必搞这么复杂,金国皇帝吴乞买是吃撑了?
到今天为止,徐子桢都还不知道应天府的情况,更不知道兀术已经退了兵。
而此时的兀术已经回到了汴京,他坐在窗边啜了一口清茶,视线投向了窗外的蓝天,面带笑意喃喃道:“徐子桢,我那位叔叔可不是草包货色,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
第820章:锦州码头
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这是文艺青年最向往的场景,不过现在的徐子桢却根本没心思欣赏,因为他晕船了。
天才晴了一日,也就是徐子桢上船那天,接着就遭遇到了连续三天的大风大雨,宋朝的海船还没到能远洋的水平,船体大多用的是木榫头,宏记的这艘也不例外,在大风中摇摆飘曳地象片秋风中的枯叶,好在只是沿着近海走,风头最猛的时候还能靠岸下锚歇会。
徐子桢本来是不晕船的,可那是因为他以前乘的是钢铁巨轮,就算浪高几米也就那么回事,可现在不同了,木船被风吹得象是随时可能散架,他在船舱里躲着也没用,吐了个稀里哗啦,连脸都变绿了。
好不容易挨到风雨停歇,他的脚也软得连路都没法走了,船上的伙计都是习惯了的,一个个浑若无事,还嘻嘻哈哈的笑话他,勒蚩无奈之下把他安顿在船舱里养病,又分了个伙计来照顾他。
徐子桢心里暗暗骂娘,他不是海边长大的,对大海的习性一点都不清楚,谁知道这么冷的天还会有这么大的风,要不是自己身体结实命也大,恐怕已经把命交代在船上了。
这次晕船算是徐子桢这辈子晕得最厉害的一次,连着三天都没缓过劲来,吐倒是不吐了,就是脚还发着软,根本下不了地,可这天有个伙计却来告诉他,收拾收拾,该靠岸了。
徐子桢一下子来了精神,苦挨了这么多天,终于有盼头了,可他刚一翻身要下床,却又摔了个跟斗,晕船后遗症还没恢复,看样子还得歇,这下让他很郁闷,原打算下了船就找个机会开溜,现在看来是走不了的了,难道真的跟勒蚩老头去那个见鬼的林子里当伐木工?
勒蚩还是很厚道的,指派了两个伙计把他抬了出来,船已经在往锦州港慢慢靠拢,徐子桢靠在船舷上,眼睛四处看着,不是新鲜好奇,而是在将来他早晚会再来这里。
出乎他意料是的,锦州港竟然很热闹,码头很大,还是客货分离的,客运那头的岸边路面宽阔平整,牢固厚实的栈道修得戳进海面老远,徐子桢目测了一下,快比他去过的青岛栈桥都长了,这几年金国发展迅猛,四处开疆辟土,陆路要发展,海路也没落下,但码头的规模倒是起来了,就是海面不见一艘战舰,毕竟女真族还是擅长在马背上夺天下,建立海军的概念还没生出来。
货运这头的地面也不差,就是乱哄哄的都是民夫,年关已过,各路货运又开动了起来,一艘艘货船上上下下的搬着货物,空气中弥漫着木料的清香与民夫的汗臭,混合成了一种古怪的味道。
徐子桢正看得认真,却发现自家的船并没有靠向货运码头,而是客运的,两个伙计用一副简易滑竿把他抬起下了船,徐子桢很奇怪,这不是货船么,怎么不走货运那头?而且船上虽然没了木料,可还有不少东西,那也得卸货不是?
勒蚩从山东路采办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绸缎布匹,有茶叶瓷器,杂归杂,倒都是高档货,看得人眼花缭乱,徐子桢还没恢复过来,帮不了手,只能半躺在一旁等着东西卸完,码头上早已停了一溜马车,看车上的印记正是宏记的。
小半个时辰后东西终于搬完,勒蚩却不走,徐子桢正纳闷间却见远处又来了辆马车,来到近前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个女子。
徐子桢打量了一眼,这女的长得并不好看,眼睛细细长长的,身材也不高,不见有什么过人之处,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见的大众脸,只是那双眼睛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精明来。
他还在打量着,忽听勒蚩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小姐。”
徐子桢一愣,他在船上和伙计闲聊时就知道了,东家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曾被苏三揍过的完颜涕,另外还有个女儿,小名阿清,比完颜涕大不了几岁,从小聪慧能干,在十五岁那年就开始帮着家里做帐管事了,不用问,就是她了。
完颜清微微一笑:“辛苦了。”说完又看向马车上的货,问道,“我要的东西都齐了么?”
勒蚩道:“回大小姐,都齐了,按您的吩咐全办的上等货。”
完颜清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转眼看见坐着的徐子桢,忍不住微微皱眉:“这是谁?”
勒蚩赶紧答道:“这是小人寻来的伙计,人挺实在,打算送去木料场干活,就是在海上晕了几日,还打着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