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冲在最前的那名汉家将军,纵使鲜血沾满他的神俊脸庞,辨不出模样,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雄武气势和手里的画戟,恰如当日长安城下。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房当瓦奴重重叹了口气,缓慢收回左手,回头向身后数千将士高声下令:“所有人,往两旁散开,给汉军让道。”
“大人您……”骑都领目露惊愕,浑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令。
一众准备发起进攻的羌人士卒愣在那里,他们听到了房当瓦奴说的话,却不知该不该照这命令行事。
“听不见吗,我说让开!”
房当瓦奴再度提高了音量,“所有的后果,自有我一人承担。”
羌卒们让开了道路,吕布起初还以为有诈,警惕起精神提防四周,直到看见房当瓦奴对他报以微笑。
吕布在他面前停下疾驰的马蹄,让魏木生带着后面的弟兄先走。
“你放走了我,回去如何交差?”吕布问向于他,随后又说了起来:“不如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房当瓦奴摇头,用生涩的汉语说着:“快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吕布抱拳许下承诺,轻扯马缰,胯下赤菟迈开四蹄,疾跑起来。
第二八七章 大石落地
略阳以西的偏远山脚,穷乡僻壤地,有着一处残破的小山村。
村中成员九成都是老弱妇孺,靠着那一两亩庄稼,勉强维持生计。
怎么说呢?
当初叛军两次路过此地,愣是什么都没带走,实在太过贫穷,下不去手,根本没有一点值价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才使得这座小村落,在这遍地战乱的凉州,得以苟延。
六月十九,极为普通的日子。
然则也就是在这一天,远处踏踏而来的马蹄,再度打破了山村里的宁静。
数百近千的汉家骑军野蛮的冲进村庄,早就听得动静的村民们,尽皆躲回到家中,眯着眼,透过门缝往外边瞧望。
这支军队显然是吃了败仗,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卒,大多人的身上都挂了彩,沾染的血迹未干,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狼狈。
“有人吗?”前方骑红马的将军高声问着。
村民们藏躲在家,喉咙里吞着口水,心中砰砰直跳,捂住孩子眼睛的手掌都控制不住的在微微颤抖,他们发自本能的感到害怕。
这些外来者浑身染满了鲜血,于村民的心中,就像是刽子手和屠夫一类的凶狠存在。尤其是当他们偶尔间咧开的森白牙口,在脸上猩红血液的映托下,更是像极了阴间索命的鬼怪。
这伙汉军将士不是别人,正是从奚河谷逃出的吕布及麾下将士。来时的两千余骑阵亡大半,存活下来的连同狼骑营士卒在内,也仅剩八百余人而已。
一路上马不停蹄,在确定叛军没有追来后,吕布才减缓速度,又恰好望见前方不远的村落,就计划来这村庄歇息调养。
村中无人回话,可能是外出耕作未归。
吕布挑开系于胸前的死结,将背后的严义松开,在士卒们的扶持下,将其放下马背。
连喊了好几声‘二哥’,严义依旧昏迷不醒。吕布赶忙伸手探了探鼻息,气若悬丝,仅有一息尚存。
必须得马上救治!
这是吕布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可问题是,他们这一行人都没个懂医术的行家。普通刀剑伤凑合应对还行,但这种伤及脏腑的重创,根本没有办法。
焦急万分之时,老里正佝着身子从屋内走出,来到吕布面前屈身作揖:“山野愚民,未习教化,在此给诸位将军行礼问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只能认了。
老里正抱着这种想法,不管结局如何,总得有个人站出来才行。就算眼前这伙汉军打了败仗,也同样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够招惹得起,真要惹毛了,屠村都是小事。
吕布忙着给严义止血,手里不断的用扯下的布条,包裹严义身上的伤口,基本没功夫去搭理这名在村内当了几十年的老里正。
“将军,我们这里人丁稀薄,只有些孤老妇孺,还请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老人愈发卑躬起来,眼前的青年将领神经紧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看样子这个昏迷的男人对他尤为重要。
“有医郎吗?”
流血的地方终于止住,吕布头也不抬的问着。
老里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医郎算不上,土郎中倒是有一个。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就叫他给瞧瞧,开上两副方子,至于效果嘛,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也不管用。
老人担心的是,就怕万一没治好,令其死在了这里,将军一怒,很有可能会给他们村子招来灭顶之灾。
别看眼前的青年将军年龄不大,但他身上的那股子煞气,着实让老里正感到心惊肉跳。
这种人,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
众将士围在身边,吕布见老里正没有回话,估摸到他在担心些什么,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去把他叫来。”
老里正知道瞒不过,心中叹息一声,只好去将那土郎中请来。
“草、草草……草民,见、见……过将军。”
听得声响,吕布侧头看去,在老里正的身旁站着个三十余岁的龅牙男人。相貌略显猥琐,牙齿发黄,胡须稀疏,穿着单薄麻衣,脚下的裤脚提至小腿,缩动身躯,显得局促不安。
吕布听他说话断断续续,以为是个结巴,遂问向于他:“口吃?”
“不不、不……不是。”
自起绰号‘回天妙手’的黄仁义牙齿打颤,脚下的腿肚子也因害怕而直抽抽。
吕布眉头微皱,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医者,真的能够拯救严义吗?
但眼下确实没有其他选择,唯有和老天赌上一把。
吕布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过来诊治。
诊脉的过程,黄仁义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平日里跟老头们吹吹牛皮也就罢了,今日要动真格,说实话他心中没底,毕竟是半路出家,几斤几两,自个儿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