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纪 第442节

吴基,脸色腊黄的修士,留着短须,一袭黑色长衫,动辄发笑,显得很是高深莫测。而其修为,也不过羽士的七层。他盘膝坐在车上,颐指气使。而车前的地方狭窄,被他占去大半。

无咎点头赔笑,抓住辔头牵引马车走动起来。少顷,他侧着身子坐在车前,抓起鞭子抽了出去。而鞭梢纠缠,他忙连连急甩。

“贾七,你不像车夫出身啊?”

无咎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无先生也成了贾七。他心头一怔,手上终于抖开鞭子,顺势甩了个脆响,马车顿时加快了去势。他这才佯作娴熟般地将鞭子抱在怀中,咧嘴笑道:“此话怎讲,莫非仙长也懂得驾车之道?”

吴基盘膝端坐,眼光斜睨:“看你笨手笨脚,随口一说罢了!”

“嘿嘿!”

无咎自诩为文武双全,骑马驾车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而临时充当车夫,自然比不得经年的老手。他对此心知肚明,敷衍一笑,转而带着讨好的神情,借机又问:“仙长,你我此去何方?”

而吴基只觉得一阵酸臭的味道逼来,那是破旧衣衫上的汗气。他稍稍躲避,厌恶闭眼:“万灵山……”

无咎却是脸色一僵,急忙拉低斗笠背过身去。

此前,或为万灵山的神剑而来。恰逢途中生变,只得改变主张。而如今正想着远远躲开那是非之地,谁料又赶着马车送上门去。

这也太凑巧了吧,什么运气啊!

唉,别提运气了。运气就是臭臭的,带着几分恶趣味,才有期待,最终还是一堆狗屎……

两辆马车出了镇子,转而往西。林荫道上铺满野草,马儿跑起来很是轻快。再有和风吹来,倒也令人心旷神怡。

而无咎的心境,却是愈发忐忑不安。他很想丢下马车,就此远去,又怕惹来意外,到时候自找倒霉。他只得佯作轻松,暗自一肚子的郁闷。

正午时分,停车歇脚。

年寿与吴基自去一旁歇息,享用着随身携带的清水、吃食。

沈黄拎着个布囊走过来。

无咎尚在忙着松开马的肚带与鞍辔,又从车后寻来几把粗粮与几把青草扔在地上。待他收拾妥当,沈黄已就近坐下,从布囊中掏出一块饼子示意道:“兄弟,尝尝我婆娘的手艺!”

“多谢,我不饿……”

无咎本想拒绝,又抬眼一瞥,伸手接过饼子,顺势倚着车轮坐下。

“呵呵,贾七兄弟有所不知,仙长出手最是大方,今日好运气……”

沈黄啃着饼子,很是兴奋,还不忘用手接着饼子的碎屑,并伸出舌头舔个干净。即便如此,他嘴里依然不闲着:“我与贾二都是赶车为生,相识多年……”

无咎对于“运气”这个字眼很忌讳,更怕问起贾家村的人情世故。他咬了口饼子扭头回避,转而冲着不远处的两位修士默默打量。

沈黄依旧很亲热,自顾说道:“贾七兄弟,我认得你的大车啊,你与贾二他……”

无咎犹自心不在焉,急忙循声呲牙一笑:“那是我本家的兄长,念我外出归来,过活不易,这才帮我混口饭吃……”他说带此处,又道:“沈兄乃是此道的前辈,不妨多多指教!”

沈黄乐道:“原来如此,呵呵……”

无咎趁机站起,声称方便,转身绕过大车,独自面对着田野而悄悄松了口气。而不消片刻,又是心头一动。不远处的两个修士恰好看来,各自神色莫名。他忙又躲开几步宽衣解带,摆出方便的架势。而隐秘的说笑声,还是断续响起——

“年师弟,我总觉着那小子不对头。”

“呵呵,一个乡下的车夫罢了!”

“嗯,他虽然满身酸臭,粗俗不堪,却身骨凝练,气息绵长……”

“他或许适宜修炼,又能怎样?不入灵山,不得仙法,不得传承,终究一个凡俗之辈!”

“虽说如此,我还是觉着古怪!而师门命你我驻守溪口镇,并非无因!”

“师兄多虑了!师门传令,各方弟子回撤布防,又命你我二人顺道采买吃用之物,奈何携带不便,只得雇用大车……”

“贼人出现在何服与古巢交界之地,未必就是真相啊……”

“各家前辈高人齐聚万灵山,又何须你我操心。而若是依你看来,贼人此时又在何方,呵呵……”

“贼人……”

修士脱胎换骨之后,有了沟通天地的手段,依然少不了五谷的轮回。成了筑基道人,体内自成天地,口腹之欲尚在,却已渐渐远离烟火之食。而灵液化丹,成就人仙,则八邪不勤,五行贯通,自有灵力不息而生机有继。也就是说,到了餐霞饮露的境界,再不用吃喝拉撒睡,算得上传说中的仙人。

故而,无咎很久没有撒尿。而面对田野风光,且和风宜人。此时的他,突然打个尿战……

第三百二十四章 停车歇宿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顺着林荫道往西奔驰。

道路平坦,且铺满了野草,马车行走其上,颇为的舒适轻快。再加上天色的晴朗,一日赶出百里也是寻常。从溪口镇,至万灵山,虽有千里之遥,如今看来也不过旬日的路程。

不知不觉,四、五日过去。

这日的黄昏时分,马车行走在一段河堤之上。

但见晚霞片片,便是河面上也好像染了一层暮色而霞光粼粼。随着清风吹拂,两岸树木摇曳。田野远山渐趋朦胧,天地缓缓归于云烟深处。

“再去三五里,停车歇宿!”

无咎尚自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身旁传来一声吩咐。而转瞬之间,叱呵又起:“小子,你聋了不成!”

昼行夜宿,已成了连日来的惯例,根本不用多说,只要随着前方的大车便成。况且两人坐在车前,咫尺之隔,但有动静,即使聋了也能听得清楚。

无咎扭过头来,便要回应,而一只手突然伸来,竟是将他头顶的斗笠给扔了出去。他微微一怔,只见吴基带着厌恶的神情叱道:“整日戴着斗笠鬼鬼祟祟,休得给我故作深沉!”

带着斗笠,是为了遮掩相貌;少言寡语,是为了避免祸从口出。

究竟是我故作深沉,还是你心藏鬼魅而天地昏眛?

无咎的发髻被斗笠掀开,散落的长发随风飞乱,一张黝黑的面孔显现无余,只是神情中透着一丝愤怒。而他没有吭声,随手丢下鞭子,却见吴基微微冷笑,斜眼又道:“你若敢捡回斗笠,我便将你一脚踢进河里!”

吴基与车夫同坐车前,算是屈尊纡贵。而一个车夫总是戴着斗笠,背着身子,或也敬畏躲避,而在他看来却更像是一种漠视与无礼。尤其对方的谦卑中,带着淡然;谨慎中,透着镇定。好像不是下贱的车夫,而是一个忍辱负重的隐士。正如所说,装什么高深莫测!

无咎老老实实坐在车上,看着斗笠滚向草丛,才起的怒火也随之远去,好像他真怕被踢进河里。他默然片刻,转而淡淡笑道:“若有冒犯,还请吴仙长多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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