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停停走走,多日之后车队终于来到了真定府。
真定府是河北西路的首府,是大宋境内的军事重镇,府下辖九县,人口近二十万,算是大宋北端的一座大城。
想起一路过来时所看到的情形,徐子桢心里就象是吃了个大苍蝇似的难受,如今正值春暖花开之时,原本是农人耕作忙碌的季节,可是眼中所见的广袤田地却大半都是荒芜的,甚至还能在田埂道路上见得到死去多时的宋人百姓。
车队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南外缓了下来,随行的金兵有意无意地将队形变了一下,本来凸前的全都坠到了队后,这样一来成了几千金兵押解赵构一行的局面,徐子桢看得心里很不爽,低低骂了一句:“妈的,给老子等着!”
赵构也从车帘缝隙中看到了,同样不满地哼了一声,燕赵没说话,就是脸色很难看,当他听见徐子桢骂的那一声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居然罕见地对徐子桢点了点头。
真定城南是一片开阔地带,完颜宗望攻下真定后就将大营屯在了这里,从徐子桢的角度望去,远远就看见一片连绵不绝的营帐,偶尔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声,却再也听不见其他杂声,可见金兵的军纪之严谨,回想自己见过的大宋官兵,除了兰州兵和小种相公的德顺军,其他大多都是散漫不堪的兵痞,也难怪以多打少还是老输。
徐子桢边走边感慨着,心里同时默默记下了进出军营的路线,要逃离真定,军营是座过不去的坎,只是他现在看着这座金人军营,不由得有些头痛,看来到真要跑路的时候肯定得费一番周折。
完颜宗望早已收到讯息,早早地安排了迎接宋使的场面,从大营入口起一路往内,营道两旁都站满了军容齐整的金兵,长枪如林长刀如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徐子桢一看就明白了,金人打算给赵构一个下马威收收胆。
不远处的营道中央有一群金人已候在了那里,当先一个金将全身甲胄威风凛凛,离得远了看不清模样,不过从他站的位置来看应当就是攻占真定府的金国右路元帅完颜宗望了。
车队停了下来,赵构当先一步跨下车辕,徐子桢躬身扶着他下车,低声说道:“七爷留神,后头还有吓唬你的呢。”
赵构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紧跟着的是张邦昌的车,他和赵构是这次和谈的两位主责人员,他才一下车,远处的完颜宗望忽然摆了摆手,身旁一名副将举起手中一杆旗挥了几下,忽听四周猛的响起一阵如海浪翻滚般的战鼓声。
“吼吼吼!”
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吼声,响彻天际,紧接着地面仿佛在微微颤动,下一刻军营的每一条主道上都忽然出现了一队队骑兵,马上骑士身穿轻甲手持长刀,双腿夹着马腹,上身微微伏低,雪亮的长刀在手中盘旋飞舞,朝着赵构等大宋使节的方向疾驰而来。
大营中主道四通八达,只片刻工夫就已有无数骑兵出现,徐子桢见过这种阵仗,一眼就看出这是支万人的骑兵队,完颜宗望明显是打算把赵构他们往死里吓唬,一点都没客气,但是他明知这些骑兵不会真的冲杀过来,心里不免略微有些心颤,如今的金兵正是风头旺盛的时候,果然不可轻视。
赵构提前得到了徐子桢的提醒,总算没露一点怯,可张邦昌是个文臣,哪曾见过这般阵仗,脚才刚从车辕上跨下没站实,吓得当即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徐子桢就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低声道:“春泥湿滑,相爷小心了。”
张邦昌总算没在金人面前出丑,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对徐子桢点了点头,走到赵构身边站定。
骑兵在冲到主道两旁时果然停了下来,分左右站在步兵身后,长刀已归鞘,但那股杀气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等在远处的那群金将终于走了过来,为首那员将领远远就大笑道:“康王殿下驾临,宗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果然是完颜宗望,徐子桢微微抬头看去,只见他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眉宇间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面貌与兀术依稀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稳重与粗犷。
赵构冷冷地哼了一声:“完颜将军不是已有快刀怒马前来迎孤了么,又何罪之有?”
完颜宗望只当没听出赵构话中的怒意,哈哈笑道:“我女真儿郎素来仰慕中土人文,今日康王殿下亲至我大营,故尔方才放浪形骸了些,若是惊了殿下实非宗望本意。”
赵构淡淡地道:“区区一万骑兵而已,尚还惊不了我,完颜将军无须介怀。”
完颜宗望看了一眼赵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赵构的淡定从容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316章:相扑之戏
徐子桢站在赵构身后,微微躬着身子,将两人对话时的神情都收入了眼中,对于赵构的态度他很满意,这戏演得还真不错,只是他刚琢磨到这里,完颜宗望身旁一员副将忽然对他看来,厉声喝道:“呔!我家元帅与你家王子说话,你这厮竟然还站着?”
呃……我?妈的,老子躺着也中枪?
徐子桢看了一眼四周,果然,宋人方面除了赵构张邦昌等几个主责人员外,其他随从俱都跪了下来,只有自己和燕赵尚且站着。
眼看矛头忽然莫名其妙转向了自己,他刚要应付,却听赵构说道:“孤乃大宋使节,所随从人俱都代表我大宋,自无在汝金军营中下跪之理。”
徐子桢心中大感意外,差点一个好字叫出口,赵构这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一点都没丢人,这场明显在完颜宗望暗示下打出的下马威就这么被化解了。
那员副将张了张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这时候完颜宗望笑着打圆场:“康王殿下所言有理,来来来,诸位远来劳顿,且先随本帅入营。”说着亲热地拉着赵构的手往里走。
张邦昌默默地跟着赵构,其余宋廷官员与随从跟随其后迤逦而行,徐子桢注意到这位首辅太宰似乎根本没入完颜宗望的眼,就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不过他转念就明白了,金人这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要讹钱,象张邦昌这种一看就是奴颜婢膝的货根本不用多理会,只要把赵构的气焰打下去就是了。
大营之内早已准备了一片开阔地,场地中间搭着一圈案几,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皮,完颜宗望先一步走到上首主位,象个主人般的热情地请赵构坐于他左手边,赵构明知他不怀好意又在宣示自己的主权,但身在客地,又是在对方大营中心,暂时不便发作,只得隐忍着坐了下来。
一众金将在赵构等人对面入座,头一座就是完颜宗弼,也就是兀术,在其后的几人也都是武将打扮,俱都甲胄在身,只将头盔摘下放在了案侧。
张邦昌挨着赵构落座,在他之后的是另一个随行的官员,大宋驸马曹晟,众侍卫各持兵刃站在他们身后,只有燕赵威风凛凛地挺立在赵构身侧,至于徐子桢则连随从都算不上,只能和苏三还有其他杂役等远远地站在外围。
时近傍晚,天边一轮红日渐渐西垂,完颜宗望拍了拍掌,很快就有金兵将酒水吃食流水价送了上来,不多时将各人面前案几摆了个满满当当,完颜宗望端起酒杯对赵构笑道:“殿下远道而来,宗望先敬殿下一杯!”说完一扬脖喝了个干净。
赵构也不推辞,端起面前酒一饮而尽,只是脸色冷淡不作一声,场中气氛变得有些不冷不热,张邦昌眼珠一转也端起酒杯,站起身对完颜宗望躬身说道:“康王殿下车马劳顿,身子颇有些不适,下官不才,愿替殿下敬右帅一杯!”说完也一饮而尽。
完颜宗望哈哈一笑陪了一杯,看向张邦昌:“这位便是张相爷吧?方才多有怠慢,还望莫怪。”
张邦昌一脸谄笑:“哪里哪里,邦昌不善言辞,方才又见右帅治军严整,心中不免惶恐,倒叫右帅见笑了。”
赵构一看他那副奴才相顿时心中火起,但想起刚才徐子桢说的话,又勉强压下火来,只作不见,燕赵是个爆脾气,而且素来看不起张邦昌的为人,当时就忍不住哼了一声。
完颜宗望看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暗中对兀术使了个眼色,兀术会意,起身笑吟吟地说道:“元帅,小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子桢在后边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对身边的苏三道:“花枪要耍起来了,呆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苏三还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就听完颜宗望道:“哦?有何当不当的,只说便是。”
兀术依旧笑吟吟地道:“康王殿下远道而来,按理说我等当以盛典迎之,可惜我女真儿郎不识音律,只得以拳脚相扑为戏,以飨贵客,还请大帅恩准!”
完颜宗望一拍案几,大笑道:“说得有理,准了!”
赵构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自然明白这是完颜宗望开始要杀他威风了,或者说是杀整个宋廷使节团的威风,只是现在身在金人的地盘,就算有异议也无法提出,再说人家根本不给辩驳的机会,直接下令上菜了。
场地中央本就空着一大块,看样子完颜兄弟一早就预备下了这一出,兀术挥了挥手,就有两个大汉进到场中,对着完颜宗望施了个礼,对赵构这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完颜宗望点点头:“开始吧,也让康王殿下见见我女真儿郎的风采。”
两个汉子不再多说,面对面站住身子,忽然大喝一声动起手来。
他们都赤着上身,腰间系了根四指宽的牛皮腰带,一上手就各自抓向对方的肩头腰间,不是宋人常见的武术,而是一种原始的摔角之技。
两人的体格都异常魁梧,出手间迅猛之极,丝毫不象寻常切磋较量,一上手就纠缠到了一起,扳头、切颈、勾脚,每一招都简单直接绝不拖泥带水,宋廷这边几乎都没见过这种功夫,一时间都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徐子桢倒不觉得希罕,这和他那年代的柔道有点相似,只不过这俩汉子使的似乎还搀杂了一些蒙古摔跤的影子,过不多久,其中一人的身手显然更胜一筹,一个勾腿反摆将另一人远远摔出数丈远,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干净利落,而且能将这将近两百斤的大汉扔这么远,可见那人的臂力之强,宋廷这边大多侍卫都顾之骇然,连燕赵的眼中都出现了一抹凝重。
完颜宗望率先鼓掌,大笑道:“好!来人,赏酒!”
有随从端着一大碗酒送了过去,那汉子端起来一扬脖子喝干,随手将碗丢开,又对完颜宗望施了一礼,大声道:“大帅,独舞无趣,末将斗胆想请康王殿下麾下高手上来指教一二。”
第317章: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